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他没说话。
“若是没有暗门追杀,我自然也希望你能当个逍遥剑客。游历四方,时而对酒当歌,时而夜下泛舟。可以山林隐居,也可喧闹酒肆。这种随性的生活也是我爱的。可这都是在你活着的前提下,现在去投靠天主教,虽然是你不愿的,起码可以保你安全。你也不能说你从未杀过人,投奔天主教只不过是为你杀人的事实换个理由。”
“难道我朝暮公子在你看来就是贪生怕死的人了?”
“不是,你自然不怕。可总有人怕你死。”
“是吗?此话怎讲?”
“虽然父母已去,但必有惜你念你的人,传你武艺的人,和你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和你把酒言欢的人,甚至是你同床共枕的人。”的
“我若说都没有呢?”
我微楞,随即马上说:“那么你终将遇到一个那样的人。”
“谁?”
“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人会是你所认识的人中最完美的人。你出门,她会为你担心。你平安回来,她会满心欢喜的给你做好一桌饭菜。你生病,她会为你端茶送水;她生病,却瞒着不让你知道。你会愿意在万人面前高歌,只为博她一笑;愿意翻山越岭,只为见她一面。为她喜为她忧,想到和她的天长地老。就算世界都消失了,也愿意为她而活下去。”
我一口气说完,说完了,又心里隐隐做痛的想到一个清雅的笑容。
听了好久,才听到乌宗珉用很慢很慢的速度说:“你是叫我去投靠天主教?”
“你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
“你说的很好,”他声音有点令人摸不透,“也许就为你这番话,我就会去投靠天主教。”
“恩。”我有点欣慰。
“只是,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遇到你的那个人了?”
我僵住。
忘了吗?忘了吗?忘了谁说的“当你轻轻走过我的身边,你就带走了我的心。”忘了谁说的“亲爱的傅清清,阳光灼伤了你吗?”忘了谁说的“对不起,我爱的一直都是她。”忘了吗?忘过吗?
“是的,”我说,“曾经遇到了,很美。”
“那么现在呢?”
我把脸埋在他的后肩上。的
“死了……”我说。
乌宗珉的衣服还没干透,也许……后肩的衣服要干的慢一点。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乌宗珉的步伐依然沉重。
周围很安静,只有河流默默的哀伤。河边的微风时断时续,像哀求,像哭泣。
他脚下的杂草像有一只只手,挽留着,召唤着。
周围的景色似乎都在变幻,春,夏,秋,冬,雨露,夕阳,深夜,浓雾,繁花,落叶,情伤,人念……
我无止境的涅盘,却忘了我的初衷。
他背着我走着,穿过记忆,划破过往,恍惚又看到那个夕阳下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放映,一个少年伸着手为一个少女遮阳……一晃眼又是一幢楼前,那个少女奔泪的离去,逃开另外两个握在一起的人……
有人哭泣,也有人叫好。有人相遇,又有人永别。有人怀念,更有人遗忘。
缘渺渺,知深深,影憧憧,路漫漫,恨萧萧。
其实我只个入戏太深的看客。
已经落幕却迟迟不愿离去。
空中有飞鸟划过天空的声音,我却愿意相信那是天使离去的声音。
我埋头在一个人的后肩上,从以往走到将来,长长的路途谁来收拾我支离破碎的心,再给我一个可以相信的勇气。
乌宗珉背着我走在河岸上。
“一步一莲花,一步一轮回。”
我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
我的确是想让他背一小段距离就自己下来走的。可是他的背的确太舒服了,宽大温暖,我就这么模模糊糊的睡过去了。
居然还做了梦。
梦里情景错乱,一会是木旭那张清雅哀伤的脸,和他到处找我的身影。一会儿是翰君焦急的声音说:“糟了。”一会又是易扬一袭站在城墙上的白衣。一会儿又是水匕銎有点扭曲的脸大声说:“易扬你个娈人!”再过会儿又看见易扬渐行渐远,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可是我现在却不想看到你死。”
我模糊得睁开眼,草房?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清醒点,别再做梦了。
“喂,你醒都醒了还装什么装啊!”乌宗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愤愤的。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颇为熟悉的剑眉星目。
“哎,还想偷懒多睡会儿,被你识破了!”我努力做出副没事的样子来。
“还睡!你都睡了三天了!再睡我都该赔本给你买棺材了!”
“三天!?不会吧?”惊讶。
“哼,可不是三天吗!害得我给你端茶送水的……这可不便宜哦!”他说的有些忿忿,但谁都听的出来因为我醒了所带来的喜悦夹杂其中。
我细细的看他,果然他两个眼睛下老大个黑眼圈。当下笑出声来,心里一片温暖。
“好意思笑!”他瞪了我一眼,旋即想起了什么,起身早到门口,大喊一句:“老头子,快来看看,人醒了!”
好半天没反映,乌宗珉又喊了几声,门外才传来个懒洋洋的声音:“我就说今天人会醒嘛,你看看,你看看,果然没错吧。”
“哼,是啊,说三天后日落前会醒,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点了,差点没醒过来。”乌宗珉气哼哼的说。
我这才打量起身处之处,简陋的床铺,干草搭的屋顶,木质的桌椅有点发霉,破旧的墙上挂着形形色色的干草干花,夕阳时分,阳光洒进来,一派宁静祥和。
门口出现个人影来,“我说日落前醒了就肯定会醒来,小老儿我行医这么久,几时说错过!”来人说道。
来人其实不老,面容还颇为耐看,只是头发花白,是老年人特有的灰色的头发。鹤发童颜。穿着土布的衣服掩不住清瘦的身子,脚步有些蹒跚,走到我的跟前来。
“手拿来,我把把。”他说着。
一股酒气便随来人的到来慢慢飘开。
他在我脉搏上搭了三根指头,两个有点浑浊的眼睛盯着看我的面色。走近了看,这人真的让人看不出年纪来,明明是两鬓斑白却是四十不到的面容。鼻子红红的,像是个酒糟鼻。
“怎么样?”乌宗珉说,难掩其中关切之音。
我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这么关心我?”
