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他扫了我一眼,道:“想问什么?”
“天山!天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样个形势?”我急切地问。
他沉吟一下,说:“你为什么要知道?”
“我必须知道,”我坚定地说,“如果易扬要杀我,年殇是绝对没有机会送我出去的,为什么今晚当值的都是年殇的人,为什么要大张旗鼓把天怒斩抬出来……不,破绽太多,他定是太匆忙,所以布置才会这样,我要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送我走。”
“你知道又如何?”
我抬起眼,深深看着他:“不如何,你如果不告诉我,让我如何走地甘愿!”
“结局都一样,你何必强求过程。”他平淡地说。
“琉璃,你爱过谁吗?”
琉璃的眼睛闪了闪:“爱过。”
我不说话了,抿着唇紧看着他。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这个屋子在那一刹那如白昼一般。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道:“算你狠。”
琉璃说,自半个月前当菲琳雪一死,从她以下本是归属于当菲的几股势力立刻就分崩离析了。几股人马谁也服不了谁,立刻被易扬党同伐异,死了不少人。但是很快,更严重的问题浮出水面。易扬自身所依靠的九部十八道暗卫之间,和暗卫与几个旗主之间开始出现裂痕,而且越演越烈。
所有事情的起因还是在那个血腥的校场。
先是我的出现,被有些对之前传闻将信将疑的人顿时觉得像被证实了一样。我曾是天山的圣女,民间的人很多只在两年前的赈灾上看过我,但在天山不一样,我一露面,他们就可认得我是朱颜。只不过因为其他原因而不认得我而已。
天师大逆天意,所有人都知道,却不知道,易扬为什么把我摆到台面上来,真的,只是为了打击当菲琳雪那么简单吗?
然后,当菲死了。好象只是石子投入水中,但其实却在私底下掀起巨浪涛天——天师的做法,寒了很多了人的心。
当菲琳雪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可居然得了这么个下场。暗卫人心动摇。易扬最死忠的势力居然开始出现裂痕。几个旗主看有可乘之机,开始结党营私,易扬看着苗头不对,立刻多方打压,想弥合内部的罅隙。
结果可想而知,完全没有好转的趋势,暗卫从内部分成几大派——支持现圣女,投靠原当菲旧部,被旗主收买,以及依然死忠。
上次想来杀我的两个人,意外地,其实是对易扬死忠一派的。他们认为,天师明明支持新圣女,却留下了我这么个祸根,引起这次动乱;更可怕的是,几个旗主似乎可隐约知道了我才是天师的死穴,开始运筹布局。斩草除根,便有暗卫前来刺杀:败,是一个死;成,也是一个死。暗卫本身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要活下来。
但有琉璃护着,我没有死。
而天山的形势,不确定性更大了。
我怔怔地听着,这些就是,在我和千湄嬉戏游乐的时候,易扬独自承担并面对的。
“完了?”我问。
他点点头。
我“轰”地站起来,转头像外跑去。
雨,开始从天而降,仿佛天上的银河要在这一瞬间陨落。
手放在院门上,但见绿光一闪,外面的闷响一下,门应手而开,我转回头去,对着琉璃大叫:“我要去找他!你不许跟来!”
