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
我顺着灵动的感知看过去,突然全身僵硬,三魂七魄具烟消飞散,只剩下视觉,死死看着和邺飞白并缀的那个人。
白马上那人一身素袍,黑发用简单的布条系起,一脸糙皮,鼻宽耳大,颧骨高耸,眉毛稀少,面无表情,我却只一眼看到那冷冷的眼睛,那沉静如一潭寒水的鸽子灰色的瞳仁。
那熟悉的鸽子灰……
曾几何时,那双鸽子灰里倒影着我的身影,透着我永远看不懂的神情,猜不透,看不穿,阴谋背后可有真心,真心之中几番算计……
那两骑慢慢走近,四周是士兵操练的声音,兵甲摩擦之声整齐而有气势,他们从黎明的晨曦中走来。我裹着漆黑的披风隐在士兵之中,透过兵甲的缝隙看他们的身姿。
这是不是,最后的告别?
突然,一双手在身后重重推了我一把,我向前跌去,身上的披风被拽在那双手里。
前面的士兵突然都默契地让开,等我跌在地上。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操练场上出现的女人,士兵们目不转睛。
心脏突然停止跳动,手脚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慢慢,慢慢,慢慢从地上战起来,每一根血管都已经凝结,每一分,每一刻,都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只是僵硬地站起来,无法思考,无法思考……
而当我终于站定,慢慢抬起眼,正站在那两骑面前。
两骑的路线和速度依然如初,不紧不慢向前走着。
我呆呆立着,完全不知道如何自处。
四周都是寂静,我只能听见那两匹马的马蹄声,声声走近,仿佛在宣布我的命运。
凝黑的目光和鸽子灰的视线均落在我身上,我只觉得口干舌躁,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两道曾经熟悉和亲密的目光,都和这清早的空气一般,凉凉的,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
鸽子灰的视线一扫而过,仿佛我不存在,只是空气。
而凝黑的目光停留片刻,也轻轻转开,不着痕迹。
仿佛一罐铅从头灌下,脚下生根,心沉入海。
黑马和白马的速度不变,路线也没变,慢慢而行。
一左一右。
如此,
与我擦肩而过。
一边是黑色的剑眉星目,一边是白色的鸽子灰,轻描淡写地飘然而过……
我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听马蹄的脚步声不曾为我停留。
如果说,最开始的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易扬病重不醒,邺飞白伤心欲绝,所以他们没有找到我。
而后来,以两家的手段,发现我还活着并不难,易扬还谴各处的眼线寻找我的下落。
我活着,却没了踪迹,那么十有八九身陷人手。谁还敢扣押天主教圣女?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而他们并没有为难,他们联手攻打暗门的时候从没有顾及过,我是否会成为暗门祭奠战旗的第一口鲜血。他们那时不为难,没有什么投鼠忌器,没有什么妇人之仁……
而我还活着,或者对于他们,死了更好?
阴谋之中,可有交付真心?
