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有些微凉。
空气中有酒精的味道弥漫。
乌宗珉皱着眉走向一棵树去,树下一人早已醉成烂泥。
乌宗珉走去把那人扶起,又拾起酒坛,低低抱怨着:“又醉成这样,真不知道我们来之前他是怎么过活的!”我走过了帮他拿了酒坛,乌宗珉扶了他回了草屋,把他放回到床上。
那人一直烂醉着,只有当乌宗珉动作大了些才会有声响发出,声音含糊,听不清在说什么。
出了那人的房来,我问乌宗珉:“他这几日一直这样?”
乌宗珉皱着眉说:“可不是嘛!有时候还耍酒疯,口口声声叫着什么小梨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草房,草房静静的,那人应该是睡熟了吧。
“喂,你是女的,做饭应该是天生的本事啊!”乌宗珉插着腰,说得义正严词。
我午觉刚睡醒,就被乌宗珉拉到草房旁边的厨房,看着这些土灶土炊直摇头。本来,叫我用现代的那些电饭煲,微波炉,电烤箱什么的我也许还可以勉强糊弄出一桌吃的来,现在叫我自己生火掌勺那绝对是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乌宗珉,眨了眨眼睛:“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极品不会的嘛,鸭子还有被淹死的呢。”
“你?极品?”他嗤之以鼻,“极其的下品!像你这种人怎么嫁出去啊!”
“嘿嘿,”我扯了个很容易看穿的献媚嘴脸,“那是,我一不懂做饭二不通裁衣,肯定是嫁不出去了。乌大侠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有一身的好工夫,又做的一手好饭菜,来日必当嫁个如意郎君。”
“啪”他赏了我一个爆栗,“去你的如意郎君!是娇妻美妾!”
“是是,”我点头哈腰,“那乌大侠慢慢琢磨着怎么收买你娇妻美妾的胃,小女子就不打扰大侠了。”边说边撤退。
“回来,”他一伸手把我拎回来,“别跟我耍花什么嘴皮子,该你做的就是该你做的!”
我苦着脸,“我这不身子还没好吗!站了这么久觉得累死了,你让我回去躺回儿行不?”
他听我说着,很认真的看着我的脸,“真的很累吗?”
我连连点头。
“唉……那你先回去吧。”他一声长叹,无限惆怅,然后哀叹他自己英雄薄命。
我赶紧开溜,不用说,今晚的晚饭又是乌公子的顷情奉献了。
晚饭的时候,这里的主人总是可以准时出现的。睡了大半天,刚好也是酒醒的时候,乌宗珉做的饭香总能吸引他饿了一天的胃。的
然后饭桌上总是很热闹。
“小子,记得以后炒野菜别炒这么久,你看你这菜都黑了,是不是加了黑芷!想恩将仇报啊!”
“混老头,嫌就别吃!每次就是你吃的最多!”
“这是我的碗,我的家,我的菜,我为什么不吃!”
“这还是我洗的,我切的,我炒的呢!没我你直接啃泥巴去吧!”
“你这混小子,小老儿我指教一下你的厨艺你还这么多话!”
“哼,长有一张嘴只知道挑三拣四的!有本事自己去做几道菜去。”
“看看这世道!年青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现在这世道就是容不得有人倚老卖老!”
……
……
我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战争,我若帮那人说话,乌宗珉会吼我叫我去做饭;我若帮乌宗珉说话,那人会威胁我说在我药里加黄连。
所以我只是埋头吃。
埋头吃的结论是:乌宗珉的厨艺越发长进了。
这样的日子就像弹指一瞬,我醒来已经六日了,下地行走也是三日了。终于,在乌宗珉的高压强迫下去做了一顿晚饭。
我有点扭捏地站在桌子旁,心知我最好不要坐下。
桌上放着四个盘子。
四个盘子里放着的都是黑乎乎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个,”主人家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挑了一条焦黑的几乎是稀稠状的东西,“能吃吗?”
“能,当然能。”我答的特别心虚。
“吃了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嘿嘿,有芷蒲谷老先生在;你还能拉肚子。”我给乌宗珉吃定心丸。“其实就是样子不好看,我尝过的,味道还是可以的。”我承认,我根本没尝过,我不敢当我“杰作”的小白鼠。
“恩,那个,小子,你吃吃看吧,反正也没其他食材了,今晚注定是要吃这个的……”
“为什么你不吃啊!”
