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乌宗珉可不管这些,手起剑落,取下一段一人长短的树干下。宽剑早已卷了边。 
    我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办法不成。   
    他滚着那截树干到水边,手上不停,口上却对我道:“我不勉强你,被暗门找到未必不会放过你。我这条路生死未明,你自己看着办……若还能相见,不要忘了我那八百两。” 
    暗门未必不会放过你。这句话好象该我对你说。我心里暗暗摇头,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我走过去帮他的忙,对他说:“想要银子就别撇下我,下次见面我可不认帐。” 
    他贼兮兮的瞅着我:“莫不是对我芳心暗付,决定和我生死想随啦?” 
    我正面的翻了他一个白眼。他回我嘻嘻一笑。 
    说实话我有点惴惴不安,漂流也不是没完过,就没玩过这么……刺激的。 
    乌宗珉看我紧张的抱着树干,轻轻叹了一声,把用来负剑的布条取下,把我和树干捆在了一起,我正在愕然之间,他就抱着这绑着树干的我跳进了汹涌的河流中。 
    水冰冷的近乎有些刺骨,果然是雪化吗?我紧紧抱着树干,肩膀以下的身子全泡在水中,冷得直哆嗦。顺着水流而下,周围的水拍打着我的躯干,很疼。水流很快,我看着身旁像要吃人似的的奔流,和岸边不断倒退的树木,心里更是害怕,不由的抿紧了嘴唇。我旁边的人似乎比我镇静的多,他单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紧握那柄卷了仞的宽剑,偶尔急流中有石块突起他就提前递出长剑,一点石块,树干自然绕开石块继续随着急流而去。不过这个当口,要是我可没那么理性像他一样去实践一下动量守恒原理。          
    因为水流很急,我们行进自然迅速,加之顺流而下没有绕道,怎么的也该比搜山的人快一步吧。 
    水流越来越快,我心里的恐惧也越来越大。 
    没弄错的话,山上的水下来应该是越来越缓才对,如此快法……瀑布!?我没那么倒霉吧! 
    像在印证我的想法,前方传来轰鸣的水声。 
    这种水声越来越大,过不多久,月色下,已经可以看见河流的断口。 
    我手上用了狠命的劲抱着树干。死死盯着那条越来越进的瀑布口。突然觉得背后一紧,微微一侧头,看见乌宗珉那张刚毅俊美的脸。他已然丢了长剑,原本持剑的那支手从我身后环着我抓着树干。在寒冷的水中,我的背可以感到他手臂上传来的温热,突起的肌腱。像一条钢链,把我栓在树干上。月光下,我可以看见他湿露的头发紧贴在脸上,不断有水滴顺着他分明的面部轮廓滑下来,更加反衬他凝重的神色,微微蹙着眉头,眼中坚忍不拔。 
    绝对是可以上娱乐封面的画面在逃命的时候可没什么欣赏性。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来的那么理所当然。 
    在失重中,每一秒都那么长,每一秒,我的恐惧都在几何级数的增长。周围轰鸣的水声都入不了我的耳,全世界只有我的心跳: 
    “咚!”  
    “咚!”  
    “咚!”    
    巨大的慌乱中,我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我在落水前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迎接我的,就是排山倒海的水压,撕扯着,咬噬着,用绝对的力量把我往深的地方,更深的地方推去。 
    失去意识前,我只知道我不能松手,那是我生存下去的希望。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是被摇醒的。  
    “起来,起来!”旁边人的声音有些疲惫。 
    口中弥漫出几口河水,我好不容易集齐了全部的意识。对了,瀑布! 
