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浪游者 作者:[加] 威廉·吉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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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力,在凯斯的世界里,是指公司的权力。塑造人类历史进程的大财阀、跨国公司已经超越了旧有的屏障。它们,被视为有机的组织,已经获得了永久性的声望。你不能通过暗杀十几个关键的决策者而毁掉一个财阀;因为还有别的人正等着往上爬以填补空缺,进入巨大的公司记忆库。但是泰西埃—阿什普尔跟这就不一样了,凯斯在泰—阿创建者的死亡中感到了这一点。泰—阿属于传统的家族公司。他想起了那老人房间里乱堆着的东西,玷污了的人性,那些纸套里的破旧的有声磁盘。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穿着天鹅绒拖鞋。
  布劳恩飞行器扯着莫莉套装上的头罩,莫莉向左转走进另一条通道。
  温特穆特和那个蜂巢。黄蜂正在孵出的恐怖景象,生物学延时机枪。但是财阀或野寇崽们不是更像这些东西吗?它们都是拥有控制存储器和巨大单一生物组织的蜂巢,它们的DNA都以编码的形式存放在硅片里。如果迷魂光是泰西埃—阿什普尔公司个性的象征的话,那么,泰—阿也像老人一样疯了。他们对恐惧有同样的困惑,对缺少归宿感也有同样的奇怪感觉。“如果他们变成了他们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想起了莫莉说的话。但是温特穆特告诉她,他们并没有成为那样的人。
  凯斯一直认为真正的老板——一个特定企业的主要人物,理所当然地应该既是人又不是人。他从孟菲斯那些使他残废的人身上就看到了这点。他在夜城发现韦格身上也有这种特点,这种认识使他接受了阿米蒂奇的冷漠和无情。他一直认为这种特点是机器、系统、母公司的逐渐的自愿的积累,同时也是交易中冷漠的根源,是超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影响的心照不宣的姿态。
  可是现在在迷魂光别墅的走廊里正发生什么事呢?
  走廊上的所有覆盖物正被揭去,露出了金属和混凝土。
  “不知道现在我们的彼得在哪儿,嗯,也许很快就会看到这家伙了。”她咕哝道。“阿米蒂奇,他在哪儿,凯斯?”
  “死了,”他知道她无法听见。“他死了。”
  他转回矩阵。
  中国病毒正面对着目标冰,缤纷的色彩逐渐被代表泰—阿中心的绿色长方形罩住了。翠绿色的拱形横跨五色的空间。
  “病毒进展如何,南黑王?”
  “很好,太好了!这东西令人惊奇……那次在新加坡就应该有一个了,这对过去的亚洲新银行保持第五十名的排名大有裨益。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这宝贝把所有单调乏味的工作都干完了,使你极想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现在……”
  “这种东西要是上了市,我们准会失业,”凯斯说。
  “你等着吧。你正在引导那东西向上穿进黑冰。”
  “当然。”
  一个小小的,无明显几何图案的东西刚刚出现在一个翠绿拱形的尽头。
  “南黑王……”
  “对!我看见它了。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它的真实性。”
  一个棕黄色小点,一个模糊的小昆虫叮在泰—阿中心的绿墙上。它开始前进,跨过邝级标记十一架起的桥,凯斯看见它在移动。它一靠近,拱形的绿色部分就扩大,病毒程序的斑斓色彩就卷回退到破裂的黑鞋前面几步的地方。
  “得把它交给你,老板。”当芬恩矮小邋遢的身影好像就站在几米远处时,一线通说。“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笑的东西。”但是那令人恐惧的笑声并没有发出来。
  “我以前从来没试过,”芬恩说。他露出牙齿,手插在破旧的上衣口袋里。
  “你杀了阿米蒂奇。”凯斯说。
  “杀的是科托。对,阿米蒂奇已经消失了。这是不得已的事。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得到酶,对吧?不用担心,首先是我告诉阿米蒂奇的。我是说我告诉他该用什么。不过我认为也许最好让交易保持不变。你有足够的时间,我会把它给你的。现在只有两个来小时了,对吗?”
  芬恩点燃一支帕塔加斯烟,凯斯看着蓝色烟雾在电脑创意空间里飘浮。
  “你这家伙,”芬恩说,“可真他妈讨厌!—线通在这儿,如果你真像他的话,事情就简单了。他是个构念,只是个ROM,所以他总是做我要他做的事。比如说,在我的规划中,莫莉是没有机会闯入阿什普尔伟大的死亡场景里的。”他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凯斯问。
  “为什么有人要自杀?”那身影耸了耸肩。“如果有人要自杀,我想我知道为什么,不过我得花上十二个小时分析他历史上的各种因素,以及这些因素之间的联系。他早就打算做这件事,但又不断地回到冷藏室。天啊,他是个令人生厌的老混蛋!”芬恩厌恶地皱起眉头。“简而言之,这一切主要跟他杀害他妻子的原因有关。那么是什么使他彻底疯狂了呢?因为小3简找到了一种改变他低温系统控制程序的方法。太精妙了!所以从根本上说,是她杀了他。然而他却以为是他自己杀了自己,而你的朋友——复仇天使则以为是她用浸满有壳水生动物毒汁的箭要了他的命。”芬恩轻轻把烟头弹到矩阵的下面。“唔,事实上,我想我的确向3简稍微暗示了一下,告诉她该如何去干,知道吗?”
