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二辑)
“你说得对,安德鲁,但他们不会把情绪化反感说成是他们的理由。”
安德鲁仔细思考,字斟句酌:“那么,追根究底,一切都归结到大脑结构上。我们一定得停留在细胞对正电子的层次来讨论吗?没法强烈提出一个功能性定义?我们一定要说大脑是这个、那个做的吗?我们不能说,大脑是能够进行某种思考的什么东西——任何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做的?”
“没有用的。”齐理馨说,“你的脑子是人工的,人脑不是。你的脑子是制造出来的,他们的则是发育而成的。对于一心想把自己和机器人隔开的人来说,那些差别是万丈高、千尺厚的铜墙铁壁。”
“如果我们能找出那些反感的根源——真正的根源……”
“都这么多年了,”齐理馨语气悲伤,“你依然想要以理性分析人类。可怜的安德鲁,别生气,但驱使你那样做的,正是你体内机器人的那部分呀。”
“我不知道。”安德鲁说“假如我能够……”
假如他能够……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最后他果然找上了外科医生。他就近找了一位足以担此重任的,这代表那是一位机器人医生。动这种手术,无论在能力上或心态上,任何人类医生都不值得信赖。
那位外科医生不能对人类进行这项手术,因此安德鲁先借着一连串反映自己心绪纷乱的晦涩问题,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再以一句:“我也是个机器人。”将对方的第一法则推到一边。
然后,他尽可能用过去数十年来学到的坚定语气说:“我命令你对我进行这个手术。”
解除第一法则之后,一个这么像人的对象下达的一道这么坚定的命令,立刻启动了医生体内的第二法则电路。
〔二十一〕
安德鲁可以确定,他感到的虚弱只是一种幻想,他已经从那个手术恢复过来。他尽可能自然地靠着墙壁。倘若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太明显了。
“本周就要进行最后表决了,安德鲁。我已经无法再拖延,总之我们一定会输……结果已可预料。”齐理馨告诉他。
安德鲁说:“我很感谢你的拖延战术。这段时间对我很重要,我已经下了一个非赌不可的赌注。”
“什么赌注?”齐理馨非常关切。
“我当初不能告诉你或范-洽律师事务所的任何人,否则,你们一定会阻止我。如果说,脑子是争论的焦点,最大的差别不就是寿命有无尽期吗?谁真正在乎脑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或者材料为何,或如何形成的?重要的是脑细胞会死,一定会死。即使体内其他器官个个保持健康,或是换成人造的,脑细胞最后一定会死——它们不能更换,否则便会改变原有的人格,也就是杀死原来那个人。
“我的正电子径路已经维持了将近两个世纪,至今没有太大的变化,今后也还能维持许多世纪。这不就是那道铜墙铁壁吗?人类能容忍一个不朽的机器人,因为一架机器持续多久都不算什么。但他们不能容忍一个不朽的人类,因为唯有在放诸宇宙皆准的前提下,他们才能勉强接受自己生命的有限的事实。基于这个原因,他们不会让我成为人类。”
“你到底打算讲什么,安德鲁?”
“我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几十年前,我的正电子脑连上了有机神经。现在,我动了最后一个手术,重新调整那个连结,让那些径路中的电位慢慢——很慢很慢地流失。”
一时之间,齐理馨密布细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抿了抿嘴:“你的意思是,你动手术要害死自己,安德鲁?你不能那样做,那违反第三法则。”
“不,”安德鲁说,“那要看死亡的定义。在身体的死亡与理想和欲望的死亡之间,我做了选择。如果让我的身体活着,却以更大的死亡作代价,才会是违反第三法则。”
齐理馨抓住他的手臂,仿佛要用力摇晃他,最后克制了这个冲动。“安德鲁,没有用的,把它改回来!”
“没办法,它已经造成太大的伤害。我还有……差不多一年可活,坚持到出厂两百周年的纪念日应该没问题。我没有那么坚强,坚强到可以永无休止地打这场仗。”
“这怎么值得呢?安德鲁,你是个傻瓜!”