    我猛然睁开眼,觉得周身骨头都全碎了。勉强抽动手臂,我撑着身子坐起来。天已然蒙蒙亮了,晨暮中,面前的河水蜕去了汹涌的外皮,显的很平静,起码不狰狞了。 
    我正坐在一块河边的河石之上,脑袋昏胀,胸口郁闷,一张口,又是几口河水吐了出来。 
    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 
    “吐够了?吐够了就该上路了,不然就等着暗门的人抬个花轿来接你回去。” 
    我抬眼,乌宗珉疲惫的俊颜映入其中。 
    看着他依然有水滴滴下的发丝,我想起落下瀑布前他用身躯把我固在怀里,落入水中,他帮我分担了绝大部分压力和冲力,不然我现在肯定身首异处了。 
    “谢谢。”我看着他的眼说的很真诚。 
    “你知道谢我该怎么谢的吧。” 
    我侧着头想了一下,“五千两,极限了。”我说。 
    他又是一声嗷呜,“傅大小姐只值区区五千两吗!连给一个凝脂楼的普通丫头赎身都不够!” 
    “可惜,陪你跳瀑布的不是整个凝脂楼。” 
    “是啊,但是若是陪我跳的是三万两白银倒也不会逊色。”的 
    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合着你当时的想法就是护着银子吗?” 
    他表情就这么呆住了。 
    “不会吧?被我猜中了?” 
    “恩……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呢。”他说。 
    这下轮到我呆住了,刚才真的是我……笑了?到了这一界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想笑而笑的吧。看着面前的人,虽然落汤鸡般狼狈,可是瀑布一跳,阎王庙门前一逛,倒也觉得亲近不少。虽然他贪财又自恋,可现在我却觉得他像我多年的老友般,熟络又亲近。 
    “其实,你笑起来似乎没那么难看了,”他补充说,“可以去凝脂楼倒茶了。” 
    “哎呀,我是说你怎么那么拼命护我呢。原来是盘算着把我卖了去呢,你是人贩子?”我回敬他。 
    他大声笑了起来,“卖了钱还不够路费的呢。你个亏本的货色……”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落在我和他之间的石头上,鲜红鲜红的血。 
    我心头一紧,两个人倒是都活下来了,可看看这乌宗珉的内伤,不过是大声笑起来都伤出血来…… 
    “你……”  
    “没什么,”他摆摆手,“想到又亏本了,心头那个痛啊……”他伸手擦着嘴边的血,毫不在意的说。        
    我沉默了。他也没说话。 
    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还能走吧?还是你在等着坐暗门的花轿呢?”片刻后,我打破沉默,撑着站了起来。 
    他眉毛一扬,一张脸显得神采飞扬,虽然那么苍白:“笑话,我又不像个别人走了两步路都能把脚走破。”        
    我伸手去想扶他站起来,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这个时候还大男子主义。“你可知道我们现在在哪?”我无奈的收回手,问他。 
    “运气不错,走出这个山坳就是宝瓶口。”他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有些脚下虚浮,毕竟站稳了。 
    “宝瓶口是哪儿?” 
    他微微有点诧异,“这个也要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啊?一出宝瓶口就是天主教的地界……”他突然住了口,想起了什么一样,皱起了眉。 
    “怎么了?”  
    好半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沿着这条河走两天就可以到宝瓶口。宝瓶口两边的高山峻岭,只有那一道口可以通行,因为地形险要,天主教才在宝瓶口前的静水镇驻了人马,可是……” 
    他没再说下去。地形险要,一道口可以通行。暗门定有高手在宝瓶口守株待兔,别说乌宗珉现在伤成这样,就算他毫发无损也未必敢硬拼。别人不说,单说那天车内那美男子,中了焚香木还能在几招之内让乌宗珉逃之夭夭…… 
    两个人又是一片各怀心思的沉默。 
    “这一路过去,可有人住?”我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他。 
    他如梦初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我说:“倒有两个猎户聚集的小村庄……” 
    “那我们到了那个地方后,就分开吧。”我打断他说。 
    “你……”他看着我,眼里神色复杂。 
    “你伤成这样定是逃不出暗门手心了,不如我们分开走,逃的了一个是一个。”我别开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低头看着脚边,那一片血色明晃晃的刺着我的眼……的 
    他没说话,许久,抬脚走了去。 
    我依然低着头站着。他……是生气的吧。气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呢…… 