琉璃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我推开院门,疯了一样开始狂一路奔。
那个傻子,那个傻子……
那个傻子愿意跳出来帮我挡一只鞋,却不愿意对我说句真话。
那个傻子愿意自己跳进火来找我,却不愿意面对着看我。
那个傻子愿意自己抗着一切势力纷争,就为了撑起片刻的安宁留给后方。
那个傻子明知道未来叵测,却居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激将法要我走……
雨水一路落在,湿透了我的衣服,头发,砸在我身上生疼。
茫茫的雨幕中,我又想起他银辉色的面具,映在脑海里,突然开始融化起来……就好象,面具在哭……
我实在无法去想为什么没有暗卫跳出来,我只是一路跑,我想见他……
脸上流淌着雨水,我觉得好像是所有的星星都在流泪,他们在说,某个傻子,那个傻子,一直都是很傻……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月亮;总一个人面对成堆的事务;总是口是心非;总是,总是……
我又何尝不是个傻子,明明可以感知他的心意却又忍不住一次次怀疑,我接受了他不得不去杀戮的理由,却接受不了他杀戮的行为。他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如履薄冰地与我相处,可我却像在挥霍一般……
他隐忍的眼神,他残忍的眼神,他温柔的眼神……我似乎从没读懂过。
可是,你爱我吗……
我一口气跑到西偏殿的书斋,远远看见雨幕中书斋中隐约模糊的灯光,我觉得我真的要哭出来了。
多少年,多少的岁月,我的黑暗中奔跑,寻找安宁的灯。仿佛长途跋涉地到来,来到这扇门前,也曾怀疑,也曾伤痛,也曾放弃……业报的苦痛,心魔的作乱,造化的玩弄,我终于能找到这样的灯,照亮我无眠的黑暗,让所有的坚持都变地有意义起来。
我一把推开门。
雨哗啦啦地下,我滴水的衣裙一路淌着水,慢慢跨进门了,在身后留着一路水渍。
书斋内只有他的几案上有一盏三苞并开的荷座宫灯,他的脸色很憔悴,一半涂满灯光,一半盖着阴影。
他看我来,慢慢站起来。
光影闪动。
我抿着唇看着他。
雨水拍打着房檐,噼里啪啦地,似乎想代替两个人说话。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顿时把半个房间注满光线。
慢慢地,他高傲地笑了:“怎么,等死都等不及了吗?”
“我已经叫年郎回去了。”我说。
他眯了一下眼睛。
我走近一步,小声道:“我不走,也许我留下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但我不要离开你。外面有风也有雨,不要抛下我,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目,在夜色里变成了墨的颜色,流光转动。
他侧了一下头:“这么幼稚的话,亏你说得出,”我呆住,他半垂下眼,幽幽的声音伴着雷鸣和大雨倾盆。
“你想期待什么?你觉得我会为了你几句话而改变什么?”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世仇?如果你不记得,那么现在你听好,记好。这就是你要知道的全部!”
“我乃脔人出身,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母亲小家碧玉,被你母亲拐带出逃,再没回来,我妹妹千湄在远方诞生我豪不知情,甚至差点手足相残,那时我八岁。后来,一夜之间,我家上下几百口人死于你父之手。我父亲宅心仁厚,生平行善无数,救人上千,死在你父刀下那年,我十三岁。后来,我被苏沩带来天山,终是堕入魔道,那年我十五岁。”
闪电划过,雷鸣交加,他的脸色格外地苍白,半垂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把眼睛的光芒全部遮住。
“你知道我这样的人,染着鲜血,吃着人肉,是靠什么活下去的吗?还有苏沩,他把什么都拿去了,却独独把命留给我,既然他留给我,他这么做也就要付出代价。我能活下来,只能咬着一样东西,除仇恨之外,我没有活着的理由。”
“那你为什么要我走!”我喊着,不甘着。
他黯然的目光瞥过来,幽幽地道:“你非要认为年殇是我指派的那也由得你,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打算做什么。邺飞白刚刚平定了邺心,准备起兵拔营,我送你去,想先牵住他手脚,待我整治了天山这帮害群之马,我再去灭你的峻邺山庄;如果你起不到那个作用,那么我就杀了你。”
“别说了,”我迈上两步,一把抱住他,“不是这样的,”他颤了一下,可是没有动,腰挺地很直:“你为什么总是在骗我呢?你并不恨我啊,你恨的只是命运,除了恨还有很多其他很重要的。你有千湄,你还有我啊……”我的身子很冷,因为淋了雨。他的也很冷。湿湿的衣服也很快打湿了他的。
他黯淡的目光扫过来,伸手拨着我湿湿的头发:“朱颜,你明知道的,为什么总装不知道呢。是我亲手把你送进暗门的,我知道你在里面的一切遭遇,你所遭遇的就是我曾遭遇的……你是我最后的报仇。我没有退路,你也没有。”
我愣愣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伴着沧桑和无奈:“上辈子我们定是罪人,注定了这辈子是敌对。”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放开仇恨吗?”我盯着他问。
“不会,”他说,“所以你放手吧。”
那一瞬间的闪电,我深深凝望他的眼睛,仰视着他目光的挣扎和温柔。我没有觉得心痛,我只觉得不甘。
我有痛恨他的迂腐,痛恨这弄人造化,可是他离不开仇恨,他就像依附在其上活着一样,一旦没了仇恨,他也不会活下去。他只能带着仇恨面临他所面对的压力,屈辱,艰辛。
我没有放手,我掂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他一惊,一把把我推开:“你干什么!”