他白我一眼:“你若一命呜呼,我这冤大头可就真冤死了。老头子,你笑什么笑,快说她死的了不!”
新来的人也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回去,“我笑我的碍着你什么啦!年轻人,没大没小的!我开张单子你拿去用高火煮开,再用文火煎一个时辰,记得中间加一次水。喝完药一时半会儿还是死不了的!”
“什么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啊!”的
那人放开我的手,走到桌前写起单子来,边写边说:“哼,她本来就有内伤,五脏焚火,血行逆乱,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偏偏又好死不死跳进冰水,外冻内焚,捞起来后也不说换换衣衫,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这才几日不醒。要不是小老儿我宅心仁厚……”
“你快算了吧,我在谷口待了一天一夜的时候怎么见你宅心仁厚!”乌宗珉哼了一声说。
“你看你这态度,倒像是我求了你似的!”
“她这病要几时才好?”
“在其他地方可能躺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去,但在我芷蒲谷三天就可以行走了。只是这病根子是铁定落来了,以后风雨之时难免关节疼痛,不得久行,这辈子怕也沾不得冷水了……”
“妈的,你就这点本事还号称半仙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拿去,写好了。药房抽屉上都写着药材的名称,你别抓错了。过会儿也别忘了晚饭,最好打点野味来。还有记得烧个水来晚上小老儿我洗个澡……”的
话还没说完,乌宗珉就已经气呼呼的走出去了,不给那人说完话的机会。
乌宗珉出门后,我靠着后墙,对那人说:“高人如何称呼?”
“我住在这里十三年了,早忘了自己叫什么啦。”
“乌宗珉不是说您是半仙……”
“咳,那是小老儿我有时候出谷买酒喝,碰到有个生老病死的就帮一把。有个几次之后,那些山里的人就这么胡乱叫了起来。”
“是乌宗珉带我来这里的?”
“是啊,你昏迷不醒,村子里的大夫没法子治,被那混小子逼急了,就指点他来谷口求我。这小子也是,自己内伤那么严重也不管管,还背着你走一天一夜来谷口。”
“他……”我心里暖暖的,“内伤无碍了吧?”
“哼,我看来人在谷口一待就是一整天,刚好我小老儿酒瘾上来了,出谷一看,两个将死之人,那小子看着我就吼;‘救活她,老子什么都答应。’说完就晕过去了。我看再不下药你们俩真要上西天了,才把你们俩接进谷来。”的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捧在手里。心里白花花的一片感动。
“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年轻人,身强体壮,我两副药灌下去早就生龙活虎了。倒是你,一开始是昏迷,还胡言乱语,灌了几回汤后就开始昏睡,睡了三天才醒。你不知道,这三天那混小子每天问我二十几遍你什么时候醒,问的我头都大了。”
我低下头,没再说话。我和乌宗珉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固然有他的侠客精神在做怂,但是若一个不相干的人能为你做到这个分上,我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像……恩,不像……不像……”
我抬头,那人回过神来,停止了喃喃自语。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目光闪烁,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先生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我道。
他又犹豫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说:“你……可是天主教圣女。”
第 16章
他又犹豫了半天,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才说:“你……可是天主教圣女。”
我一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先生何出此言?”
“虽然你内火冲心,血气不顺,但是中气充沛,气聚而护心,从众而不散漫,期间或有灵觉。此等迹象定是修习了〈天降大典〉的第一卷。”
我低头仔细思索,这个人好生厉害的医术,我的〈天降大典〉第一卷还没修完,这么多天亡命奔波也没时间去练。他只搭了脉象就知道我修了积气。若推说我不是肯定瞒不了去,何况这人还救了我一命。
“不知先生和我教有何渊源?”我说。
“你果然……”他喃喃的说,眼神游离涣散,“果然是……像……细看还是像的……”
“先生。”我出声唤他。
他眼神一闪,看着我问:“苏沩可还好?”
“苏沩?”我停了两秒,“先生是苏沩的故人吗?苏沩天师五年前就过世了。”
“啊……”他身子一抖,随即又颓然下来,“他也走了,都走了……走了也好,走了也好……那,现在的天师是谁?年殇?还是水匕銎?”
我摇摇头,“是易扬。”
“易扬?”他皱眉,“没听说过。”
我心中更加好奇,“先生和天主教渊源颇深啊。”
他表情又迷离起来,“容我问上一句,先生可是天主教的?”
他一下回过神来,摇头否认:“不是,不是。”又像想起来一样问我:“苏沩怎么死的?”
我一呆,只得摇头道:“前阵子我出了点意外,很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恩,”他点点头,“落雷轰顶,的确会伤些脑子。”
我暗暗佩服,难怪这人被叫做半仙,果然是神医啊。
他又问了我好些关于天主教的事,可我几乎都答不上来,末了,他也明白问不出什么,长叹一声,出了门去。
这半仙肯定和天主教有过往。可是,除了这点之外,任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他东西来。刚才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不好问他什么,只有等他平静下来,我再问了。
正在思索着,门吱的一声又开了,乌宗珉端了碗墨黑色的汤汁走了进来。
“喝药。”他说。的
我忙伸说去接,被他拦下了,“算了,我来吧,烫的很呢。”他说着沿床坐下,拿了烫匙一口一口吹开来。
我喝下一勺,皱起眉头,药苦的很。
“怎么,我服侍你你还不乐意啊。”乌宗珉没好气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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