    “还不快走。等暗门的花轿吗!”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我抬起头来,把诧异写在脸上。 
    他只是微微侧着身子,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乌宗敏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起码在天黑前走到最近的那个村庄吧。”                                                                                     
          第 15 章           
    沿着河走在岸边。  
    我的脚好痛,在水里泡了一晚上,估计最惨的就是脚。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刺激着我全部神经。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头发早就散了,我随手捡了枝树枝把头发绾起来到腰的位置。肯定是湿的头发太重了,我觉得头好沉,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   
    “上来。”有点沙哑的声音说。 
    我抬头,看见乌宗珉半蹲着身子。 
    “上来。”他看我没动,又说到。 
    “你的伤……”  
    我突然停住了,他投向我的眼光让我住了口。有愤怒,有厌恶,有心疼,也有一股悲哀…… 
    我没说话,乖乖俯了上去。想着,就让他背一小段就下来。 
    他背起我,继续向前走,脚步早就不敏捷轻快了,沉重的,有些凌乱的走向前去。   
    “似乎我对你还有点用处啊!”我在他背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声音里的冷酷还是听的到。 
    “恩。”  
    “不过在暗门面前,这点用处似乎对傅大小姐没用啊。” 
    我不说话。  
    他冷笑几声,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低低的说:“你是否后悔?” 
    “是,我最后悔的就是在赶走马车前没把你踢下去。” 
    “你若逃到天主教地界是否可保无碍?” 
    “说不准。”  
    “是因为那天车内的那人吗?” 
    “恩,且不说工夫有多高,血刀云黯都只给他当车夫,暗门内地位应该在坛主之上,说不定是四大总司其中之一。”        
    “可是也有可能是阮家的人马。” 
    “所以说是说不准。若是阮家的人,就只可能是阮家的当家才可能驱的动云黯。阮家的当家是个老头,不过他有个儿子,晚年得子,宝贝的不得了。若当日车内的人是阮家的少公子,那在天主教内自当无滤。”        
    “万一不是呢?”  
    “不是?亡命天涯也是一种潇洒。” 
    “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暗门。”  
    他冷笑一声,“不怕,我只是讨厌他们卑鄙冷血。那是最不耻的人。” 
    “万一有一天你落入他们手里呢?”我不理会他的画外之音。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投靠天主教或者峻邺山庄呢,起码会有人护你周全。” 
    他的背有微微的一颤。 
    “去给人端茶送水,还是当他们利益相争的牺牲者?当他们的爪牙,为他们歼灭一个又一个小门派,最后帮他们攻打对方?” 
    “他们都是正当门派,不会像暗门那样制造灭门惨案的。” 
    他冷笑,“是吗?十三年前邺永华血洗莨菪山,十八年前销金一族被苏沩灭族。这正当门派龌龊的事情哪里又少了去,自诩名门正派,其实还不是满手人命的人。” 
    我心中一凛,易扬没有告诉我,可这些都是我知道有,但是却不想知道的事实。 
    我不想知道,假装这只个单纯的武侠世界,继续当一个无知的鸵鸟。假装相信这是个黑白分明的世界,假装相信所有看到的,假装相信一切…… 
    “可是,”我忍着心里的酸楚,继续说,“万一暗门不放过你,你就不能放下这些可笑的坚持吗?”        
    “可笑?”  
    我低低叹息,“我明白你想拥护干净的善良。可是哪里有绝对的正义?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杀人了就是杀人了,除开正义的外衣,都是鲜血染满双手的刽子手。不管是天主教高高在上的圣女还是最低贱肮脏卑鄙的乞丐,都是人命,都是一条血债。有人无恶不作,有人行善半生,可是在刀剑下都一样是怨死的亡魂。一个人,理由再冠冕堂皇,都不足以取另一个人的性命。确实,那些用各种旗号,鼓动人民为他们上战场的人,是有罪的;可那些在明里暗里为他们杀人的人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站的越高只不过是欠别人的越多。” 
    他没说话。  
    “若是没有暗门追杀,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当个逍遥剑客。游历四方,时而对酒当歌,时而夜下泛舟。可以山林隐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