“你是想要我也恨吗!你也想要我如你恨我一般恨你吗!”我一把扯下腰带,嘶喊道:“好!那你让我恨吧!”
他一怔,被我一推,正好碰到身后书桌上。
“我强奸你!”
我一手把我自己身上袍带拉开,一手去扯他衣带。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薄怒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脸色一沉:“你要是现在推开我,我明天就等着上天怒斩!”
“你!……”他脸色开始微红。
我挣开他的手,一把拉开衣带,“我说到做到!”我靠近他,湿漉漉的身子帖着他,迟疑了一下,把手伸进他裤子里。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要推开我,却僵了僵。
我趁机附过去,贴着他耳朵说:“你知道我被上云强暴对不对,我一直很想问你,如果你真的恨我,你为什么不自己来呢?当时……你知道我是怎么忍过来的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他沙哑着说,目光寒人的很。
“不知道!”我答地很干脆,可手里却不停,“可你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说完,我吻上他。
桌子上荷座的灯倒了,闪了闪,就灭了,砚台里的墨水洒了一桌子,浓浓淡淡地,渲染着两个人的衣衫,他的是白色,我的是青色。
他的唇被我咬破了,血丝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盯着他且惊且怒的脸,舔着我唇上的血丝,慢慢说:“报复是吗?你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是报复!从不是真心也从没有过真心……这就是你给我命运。”
我俯在他的耳边喃喃说着:“如果是报复,白衣人行刺那刺你为什么愿意以已换我?悬明节那天你为什么来找我?密道里你为什么流泪?如果是报复,你为什么后来不杀我?为什么对我好,让你妹妹陪我解闷,写什么‘不知天地有清霄’?如果是报复,为什么放水要让年殇送我走……”
他不说话,俊气的脸憋的很红。
我紧盯着他,“你总说你放不开仇恨,可是你从没尝试过去放开。你现在有千湄,你有我,你为什么不能去试试呢?”
我一把拉下他的裤子,骑坐上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掩也掩不住的慌乱。我忍着不适,一点一点往里推,“因为你懦弱,因为你自卑,你从不想放弃仇恨,你怕离了仇恨你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固执地恨着。你只是想活下去,所以你总是告诉自己,必须恨着……可是憎恶的只有命运啊。”雷声鸣鸣,风雨交加的夜,他的手按在桌面上,却似乎我是什么烫人的玩意儿,肢体相连,完全没入,我轻轻覆着他的手,盯着他混乱的眼睛说:“仇恨之后还有很多很多……你肯为我放下吗?如果你说没有仇恨你活不下去,那我陪你一起死。”说着闭上眼,吻住他的唇。
他浑身一震,猛然翻过身来,唇齿缠绵间,我环着他的脖子,这一刻,世界都不是那么重要了,风雨似乎也已经远去。只有周围有浓浓的墨香挥之不去,他的头发散了,披散下来,像反光的缎子。
巫山云雨迷梦,花镜缘醒千年。
坠素翻红各自伤;青楼烟雨忍相忘。
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沧海客归珠有泪;章台人去骨遗香
可能无意传双蝶;尽付芳心与蜜房
极乐之颠,站在云浪之尖,我哭了:“可是我不是朱颜啊!你从一开始就问我,这壳子里现在住的是什么人!我是傅清清啊,我不是朱颜……”
他没说话,狠狠抽插两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两人之间蔓延开。那一刻,我有种几近绝望般的幸福感,这是我的爱情吗?
后来,雷停了,雨还在下。
易扬仿佛从醉酒中清醒出来,愣愣看了我许久,然后匆匆离开,似乎晚一点就会被我拖入阿鼻地狱。
又过了许久,我慢慢坐起来,看着一桌狼籍,心里百味交集。我绻起腿,默默把头埋在膝间。天地间雨水的韵律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的,连绵不绝……
我一直在书斋等他,再没出去过。我总相信,他可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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