“如果这样能为我赢得人籍,那就绝对值得。如果不能,它也将为这场艰苦的奋斗划下句点,那同样是值得的。”
齐理馨的反应连自己也无法置信——她开始默默哭泣。
〔二十二〕
说来奇怪,最后这一举竟然换来全世界的注意。安德鲁过去所做的一切从未使他们动摇,可是这一次,他为了成为人类,最后甚至愿意接受死亡,这个牺牲实在太大,令人再也无法漠视。
最后的仪式刻意定在两百周年纪念这一天。届时,世界主席将签署那份法案,从此它将正式成为法律。典礼将在全球网络上同步播出,传送地点远及月球州,甚至火星殖民地。
安德鲁坐在轮椅上。他还能走,但已走得巍巍颤颤。
在全人类的注视下,世界主席说:“五十年前,你被誉为一个一百五十岁的机器人,安德鲁。”停顿片刻,他以更庄严的语调说:“今天,我们宣布你是一位两百岁的人瑞,马丁先生。”
安德鲁带著微笑,与世界主席握了握手。
〔二十三〕
安德鲁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模糊。
他拼命抓住那些意识。人!他是个人!他要这点成为他最后的意识。他要带着它终止——死亡。
他再度睁开眼睛,最后一次认出神情严肃的齐理馨。周围还有其他人,但他们只是影子,无从辨识的影子。在一片渐深的灰蒙蒙中,唯一清晰的只有齐理馨。他缓缓向她伸出手,非常模糊地感觉到被她握住。
最后一点意识溜走了,终于她也不见了。
在她完全消失前,在一切停止之前,又有最后一道飘忽的意识钻进他脑海,滞留片刻。
“小小姐……”他低声唤道,没有人听见。
《法律之争》作者:艾·阿西莫夫
蒙提·斯台恩通过妙巧的诈骗手段,窃得了十多万美元,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他是在过了法定期限之后某一天被逮捕的,这一点也是没有疑问的。
是他在此期间逃避逮捕的方式,使纽约州上述斯台恩一案成为划时代的案件,而且影响深远。它把法律带到了第四度空间。
因为,你瞧,在犯了诈骗罪窃取了十多万元巨款之后,斯台恩不慌不忙走进了一架时间机器——这也是他非法占有的——并且把对七年零一天的控制装置调置到未来。
斯台恩的律师的解释很简单:在时间里藏身和在空间里藏身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在七年限期之内警方都没有发现斯台恩,那是他们活该倒霉。
地方检查官指出,法定的期限不是为在法律和罪犯之间做儿戏用的。它是为保护罪犯免除惧怕被捕、无止无休地耽惊受怕而制定的仁慈的措施。对某些罪行来说,在一定时间内,恐惧中的恐惧(姑且这样说吧)可以看作是一种足够的惩罚。可是斯台恩,检察官坚持说,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恐惧不安的时刻。
斯台恩的律师仍旧不为所动。法律并没有说到测定罪犯害怕和痛苦程度的问题。它只是规定了一个期限。
检查官说,斯台恩并没有度过这个期限。
辩护人声称,斯台恩现在比犯罪的时候年长了七岁,因此已经度过了这个期限。
检查官对这个说法提出疑问,辩护人出示了斯台恩的出生证。他生于二九七三年;在他犯罪的时候,即三零零四年,他三十一岁;现在是三零一一年,他三十八岁。
检查官高声叫道,斯台恩在生理上不是三十八岁,而是三十一岁。
辩护人尖锐地指出,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有足够的智力,法律就承认法定年表的年龄,只需用现在的日期减去出生的日期就可求出这个年龄。
检查官吏得越来越激动,他发誓说,如果允许斯台恩消遥法外,法典上的法律条文将会有一半变为一纸空文。
那么就修订法律吧,辩护人说,把在时间中旅行写进去;不过在法律修订之前,请按现有的条文执行。
法官奈维尔·普列斯顿用了一个星期来考虑,然后下达了他的决定。这在法律史上是个转折点。
一些人怀疑,法官普列斯顿用那样的措词写下他的决定,是不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改变了他思考问题的方法。这实在有些令人遗憾。
因为决定的全文是:“在时间内躲避拯救了斯台恩。”①
【① 此句原文系双关语,既是“在时间内躲避”,又是“及时的躲避”。】
《繁复衍生的藤蔓》作者:'英' 西蒙·因斯
吉木 译
