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也就是说,在同一个躯体内,我走不出去,你也走不出去,我们注定共存。”灵动说。
她想了想,忽而又笑了,自顾自的说:“以前曾看过不少双生花,一枝杆上长出两个花苞,等花开的时候,其中一朵就会抢另外一朵的营养和空间。然后另一朵慢慢枯萎,它的姊妹在它的死亡上越加鲜艳美丽。所谓双生,其实只是两个之间相互的争斗与抢夺。”
“清清,”灵动看着我,眼睛清澈见底,坦坦荡荡,“我有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你没有,所以,即使现在你比我强大,但是最终赢的人是我。因为,你没有。”
我瞪大了眼。
同化,还是被同化。
是否就像一个大熔炉,我被丢进去,然后塑造成另外的样子?然后我的思想,我的判断开始完全偏离我的初衷,成了另一个思维的决定,把灵魂卖给别人,依然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或者从那以后,我与灵动,这两个人都不会存在,新生的灵魂只能传承到灵动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渴望。然后我与灵动,一起消失,一粒灰尘也不留下,一丝轻风也没剩下……
如果你的存在,是在等待与你相交的那个灵魂,那么我呢?跨越两界,从生死的边缘到宿命的纠缠,难道我的存在就没有任何意义吗?痴,贪,癫,怒,喜……谁没有经历过?难道就任你如此将我抹去,不剩分毫?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你有你想维护的东西,我也我的坚持,别想同化我,想都别想……
我眼睛一瞪,下定了决心,灵动消失。
手指微微一动,睫毛微微抖了抖,我没有睁开眼。
我的慢慢把手抚上眉心,不知何时,被人包上了纱布。隔着纱布,我慢慢摩挲着纱布下的那道血痕,我知道灵动在里面,在生根,发芽,然后慢慢壮大,最后将我同化。
“你不走,那么放我走吧……”我喃喃道。
“哗啦”一声接连的脆响。
我心中一动,慢慢睁开眼。
上云站在桌旁,地上是破碎的土瓷碗和温热的药汁,白发高束的上云全身僵硬。
他看着我,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不语,漆黑的眼睛比黑曜石还浓厚,比夜晚的天空还深沉。
我回视着他,突然发现,我恨不起来了,恨他什么呢?我曾有过他的孩子,可是却是在灵动的全力运作之下,然后呢,灵动告诉我,是她在潜意识的操纵,所以我才会有那些奇怪的坚持,生下孩子,护着腹中的骨肉。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留下孩子,也许,他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只是个复仇者,是个猎人。却阴差阳错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该恨他吗?孩子没了,灵动开始反扑,想要占领这个躯壳。而他呢?把我从妓院里接出来,万里求医,灭门寻药,白发的人自己也是在挣扎矛盾的吧……
如果该恨他,我却也再也没有力气去恨他……我半垂下眼睫。
“膨”一声巨响,上云一掌击碎了身旁的桌子,木片粉飞,尘埃四起,白发黑瞳的人面目邪冶而暴戾,眦目瞪眼。
“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走!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别想离开!”
