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上云番外(上):魔
上云番外(上):魔
一片雪花落在肩上,我恍然不觉,只是站着,透过窗花的纹路看她苍白的容颜。她浅浅的眉微微锁着,在我呼出的白色雾气中,慢慢模糊。渐渐地,雪停了,地面的雪反射刺目的月光,而她蜷缩在淡淡阴影中,我站在雪地反射的光芒中。
慢慢呼吸。
不去想什么仇恨,忘掉所有过往,现在我只想这么看着,静静凝视,直到世界毁灭,时间剩下最后一秒,我依然可以将她拥入眼帘,只在她最近或是最远的地方。
她在那么近,却咫尺天涯,是我亲手划下的鸿沟,再也无法填满的深渊,不能跨越的沟壑……
带着挑逗意味的艳曲越发靡靡,娇娘靠在我怀里,突然娇笑道:“人都道朱颜是天下第一颜,真不知道是何种姿色,”说着身体慢慢磨蹭过来,在我耳边吹着暖暖的气,道:“门主可别见异思迁啊。”
我不屑地一笑,道:“朱颜亲自布粥场,灾民感恩,自然就把她夸大了。据说也不过是寻常姿色而已。”
娇娘笑:“门主老是据说据说的,反道是把这个圣女常挂在嘴边呢。”
我嘴角一勾,揽着她的手扯着她的腰带:“娇娘也会捻酸?”
就在这时,碎玉叮当的珠帘后,出现个模糊却纤细的人影,我望着那人走近,全身血液在沸腾,十余年了,等她等了十余年,等这复仇,等这还债,等了十余年!
她的头偏了偏,似乎在看着窗棂,却又似乎不是。隔着窗,我却似乎可以清晰预见,她清澈明亮的眼,交织成一张如水般的网。
但是,不,她不会看我,每当她看我的时候她都不是在看我。那目光只是滑过,从身侧,从耳边,从发丝间,轻轻滑过。
她终于站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想狂笑,想扑上去咬破她的喉咙,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她站在那里,淡漠的眼光扫过大厅,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又马上滑开。她身上是繁杂华丽的衣服,满头都是沉重复杂的首饰,这些并没有增加她的姿色。她以清淡绝俗的姿态站在那里,身着华服,却仿佛只有一袭青衣,一枝木簪。
师姐籽蔓说,自圣女天验中雷后,性情大变,她如今的模样,确实和以前的情报不符,不过,这无妨我的复仇。
我好不容易压下心头嗜血的念头,向她勾起嘴角……
似乎很久很久,她没有再动。我终于确定是她睡着了,于是轻轻翻了进去。
她静静睡着。
温婉的眉,细长睫羽,淡白的唇。
她在后篱小院里的样子。
在午后的阳光中,她睡在院内的藤椅上,我也是如此痴痴看着,透过篱笆的缝隙,贪婪地无须躲藏地注视着她。她安详的睡颜,恬静的样子。
睡梦中,她无意识地动了动手,轻轻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而我站在篱笆外,已经无法动弹,只觉得幸福地铺天盖地,连呼吸都失去意义。
我的院子,我的孩子,我的她……
我的家!!
她是家人,她是
我 的 家 人 !
永无边界的黑暗突然裂开一条缝,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手足无措。我看着她,心血翻腾。
那一刻,只想亲吻,
亲吻她的面庞……
而面前的她,苍白地失去血色。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我目光慢慢转移,看她放在被子外的手,细白的手背上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手腕上缠着重重叠叠的纱布,隐隐透着血色——她割腕的痕迹。
我默默把她伸在外边的手放进被子里。
迟疑一下,颤颤的手抚上她的容颜。
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眼睛干涩。
只要一催内力,她就死。
拉她一起下地狱吧。
我抚摩着她的脸。
一起下地狱吧,和我永远在一起!