嘿嘿;上一章承诺的三日之更~~~~
第8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88
我抱着膝,坐在囚房的稻草之中。
今早清晨寒冷的空气中,他们两人双双离开,可任谁也看地出场面的蹊跷。最后,操练场的总教头硬着头皮出面,按可疑人物把我拘押下来。谁也没有站出来,易扬没有,邺飞白没有,邺心,也没有。
凭直觉,也可推断我应与他们的少庄主相识,不敢怠慢。于是我被特别安排在这个单独的囚房中。谁也不敢来审我,我于是独自坐在这个临时的囚房中,慢慢心死。
在虚无的空间,我只是一抹飘飘荡荡的幽灵,在偶然的时刻遇上偶然的人,于是便开始相信自己真的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可是,我却依然还是个幽灵,围绕不变的孤独和等待……
一片混沌中,灵动款款走来,慢慢俯下腰,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
我闷着头,好久,才低低地说:“你要什么都拿走吧,我不要了……”
灵动手一顿,蹲下来,抬起我的脸,认真的说:「你想好,这可没有后悔的路。」
我黯然地看着她,道:“是吗……可是我累了,不想去想了。”
灵动说:「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去找两个人,求证一件事情。」
我凄然一笑:“是啊,人也见了,事情也水落石出了,我也算了无遗憾了。”
灵动看着我,眼神复杂起来,她站起来,转身走开:「走到这一步了,你害怕了?连当面去问问的勇气都没有?一切都是你自己认为的,可事实呢?」灵动顿了一下,回头直视我的眼睛,「站起来,用你自己眼睛去看清一切。」
我一愣,她就消失在灰色的氤氲中。
“小姐。”
我回过神来,见房内多了一人。
邺心提着一个工笔描花的灯笼,身后跟着玉琮。
我邺心把灯笼递给玉琮,从玉琮手里接过一个食盒,把热腾腾的饭菜从里面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我面前。
我默默看他做着这一切。
最后,他把一双象牙箸递到我面前,又低低叫一声:“小姐。”
我不动。
他劝道:“听闻小姐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这么冷的天哪里抗的住。小姐还是吃点吧。”
我依然盯着他不动。
邺心叹了口气,道:“小姐,你若是要罚,等会儿邺心自行去领一百军棍,小姐你还是先吃东西吧。”
我垂下眼,接过碗筷,默默吃了起来。
邺心默默等我吃完,叫玉琮收拾了东西下去。
然后一个人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并不说话,只是跪着。
很久,我才幽幽地问道:“说吧,为什么。”
邺心慢慢回道:“敢问小姐一句话,就算小姐是在机缘之下来的这里,难道小姐心中,就没有对少庄主的一丝留恋?小姐不愿参其它,是不是只是不愿意面对邺飞白,或者是,”邺心平和的目光仿佛可以将人看穿,“害怕再被欺骗?”
我不语。
邺心停了停,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道:“小姐,邺心大胆,也是为了小姐。邺飞白双重身份行走江湖多年,真真假假,谁分的清。小姐聪慧,定能看破他的把戏。”
我低下头。
邺心道:“邺心此举确实是过错,小姐要罚,邺某绝无半句怨言。”
我默默想了很久,才道:“他也并非无情,否则我此时哪有命在。”
邺心道:“其实不然,小姐身份特殊,于他或许还有用处。”
我扫了他一眼,我能一眼认出带了面具的易扬,邺心与易扬接触并不多,是以却认不出来。
我摇摇头,道:“邺心,我有自知之明,论心计权谋,我远不能和你们相比。你们的争斗是你们的事,我不过是不想牵扯其中,不想当任何人的棋子。”
邺心道:“小姐,你认为你如今还能置身事外吗?”
我眼色冷了下来:“我什么都没做!”
邺心又磕了一头,慢慢站起来:“小姐无比聪慧,不如好好想想,是为刀俎,还是为鱼肉。”
说完,转身向门走去。
我依然坐在草堆中,看他从容镇定的背影。
邺心掀起门,突然定住了。
门前,邺飞白俊容乌云密布,目光阴沉。
邺心丝毫不乱,让开一步微微恭身,道:“少庄主。”
邺飞白缓缓道:“兰公子,好巧。我可是等了一天,等你来给我解释今天早上的事情,却一天没见你,本以为兰公子贵人事忙,不想确在这里碰到了。”
邺心依旧态度顺从,回道:“本欲和少庄主解释,不想被些琐事拖住了,正要前往请罪,顺路过来看看。”
邺飞白微微眯了眯眼睛,看似随口道:“哦,是吗。”
邺心道:“少庄主难得遇见故人,属下就不打扰了,我去少庄主营帐前等候如何?”
邺飞白沉吟一下,似乎余光扫了我一眼,抬手让邺心走了。
邺心掀了帘门出去了。
我依旧半垂着头坐在那里,一时房内静的吓人。
很久很久,一直这么寂静着,时间如流水,冲走的是什么?