我看着上云转身而去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门外的寒风破门而入,白发丝丝飞扬,他握紧的拳头藏在衣袖里,只有一两滴鲜血流下,落在地板上。
小铛担心的探进头来,轻轻走到我身边,提了提被子,道:“我听见声响,过来看看……清清……”他言又欲止。
我微微苦笑,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要问我。”
小铛不语,过了片刻,道:“药洒了,我再去帮你煎一副吧。”
我温顺的点点头。
小铛转身。
“小铛。”我忍不住唤他。
离铛回头,少年有着削尖的下颚,光洁的面庞,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我以前常想,再有个七八年,离铛肯定是个万里挑一个美男子,不知道再过几年,他是如何地玉树林风。
“……谢谢。”我只能抱歉地这么说,我才发现,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只有一句“谢谢”而已。
小铛一笑,转身出去了。
我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床边,适才正好一片瓷碗的碎片躺在那里。
尖锐的锋口对准手腕的动脉,划下,一道鲜艳刺目的颜色出现在病态白皙的手腕上。
然后,一道又一道,源源不绝的血液涌上来,我丢下瓷片,仰面躺在床上,手腕悬在床边,我清晰听到,血液不断砸向地面上的声音……
不……
我不愿成为你,我也不要,你变成我……
第81章
81
浑浑噩噩之中,灵动的脸慢慢浮现,她看着我,如此苍凉而绝望。
我凝视她的脸,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无声的兵刃在交织,不只是奴役与被奴役的争夺,不只是毁灭与被毁灭的战争,我们在为一个“我”的身份拼杀,输掉的人,什么都没有,连自己都没有……
灵动轻启朱唇,几个轻轻的字从润泽的上唇落在柔软的下唇:“不,你没有死的资格。”
我狠狠瞪她一眼,一甩衣袖,灵动消失。
冷,身体……觉得冷。难道……
手指微微动了动,心里一空,连死……都没有资格……
“丫头……丫头?”阎王劫轻声唤道。
我挣扎着睁开眼,先生半衰而无比疲惫的面容映入眼帘,先生长吁一口气,把我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出来:“好险啊,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丫头……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老做傻事呢……有什么事和老头子说,老头子帮你,老头子帮你……”先生絮絮叨叨下去,口气像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着说着,鼻子更红了,眼里泪光闪闪:“丫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我还活着呢,你怎么能先走呢。孩子在你娘那里,没事的,没事的,啊……”
我只觉得疲惫,在他压抑着眼泪的低述中慢慢睡去。
……
……
“丫头,不喝药不行啊,你的身子实在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命若没了那还剩什么?乖,喝药吧,啊,听老头子一句话……”
……
……
“清清,喝点好吗?我加了很多蜂糖的,一点也不苦。”
“……你想想哥吧……还有那个天师呢……喝点吧,好吗……就一小口,一小口……”
“……就,一小口……”
……
……
我闭着眼,闭着嘴,药香沾在唇上,离铛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
然后唇边的药碗被移开,小铛压低的抽搐声颓然倒在床边:“……清清……”
是什么,温温热热的,从我眼角慢慢滑落,直到发际,流下两道湿湿冷冷的……
灵动看着我,眼里有不屈也有怜悯,我一挥衣袖,将她赶走。
夜落时,一人带着一身霜雪而来,静静站在床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垂眼看着,居高临下,妖冶而带着奢靡的美丽。
“门主。”进来一个暗门的人,双手举高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冒着白气的温热的药汁。
上云单手接过托盘,那人恭身推下,顺带关上了门。
上云飞快扫了眼托盘上的药,似在对我说又好似不是,他道:“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喝药。”
声音冰冰冷冷的。
我看着他,他一头银白的长发,墨色的眼眸,似在看我却不看我的眼睛,左右游离,微微漏神。
我慢慢闭上眼。
“喝药!”
门外风雪大作,他的是话语好比九尺寒冰。
“喝药!!”
谁的声音带着绝望,惨烈烈的只剩咆哮。
“喝药!!!”
我的沉默不是为了报复或是悲伤,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亦自私,用最后的死亡维护仅剩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便不想,失去自己……不想在回头时,看到没有脚印的沙滩……
突然,猛得被人拉起,温热的药汁粗暴的喂在嘴边,我闭紧唇,那些汁液顺着面颊,脖子,流下。
胳膊被抓着生疼,我睁开眼,不甘地看着上云,他那被癫狂蒙蔽了双眼。
冰川万里,像洪荒时那无法想象的低温。
上云黑色的瞳仁里有着一个这样的倒影:脸色苍白的女子面无人色,眉心一条细长的血色缝隙,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将两只眼称地格外的大,却只有空洞与绝望写在那里,神已飘离。
上云一呆。
屋外霜雪纷飞,狂风鼓门,凛冽彻骨,某一刻,风更大了,气势凌厉无比,摄人心魂。
“啪!”一声脆响,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上云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拉着我的手猛的一甩,我重重撞在靠床的墙上,背上一片生疼。
妖冶的黑色眼眸杀气翻腾:“想死吗?想死吗?啊!?我成全你!”