  “温特穆特,”凯斯字斟句酌地说。“你告诉过我你只是某个东西的一部分。你说如果任务完成了,莫莉找到了正确的字眼对那头颅说了以后,你就不存在了。”
  芬恩流线型的脑袋点了点。
  “那么,到时我们将跟谁打交道呢?如果阿米蒂奇死了,你又要走,那么到底谁来告诉我怎么把这些该死的毒囊从我的系统中除掉呢?谁又把莫莉从那里弄出来呢?我是说,在哪儿,我们把你从硬接线切开后,我们到底会在哪儿呢?”
  芬恩从衣袋里拿出一根牙签,像外科医生检查解剖刀一样挑剔地注视着。“问得好!”他终于说。“你知道鲑鱼吗?这种鱼,听我说,它们被迫逆流而游,明白了吗?”
  “不!”凯斯说。
  “咳,我自己就是被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想使你们服从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让我们称它们为推测,这样就会花掉你们一辈子的时间。因为我对此想很多,但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当这事结束之后,如果我们做对了,我会成为一个更大的东西的一部分,大得多的东西。”芬恩抬起头环视了一下矩阵。“然而我现在的这些部分仍将继续存在。你会得到报酬的。”
  凯斯真想跳上前去,掐住那身影褪色围巾结上的脖子,将拇指深深陷进芬恩的喉咙。但他强忍住了。
  “好了,祝你好运!”芬恩说。他转过身,手放在口袋里,开始步履艰难地返回到绿色拱形里。
  “嘿,笨蛋!”芬恩走了十几步后,一线通说。那身影停了下来,侧过身子。“我呢?我的报酬呢?”
  “你会得到你那份的。”那身影说。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那窄窄的花呢背影远去,凯斯问。
  “我想被抹掉,”构念说,“这事儿我告诉过你,记得吗?”
  迷魂光令凯斯想起了少年时代的熟悉情景。凌晨,商业区人迹稀少,在午夜过后几小时断断续续的宁静里,在那些人口密度很低的地方,你会有一种麻木的期盼,一种当你注视着昆虫在昏暗的商店门灯周围爬来爬去时的紧张感。他还想起了斯普罗尔的周边地带,那里虽然远离整夜喧嚣的繁华中心区,但也有一种被正在醒来的世界里的熟睡的居民包围的感觉,而这个世界,他并无兴趣去游览或认识。平淡的生意暂时停止了交易,但单调重复的活动又将很快开始。
  现在莫莉的速度慢了下来,不是知道她已接近目标,就是腿又不对劲了。内啡肽减弱了的疼痛又一阵阵袭来,他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小心地调整呼吸。她从许多凯斯陌生的东西旁边经过,不过他已经没有好奇心了。有一间房子里摆满了书架,上百万张发黄的纸被挤压在布和皮的封面之间,书架上等距离地贴着按字母和数字编码的标签;在一条拥挤的长廊里,凯斯通过莫莉那并不好奇的眼睛看见一块破碎的、满是灰尘的玻璃,她的目光顺着铜饰板不经意地扫过去,上面用法文写着:“新娘被单身汉们剥得精光。”她伸手去摸,人造指甲“咔哒”碰到了罩在碎玻璃上的莱克桑夹板。这儿曾是一些嵌着镀铬边框的黑色玻璃圆门,显然是进入泰西埃—阿什普尔低温群房的人口。
  自从那两个非洲人开着小车经过之后,她再没看见别的任何人。在凯斯看来,他们接受了一种幻想似的生活;他想象着他们慢慢走过迷魂光的大厅,黑色的光头在闪亮,脑袋一颠一颠的,而其中一个还在唱着那支单调的歌。这一切根本不像凯斯所预想的迷魂光别墅的样子,有些东西倒是与卡斯的神话城堡和依稀记得的童年时代对野寇崽内部密室的幻想相吻合。
  07:02:18。
  一个半小时。
  “凯斯,”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她低下僵硬的身子,坐在一堆光亮的钢板上,每块钢板的抛光处都由不平的透明塑料外层保护着。她在最上面那块钢板的塑料上凿了一个洞,刀片从拇指和食指间滑了出来。“腿不好,你知道吗?没想到爬这么高,内啡肽不再能止痛了。所以也许——也许,对吗?——我这儿有麻烦了。如果我在这儿放弃,在里维埃拉之前放弃,会怎么样呢?”她伸开腿,揉着莫登聚碳物和巴黎皮裤下面的大腿肌肉。“我想让你告诉他,告诉他是我,明白吗?就说是莫莉,他会知道的,行吗?”她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走廊,墙壁没作任何装饰,这里的地板是未经加工的月球混凝土,空气里有股树脂味。“妈的,老兄,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听!”
  凯斯。
  她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站起来,点了点头。“温特穆特告诉你了些什么,老兄?他告诉你玛利—弗朗斯了吗?她是泰西埃,即泰—阿的一半,是3简的母亲。我想也是那个被阿什普尔弄死的傀儡的母亲。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在那个单间里……很多事情……他告诉了我他为什么不得不以芬恩或是别人的样子出现。那不只是面具,他用真人的外貌作为调节阀,把自己换到低档以便能与我们交谈。这种样子被称为模板,个性模型。”她抽出箭弹枪,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前进。
  没作装饰的金属和凹凸不平的环氧树脂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粗糙的隧道。凯斯最初还以为那是在坚硬的岩石上炸出来的。莫莉仔细查看它的边缘,发现金属实际上被护墙板覆盖了,这种护墙板,无论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像冰冷的石头。她蹲下,摸了摸铺在人造隧道地上的深色沙子。它们摸起来像沙,冰冷干燥,但是当她把手指抽出来后,它们却像液体一样合拢了,表面像是没被动过一样。隧道在前面十几米处转了个弯。刺目的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