而时间慢慢流逝,我只是轻轻摩挲她的轮廓。
最后,我不禁失笑了。无声地笑了。
算了,地狱这种地方,有我就好了。她赢了,我不战而逃,总是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我收回手,那一刻,我做了决定:放她走。
任她离开。
她从来不曾属于我,即使是我一相情愿把她当成家人。
我转身,离开。不敢再看她,害怕下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反正地狱这种地方,有我就好。
三师叔曾说我“慧不可言”。师祖也曾笑言:“尔乃神童乎?”
神童是什么意思?就是发生的一切,全部都记地一清二楚,每一分疼痛,每一分耻辱都记地刻骨铭心。从最开始的每一天,到如今的每一刻,都历历在目,永不磨灭。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拜在师父门下的孩子有很多,我只是最受排挤的那个,就因为一头白发,便成为孩子们寻乐的对象,他们在背后丢我石头,偷偷剪了我的衣服,在我的饭里掺沙子。
那时每日生火做饭的是个驼背的老妇,看我可怜便经常时常拿些旧衣服和剩饭菜给我。她的孙儿,就是师父门下的孩子之一,那年只有九岁,却满脑子都是整人点子,常常使我狼狈不堪。老妇每每碰到落汤鸡般惨兮兮的我,便会大声训斥自己的儿子,叫他道歉,然后拿食物给我。
但我从没怪过那些孩子,虽然被整的时候很生气,但很快就忘了。潜意识里,这里是我的家,和我的家人。
有时候,我看见老妇的孙儿向老妇撒娇,老妇便抱抱孙儿,摸摸他的头,满是皱纹的脸笑起来很好看。天热了,老妇给孙儿切西瓜,天冷了,老妇给孙儿掐被子。
我看着很眼热,便去师父那里磨蹭。
但是师父从不用那慈爱的笑容对我,就如同对他其它的弟子一样。他看我的目光一直很复杂,那时我实在太小太小,看不懂师父的目光。
又过些日子,我在一天夜里,莫名其妙地发烧了,三师叔切的脉,从此“近里之后”不再是秘密。
退烧后,世界变了样子。
同门的恶作剧开始渐渐恶毒,师父一开始还斥责几句,后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孩子们便变本加厉,甚至连更大些的孩子也参与其中。
那一次,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在其中,其它孩子把拴狗的项圈栓在我脖子上,牵着我满院子乱转。几个孩子放声大笑,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说:“怎么不叫啊?是狗就应该叫!”
我忍着泪,大声道:“我不是狗!”
那孩子笑道:“是,你不是狗,你连狗不如!是狗还有廉耻呢!”
几个孩子哄笑着附和道:“是,是,该叫,该叫!”
我大叫道:“我不是狗!!”
领头的孩子更是神气,随手拿了个烧火棍,朗声问道:“你叫不叫!”
“不叫!!”
那孩子举棍便打。
旁的孩子赶忙拉住他:“别打,上回打地痕迹太明显,师父都发现了。”
那老妇的孙儿笑嘻嘻道:“只要不落打痕也就是了。”说着拿过烧火棍,一手拉下我的裤子,按着我腰把烧火棍往后庭捅。
我吃痛大叫,几个孩子哈哈大笑。
“叫!!快叫!”孩子恶毒地说。
我不叫。后庭就是一阵翻天覆地的乱捅,仿佛要把心肺给捅出来。
“叫!”孩子笑着说。
“汪……”
“我听不见!!”“我们也听不见!!”“哈哈哈……”
“汪……汪汪……汪汪汪……”
我大声叫着,泪水忍不住地掉,模糊了全部视线。
孩子们还在笑,笑声无比恶毒刺耳,他们的面貌在我眼里开始扭曲,成了恶魔,一个个的小恶魔!!
