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大同梦
没过多久,环佩声响,稍顷袅袅婷婷走出一名女子。面上略施粉黛,头挽乌髻,身穿一件高竖领的浅绿色旗袍,围领、袖口上有精致的滚边。发髻、耳垂上皆悬着圆润晶莹的明珠,于雍容中不失娇俏。
王啸飞觉出此女有点眼熟,略加端详,正是前日一掷万金购公债的贺家大小姐——贺蕴洁。起身道:“贺小姐,打扰了。陆总统听说贺老病了,非常关心,特意派我来探望老先生的。”
贺蕴洁在主位坐下,淡淡道:“噢,想不到家父偶感风寒,竟然就惊动了陆大总统啊,还要麻烦王大主任亲自上门。哎!这叫我们这平民百姓家的怎么敢当呢?”
王啸飞也不在意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微笑道:“应该的,贺家带头认购公债,对政府工作的支持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本人这次前来一是探望贺老,二也是代表军管会当面致谢。不知是否方便?”
贺蕴洁咯咯笑了起来。“想不到王主任不但开起会来威风八面,嘴巴也这么甜那。嗯,不过大夫说呢,家父的病是会传染的,真是抱歉啊,实在不方便见客。实在要谢的话就谢我好了。反正那个公债是我买的。”
王啸飞渐渐火起,想不到这个贺云天臭架子这么大,自己亲自登门都不肯露面。冷冷道:“好,贺小姐,既然你就可以代表你父亲,那么陆总统还要我向贺先生请教一个问题。不知对现在上海米市的行情有什么看法?”
贺蕴洁“呀”的一声,却丝毫不惧地迎向他咄咄逼人的眼神,眨了眨眼,用一种很惊奇的口吻,道:“想不到王主任对做生意也有兴趣呢,真是想不到啊。要是王主任真的有意经商,小女子倒是可以出点薄力。”
王啸飞被这夹缠不清的避重就轻搞得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忽见门外的曲廊尽头正有一人飞奔而来,身影也颇熟悉。等那人奔到近前一看,竟然是高唯——共和国第一支轰炸机联队的大队长。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怎么是你?”
随即两人又同时听到一个声音。“你来干什么?哼!”正是贺大小姐。
听到这声娇嗔,高唯立刻扔下王啸飞,跑到贺蕴洁面前,一副十分惊喜的模样,连声道:“贝贝,你肯和我说话啦!贝贝,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贝贝!——”
贺蕴洁咬着嘴唇,又“哼”了一下,狠狠道:“谁和你这个臭小子说话啦!本小姐没空!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谁放你进来的,看我不打他!”
王啸飞冷眼旁观,这两人显然是一对正处冷战的小情人。他与高唯一向交好,心道早知如此,哪里用得着自己巴巴地跑到贺家来跟这个大小姐纠缠不清,只需要利用他这层关系,至少也能从贺蕴洁口中套出点口风来嘛。
正在懊悔,奇变突生。贺蕴洁忽然向他走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张笑脸,娇媚无限,道:“啸飞哥哥,今天我们到哪里去玩呢?”
高唯闻言一怔,猛地脸色刷白,手指王贺两人。“你——你们!好啊!怪不得,怪不得你不理我了!还有你,王啸飞,你们两个——”忽然大叫一声,转身狂奔出去,速度比来时还快了几分。果然不愧为国家用银子堆起来的飞行员,来去如风。
贺蕴洁张了张口,终于没叫出声来,恼怒道:“这个不长脑子的臭小子,跑得这么快!”又像个要吃人的老虎对王啸飞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王啸飞彻底明白了,自己和高唯都被贺蕴洁耍了。估计是两人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这位大小姐原意只是临时借用一下自己来气气情郎,可是没料到高唯这么经不起考验,一句话就把他活活气晕,跑了。最可恨的是,自己既做了他们两人的情战炮灰,身为受害者,却还要反过来当这位大小姐的出气筒。平白无故弄得里外不是人。
王啸飞一时哭笑不得,心想我这纵横沙场的一世英名迟早要毁在这位大小姐手上。看高唯刚才奔出去时龇牙咧嘴的神色,估计是要回去拿把刀来砍人的,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正考虑撤退,突然,灵光一闪。
走到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贺蕴洁面前,道:“贺小姐,那个人我认识,名字叫高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得罪我的朋友。真不是好人!”