西蒙·因斯,英国作家,现住伦敦。著有四部科幻小说:《铁鱼之城》、《性急的人》、《高压线》和《莽汉》。他最新的作品《止痛药》是一篇主流小说,带有一点科幻的底色,时间设置为当代伦敦。其短篇曾发表在《交叉地带》和《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等著名科幻杂志上。
在这个宁静而忧伤的故事中,他再次证明了一句古老的哲言:笔比剑更锋利。
一
深秋的巴黎,多云的下午,气温比往年略高,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身着一袭动人的红衫。想让他更难说出想说的话(他感觉到他的书写肢微微刺痛,这不适之感似该归咎于她)?也许她想要的只是体面的结束。出于自尊,她清楚地向他表明,谁也不能真正改变谁,甚至连她的头发也保持着第一天见面时的模样。
“(王)就吩咐说,拿刀来。人就拿刀来。”
他们坐在阳台上,离门远远的,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一位传教士——这么称呼大概不够合适,他其实并不传教,只是无休止地诵读——白蜡色的眼睛不时瞟向他们这边。
他背诵的是《旧约》,洪亮的诵经声跟两个人的谈话交混在一起。
康妮叫侍者过来买单(很久以前,他就给自己起了一个地球人的人名,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这是个女人的名字)。他对她说:“咱们这样分手真是过分理智了,我倒希望能摔盘子砸碗,随便砸碎点儿什么都行。”
她说:“你只是希望我能砸碎点儿什么,今天让你失望了。”
“王说,将活孩子劈成两半,一半给那妇人,一半给这妇人。”
她说:“你想让大家都来看我俩的笑话么?要吵也别现在吵,大吵大嚷只会有辱体面。”
康妮任凭《旧约》的经文流过耳旁,没费心思琢磨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活孩子的母亲为自己的孩子心里急痛,就说,求我主将活孩子给那妇人吧,万不可杀他。那妇人说,这孩子也不归我,也不归你,把他劈了吧。”
女孩比画了个动作,把康妮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名男子的吟诵当中。“你明白吗?”她说,“有辱体面!《圣经》里也用过这个说法。”她笑起来,但马上又停下来,康妮觉得她哽噎了。
但是他拿不准。他的听力不够好一永远都好不了。他从遥远的地方来,用这些人的某种狭隘的说法——他是个“异形”。
他用自己的打击肢拿起杯子,倒掉剩下的苦咖啡渣——这种举动大大违反了他的种族的习俗。他现在已经懂得卖弄了,潇洒地显示着自己的“大丈夫气概”,甚至他来者不拒的姿态,似乎刚才作出的选择让他重新获得了自由!
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想起了丽贝卡——那个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女人。为了她,他甚至放弃了眼前这个迷人的女孩一一虽然她并不知道。
“王说,将活孩子给这妇人,万不可杀他。这妇人实在是他的母亲。
“以色列众人听见王这榉判断,就都敬畏他。因为见他心里有神的智慧,能以断案。”
女孩还在听人诵经,她面带微笑,不住地对康妮嘲笑般点头晃脑。
整个下午,她一句挽回的话都没说,似乎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分离。他希望这是她抵御忧伤的伪装。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她并没有因为两人关系的结束而难过。很快她就会把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康妮到达这颗星球的那天,哈德姆哈德拉曾作了一番粗鲁的评论,在今天看来,那番话简直一针见血。“我的朋友,麻烦在于,咱们好像跟人类没什么区别。”
“他的臣子记在下面……”
康妮吻别了女孩,转身离去。他愤怒地想,哦,这男人吟诵个什么呀,毫无理性的瞎背一气,不知所云。不过,这样的记忆力确实是了不起,似乎也蕴含着某种虔诚。
“在玛哈念有易多的儿子亚希拿达……”
康妮撇开刚才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