直到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的战靴,我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而我不想抬眼,也不敢。那记忆中温暖的笑容已经逝去,相同英俊的脸上找不回当初的温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沙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这里穿插的,是女主被囚时发生在邺飞白身上的事情。原谅我用这么生硬的方式插进来,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用的视角去写,只能这么用旁白的方式处理。注:这些都是女主以前不知道的,以后也永远不会知道的。】
那时,邺飞白只想这么抱着酒坛,永远不要有清醒的一天。只要是清醒着,就清晰记得那个时候,朱颜青色的衣带翩翩,八尺长发飘散身后,濯濯然立于崖侧,那一刻,他只感到恐惧,永无边际的恐惧。
他怒吼着,冲出来想去拉住她。他不信他拉不住她,他不信她就从来都不愿意为他停一停。他觉得,只要他有勇气,再往前多迈一步,再自私一点,再幼稚一点,拉着她走,让她放下什么责任,什么义务,强迫她跟他走,也许,他们的结局会很幸福。
他只是不确定,她的心里真的只有他吗?
他愿意为了她,抛下养育他的山庄,对他一往情深的红颜,抛下自己光明的未来,只愿每天都看到她的笑容,逆天又何妨?
而她却一次次退缩,一次次犹豫不决,似乎期待,却不愿接受。
愤怒,所以,邺飞白主动请缨攻打光道。
而朱颜跳下悬崖那一刻,邺飞白却只觉得恐惧,他忘了她是推开他时他心里的痛,忘了她说是因为易扬时心里的愤怒,他忘了他日日夜夜思念的苦楚和辛酸。他只觉得怕,怕永远也拉不住她。
他眼睁睁地看着朱颜跳下去,浅青色的衣袖翻滚,如同一片萧瑟的落叶,慢慢飘落下无底的深渊。
邺飞白不愿意承认,一夜之间,庄主死了,她,也永远离开了,逃避也好,懦弱也罢,他只是不愿再想起那一刻,可是为什么,清醒时的却不断浮现,好象一次又一次揭开还没长好的伤疤。
醉兮,恍惚又听到她那时的歌声,一圈又一圈荡漾在邺飞白心间,她清澈的笑容毫无瑕眦,单纯的快乐与高兴在感染他那长期混迹于欺骗和杀戮的灵魂。
在邺飞白醉生梦死的时候,竣邺山庄掀起了史无前例的惊涛骇浪。“四刀”争霸,党同伐异,邺飞白原本就不多的势力立刻被“四刀”瓜分,与此同时,千湄也终于放弃了还可以重新挽回爱人的希望,在伤心之下离开了竣邺山庄,不少千湄的爱慕者或追随她而去,或转而投靠他人,离铛生死不明,邺飞白的庄主称号名存实亡。
邺飞白也许就会这么一直罪下去,直到“四刀”分出了高下,把他这个庄主赶走。如果不是那天,天主教的人送来一个神秘的包裹。
两样东西,一样,是离铛的兵器,那把已经断成两截的天狼重弓,另一样,是千湄的手。
千湄的手是因为救邺飞白而烧伤的,五指残缺,在邺飞白的记忆中异常鲜明。
送来的那只手,泡在药水的坛子里,上面疤痕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做到如此丝毫不差的。
邺飞白对着断弓和手看了三天,也想了三天。
他想起多年与离铛的交情,想起千湄,那个固执到傻的绝色女子,每次都坚持做在他门口等她回来,无论是下雨还是寒冬,有时甚至抱着肩膀坐在石阶上睡着了。
他想起庄主对他的器重,想起年少时庄主对他苛刻的要求。想起那时,庄主叫他暗中去看看那个出来救济灾民的圣女:“论武功你比不过长蚣,论沉稳不比邺汶,可整个竣邺山庄只有你去得,别人去不得,你知道为什么吗?”邺飞白答道:“小子愚钝。”庄主笑笑,眼里突然泛出一点点很久不见的慈爱的神情:“去吧,该上路了。”
邺飞白那时不懂,现在,他懂了。
他身上有一副担子,他必须去保护什么,庄主要培养的,根本不是什么接班人,他在养育和塑造的,都是保护者。
最后,邺飞白从头开始,慢慢回忆和她一起的点点滴滴,每一分高兴与痛苦都细细品尝,从最初看到她时开始,慢慢回想。
她死了,邺飞白最终接受了。是的,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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