贺蕴洁找到知音了,感激道:“就是,这臭小子不是好人。”兀自恨恨道:“气死你活该,你还敢跑!我就气死你。”
王啸飞义愤填膺,大声道:“贺小姐放心,得罪我王啸飞的朋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马上就去处理掉那小子。”转身就走。
贺蕴洁高兴了,立刻附和道:“对,处理掉那小子。”随即“啊”了一声,急叫道:“慢!”
王啸飞已走到门口,回头道:“怎么?”
贺蕴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说把他处理掉,是什么意思?”
王啸飞满面怒容,森然道:“这个人实在可恨,刚才对我十分无礼,已经触犯了军法。军法如山,天王老子也绝不留情。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带兵打仗?再说,他又得罪了我的好朋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贺蕴洁脸色渐白,越听越心惊。最恐怖的是王啸飞此刻眼中寒芒连闪,隐现杀机,不禁开始为情郎担心,轻声道:“嗯,王——王将军,好像没这么严重吧?其实他也没怎么得罪我。”
王啸飞心道任你贺蕴洁平日如何精怪,一掉入情网还不是个寻常少女。口中感慨道:“小姐心地真好。”随即正容:“不过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秉公处理掉这小子,你一定会满意的。”
贺蕴洁此时的声音已变得极低,几不可闻。两只小手使劲撕扯着一块白手绢。“其实——其实我倒是不需要什么交代的。这种坏人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不知道按照军法会怎么处理他?”
王啸飞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按照军法嘛最轻的也就是打个几十军棍,开除军籍。不过,像他这种情况自然是要处理得重一点,以儆效尤嘛。”
贺蕴洁失声叫道:“那他真的要恨死我了!”
王啸飞一挥手,不屑道:“那又怎么样,他能把你贺大小姐怎么样?你放心,他要是出了军队还这么不守规矩,我还要收拾他。”
贺蕴洁急道:“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忽然之间,似乎想通了什么,放软声音,呢声道:“啸飞哥哥,我可不可以求你一点小事情啊?”
第五十四章两只狐狸
一
贺蕴洁虽说是关心则乱,但是毕竟头脑灵活,脑筋转得极快。终于意识到如今他的情哥哥,小命就攥在眼前满脸杀气的王啸飞手中。惶急之下不觉软语相求。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片刻之前还凶巴巴地嚷着要修理高唯,转眼间却又要人家把他放了。这话可怎么圆呢?低着头思来想去,盘算着怎么开这个口。手底下也不闲着,转眼间就把一条好端端的苏绣搓成了个麻花。
王啸飞冷眼瞧着她一声不吭地蹂躏那块无辜的手帕,胸中稍觉舒畅。自从碰上这位大小姐以来,屡屡落在下风,不是挨她教训,就是被她耍着玩。何曾见过如此光景,岂有不乘机报复之理。
“啸飞哥哥”这个光荣称号虽然听上去有些肉麻,但此刻心情不错,索性就坡下驴,温言道:“何必这么见外呢。你都叫我哥哥了。妹妹你说,天大的难事也包在我身上了。嗯,是不是觉得那小子太可恨,这么处理太便宜他了?”
贺蕴洁一阵头晕,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啊!哎,不明说只怕跟他再扯一天也说不清。“其实——其实我只是想请你不要为难他了。其实人家也没有真的怪他。”说这话时面罩红霞,几乎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王啸飞悠然欣赏她不胜娇羞的模样,忽然惊奇地发现这头“小老虎”有时候还是蛮可爱的。虽有点不忍再逗她,但做戏做全套乃古之明训,岂有半途而废之理。惊奇道:“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呢?人家又是谁啊?”
贺蕴洁要哭了,又是跺小脚又是咬香唇,自虐了好一阵,终于发了狠心,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了。“其实我是想求你不要为难高唯了,其实我和他也是好朋友呢,好不好嘛?”