最后,过分的闹声把那老妇引了过来。
她把孩子们敢走,拉过自己的孙儿,那个男孩心虚地缩了过去。
老妇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地的我,我看着她,心里充满感激和希望,希望她依旧把我拉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叫她小孙儿道歉,但是我却看到她眼里流露出的神情,和师父一样,复杂而疏远。
最终,她拉过孙儿,低叹一声道:“走吧。”
她牵着孙儿,转过身,慢慢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我看着她步步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碎了。
原来我没有家。
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心躺在自己的小屋子里。突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飞快把门关上了。
我一惊,随即认出那也是师父门下的弟子,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今天下午一直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笑。我立刻警觉地往里缩了缩,道:“干什么!”
他笑了,有点心虚还有点其他什么东西混在那笑容里面:“别出声。”
“你要干什么!”
却叫他身形一晃,上来捂住我的嘴,笑道:“小师弟,想不想学武?”
我瞪大了眼睛。
他笑:“我教你武,但是要乖乖听我话。”
那时我还太小,不知道他当时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等后来我明白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
少年情欲初发的时候,只是不顾一切。
也许,自那一刻起,我就彻底地堕入魔道。
也许我从来都是半个魔,从我出生那一刻起。
自那天,夜晚的耻辱不断。少年告诉他的好友,然后居然来地人越来越多。
自那天,我开始偷偷学习从师祖那里偷窥的武艺。
自那天,我知道我从没有家。
自那天,我就已经踏上了复仇的路。那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两道雪地里的车撵延伸到远方。
她走了。
直到她的马车再也看不到痕迹,我才僵硬地回过身。
身后的民居已经化成灰烬,如同我和她的过往。
剪断了的,所有的羁绊。我的她,是离我最远也最近的亲人……
我从怀里掏出写好的两封信,吩咐手下的人,一封送去宝瓶口,一封送去三个坛的大军。剩下的人,我掏出门主的令牌,指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叫他们快马去叫前面暗门的人放行。
剩下的人迟疑着互相看着:“门主,全部,都去?”
我摆摆手:“都走!”
终于都静了下来。
我踏着房屋的灰烬,慢慢踱着步子。
她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我被天主教的人暗算,绑在阴暗的地牢里。我一点也不着急,身上只是简单的皮肉伤,和小时候的经历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我微微冷笑,等我出去了,我定十倍百倍偿还给他们。
地牢的门突然开了,一阵外界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
我抬眼。
她围着银狐的皮草,手放在圆手筒里,置于身前,护着自己的肚子。
外界的光亮微微闪在她的身后,她明亮却淡漠的眼睛慢慢扫过来。我知道天主教的人不是她找来的,她是无论如何不再愿意面对天主教的人。那么,她是来……
她逆着光,微微的冷风吹着她的发丝,她柔和的唇,她淡漠的眼……
心里突然被什么填地满胀胀的。
虽然不可能,却依然愿意相信:
她是来,找我回家的!
我看似随意地走着,手里的匕首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事到如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放下了仇恨,我不知还为何而活。
反手握着匕首,剑光流动。
我微微闭着眼,却依然浮现她的淡漠的眼神。
那一刻,被俘的她走进了营帐。美人推开屏风,她的眼睛明亮无方。
我心里涌起一阵浪潮:自这一刻起,她是我的!被仇恨挖空的心好一阵满足,十余年了,就等这么一刻!
我的俘虏。
各种折磨,施加于她身上的折磨,看她如我以前一般翻滚着痛苦,如同看到以前的自己。我在心里张狂地笑。
磨难越加,她越是沉静。柔和的眉眼静如一湾深潭,水波不惊。而她淡漠的眼神,在看我的时候间或有厌恶的光彩一闪而过。
在问芳园找到她,她面临着十个肮脏的乞丐,隐忍的神情透着一股子坚毅。
我拥抱着她的身体,她却一直闭着眼睛不看我。
她是我的,所以其他人才不能碰她!只有我可以,折磨她,凌辱她!
我抱着她,对自己两天两夜赶路回来这么解释着。
匕首突然被弹开。
“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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