上前一步,他修长的手指掐着我的脖子,慢慢加力,空气开始稀薄,我半睁着眼,看到他的眼里突然流光溢彩。
“……一起,下地狱吧……”冰冷的声音带着几乎不被察觉的期待……
视线开始模糊,灵动,我不会输你,你看,我不会输你……
我嘴角带出一丝微笑……
突然血光一闪,掐我脖子的手松开,身体的本能让我自动狠狠吸进一口气,随即开始咳嗽。
我定睛一看,离铛背影纹丝不动的站在床边,手中一把短刃上挂着的血丝尚且温热,上云被逼开数步,右手臂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离铛紧紧握着短刃,背对着我,所以看不到表情,却只见他直直挺着背脊,全身蓄势待发,如在弦之箭。
上云扫了一眼伤口,眼角一挑,邪佞阴森之气陡然腾空而起,他冷笑:“你以为能挡得住我,让开!”
离铛不答,我只看到他浑身的肌肉开始微微收缩。手中的短刃握地更紧了。
上云笑地狂妄:“好好好,让你在黄泉开路吧!”
离铛依然不答,却慢慢抬起脚,缓缓上前一步:“你难道还看不清吗?只有你放她走,她才可能活下去。”
我没听过的离铛的声音。
我心里很怕,唤他:“……小铛……”声音一出口我都吃了一惊,怎么,如此虚弱和苍白……
离铛听得,全身微微一颤,却没回头,全神贯注看着面前的人:“留她下来,她只有死。”
上云收起笑容,浑身只剩杀气,铺天盖地。
短刃尖上滴下一滴血,上云丝毫没有处理的伤口一直血如泉涌。
离铛慢慢又上前一步,空气中开始弥漫硝烟的味道,剑拔弩张。“放她走,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
上云开始暗自提防,离铛毕竟是天下第一神速,他冷笑:“我不放人!你要如何?杀我?就凭你?”
离铛停了脚步,握刀的指节微微发白,我强行撑到床边却丝毫没有下床的力气,“不要……”
不要,离铛……
“咣当!”短刃毫无征兆的落地。
刀尖碰地的时候,离铛跪下。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随着离铛跪下……
思维僵硬,一片空白的大脑突然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片段:的山庄地牢里翻滚嘶吼的少年,被得日罂日夜折磨的小人儿,随我一同被囚禁却依然对我微笑的明媚的男孩。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折磨自己,侮辱自己的人……
离铛,我不值得……
离铛半垂着头,背脊依旧笔直,声音低迷:“所以,求你,放过她吧……”
空气凝结。
上云深吸一口气,突然抬眼看我,我眼里却只有那个笔直的背影,他跪下的双膝盖像两把刀子,一刀一刀砍在我心上,一片挖心掏骨……
上云眼睛一转,再看离铛时满是厌恶,他狠狠一脚踢在离铛身上,吼道:“给我滚!”
离铛被踢出一丈远,一口鲜血喷出。
他挣扎一下,慢慢撑起身子。
什么在凌迟我,张口无言,欲哭无泪。
离铛慢慢撑起来,一步一步跪着爬过来,又跪在上云面前,嘴角挂血,声音依旧:“……求你,放过她……”
我的世界突然空了,只剩那个跪在那里的背影。镌刻在永恒的岁月里,映成天上的月,地上的雪……
唇微动,吐字如血:“……求你,放过她……”
突然有什么再也抑制不住,我趴在床栏边,放声大哭,全身乱颤,仿佛最后的生气也要随眼泪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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