王啸飞露出思索的表情,不过似乎有点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呢?”又象是有些为难,皱眉道:“本来呢,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不过,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我以后——”
贺蕴洁连忙跟进,大力保证道:“不要紧的,这个事情只有我们三个人晓得,只要我们不说出去,没有人会知道的。要不,我代他向你赔不是好不好?”
王啸飞严肃道:“真的吗?妹妹你我当然是十分相信的,可是你看高唯刚才那个样子,恨不得要把我吃了。就算我不找他麻烦,他就能知错悔改?”
贺蕴洁用力点头,很有信心道:“他一定能做个好人,只要我好好教育他。要是他敢不听我的话,看我不打他。”
王啸飞沉默半晌,才满脸不情愿地叹道:“算了,既然妹妹你都帮他说好话,哎!我还能说什么呢?便宜这小子了。”
贺蕴洁开心了,甜甜一笑,谄媚道:“啸飞哥哥,你真好。”
王啸飞微微一笑,冷不丁冒出一句。“你父亲身体还好吧,妹妹快带我先见他。”
贺蕴洁心情极好,脱口道:“我爹身体好着呢,一早还起来打太极拳呢。我带你——”忽然伸手掩口。“啊!”的一声,目瞪口呆地瞧着王啸飞。
王啸飞冷冷瞧着她那张一阵红一阵白的小脸,淡淡道:“妹妹,愣着干嘛呀?快带我去啊。”
一声悲呼传入耳中,王啸飞闻声望去,厅堂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小老头。年纪大约在60上下,头戴瓜皮帽,一袭藏青色长衫外面套了件琵琶襟黑皮马褂,面光无须。
只见他手中捏着一杆长长的黄铜水烟袋,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一连声地唉声叹气,还不停地念叨。“女生外向,女生向外啊!为了心上人,连老爹都舍得卖啦!我苦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王啸飞听他语气似乎就是贺云天本人,敢情这老头子早就躲在后间偷听他们说话了,直到此时才被逼得自动现身。微微躬身,求证道:“这位莫非就是贺云天老先生?”
贺云天朝他翻了个白眼。“哼,不是我还有谁,你这臭小子少得意。”说完再不理他,继续埋头唠叨,沉浸在被女儿出卖的沉痛中。忽然悲从中来,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贺蕴洁这时才醒过神,一下子跳到王啸飞面前。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容了。双手插腰,咬牙切齿道:“王啸飞!你这个死家伙,臭混蛋!骗了我不算,还把我爹惹哭了。我——我跟你拼命了。”
王啸飞万没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最意外的是这个名震沪上的贺云天竟然感情这么脆弱。居然当着外人的面就哭出来了。不仅如此,泪腺似乎比女人还发达,转眼间前襟就湿了一整片。
尤为郁闷的是,明明是他们父女俩合伙装病骗人,竟然搞得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贺家的事。逼得他们一个坐在那里哭哭啼啼,一个都要跟自己动刀子了。暗自庆幸边上没有旁人,不然任谁瞧见这种场面,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知心念方动,奇变又生。
“王啸飞!”一声炸雷似的暴喝传入耳鼓。
一惊回头,只见刚刚被气晕了头跑出去的高唯,不知何时,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而且像头狂怒的狮子般死盯着自己。
王啸飞心中叫苦。高唯一定又误会了。这不是想曹曹就到嘛。刚想向他分辨几句。高唯已大步踏入,一下子拦在贺蕴洁身前,冷冷道:“你——你做了什么?你今天不说清楚,哼!我——我,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说着眼圈都红了。
贺蕴洁不失时机,从高唯身后探出个头来,狐假虎威道:“对!让他说清楚,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哼!”
饶是王啸飞平日智计多端,机巧百出,此时也只能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行为。
两名贴身卫士见状不妙,立时闪身上前,挡在王啸飞身前喝道:“不得无礼!”才算是给了他一点喘息的时间。
好在贺云天恰逢此时停止了哭泣,大叫道:“啊!千万别伤了客人。误会,误会!”
王啸飞闻言心中一宽,舌头也灵便起来了。连忙跟上:“都是误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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