“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吃的不多,你多吃点啊!”
“我孝敬您,您先吃……”
……
……
一翻争论后,乌宗珉因为欠了诊金而被镇压,挑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踌躇了半天,一牙咬,一副舍肉饲鹰的表情,吞了进去。
“怎么样?”我和那人都是一副关切的表情,我尤其紧张。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啊!
“经典啊!美味啊!”乌宗珉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广临城十里飘香的名菜也不过如此啊!清清你太有天分了!太销魂了!”
“是嘛……”我和那人将信将疑,一人挑了一大筷子吃进去。
“呕——”
“呕——”
“混小子,装的还挺像!”
“乌宗珉,你居然阴我!”
一老一少结成统一战线,展开轰轰烈烈的声讨!
乌宗珉双手一摊:“不能怪我,要怪某人‘心灵手巧’。”
有人立刻倒戈,“丫头,你在厨房捣鼓一下午,怎么做出这种东西!”
我笑的很伪善,“没那个慧根……”要是我说了我还差点把灶台给烧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那个,”主人家清咳了两声,“宗珉啊,以后还是你来下橱吧……”
“不行!”乌宗珉说的斩钉截铁,“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整日进出厨房!传出去我朝暮公子也不用做人了!”
“我们保证不说出去,是吧,丫头?”
我连连点头。
“反正你也做了那么多天了,何必呢……”
“前几天是因为清清身子不行,她现在明明可以下厨了!”
“先生,我觉得有点晕。”我赶忙做一个虚弱状。
“是吗?来,我把把。”那人很配合的做了个关切的表情。
“你们两个不要演了!”乌宗珉一声狮吼。“我做就是了,我这命啊……”狂吼都到后面就变成哀号了。
我轻轻笑开了。
房外,夜幕初降,有风儿拂过芷蒲谷的花草,发出散漫的声音传进房来。
烛光摇曳,有淡淡的药香浮游在空中。
这一刻的画面像一午后闲暇时的一本诗集,温馨又庸懒,惬意又虚幻。
我轻轻笑开,觉得这一刻就是我想要的安宁。
第 18 章
晚饭自然谁都没吃。
晚上我实在饿了,就指使乌宗珉采了野果来。
吃了一半,想起那人也该是很饿的,于是便抱了剩下的野果去敲他的房门,半天都没人应声。我站在门口,迷茫了片刻,随即明白了。
我穿过那片小山坡,转个弯就来到那片梨树下。
月色下的梨树像一个个精灵,冰清玉洁,飘渺纷乱。
月影斜横,投下黑色的阴影像泼墨的中国画。
梨花绽放在月光下,像会发光一样,银白白的一片。偶然有一瓣两瓣淘气的雪白耐不住寂寞,在空中飞舞开,打着旋儿飘下。
梨花开着最盛的树下颓然坐着一人。
粗糙的土布衣服,灰白的头发,微红的双眼,一个人,一坛酒。
看不见豪放,触不得潇洒,觉不出风雅,只有一种奇怪的哀伤布满了这个买醉的人。
看来今天还没喝太多,他还清醒着。
“先生。”我低低唤他,生怕声音大打破了空气中一种未名的情结。
“丫头……”他没有看我,依旧垂着眼,半开半闭着。
“先生,晚饭我被我弄砸了……这里有些野果,你将就一下吧。”我说的很诚恳。
“放下吧。”他说。
我依言放在脚边。
然后很尴尬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先生,”磨蹭了半天,我说:“那我先回去了。”
“恩。”
我转身。
“你怎么不再问我关于天主教的事了?”身后的人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侧了身,“先生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先生不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又何必死死追问?”
“唉——你这淡定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还是下午调皮的时候像……”他喃喃的说倒。我知道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微微欠了下身子,举步走开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只觉得全身不利落。
果然像应验了主人家的话一样,刚过午时,天就阴暗下来,乌云翻腾,低低的压下来。
我全身的关节都开始酸疼起来,还好,可以忍受。
有人推门而入。
“清清,该你刷碗的,你不是想偷懒吧!”
“啊,我还在想这眼看就下雨了,也许可以偷懒呢。”
“哼,所以你要赶快在下雨前把碗洗完啊!”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我说着,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膝盖疼的尤其厉害。
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趔跌。
一个温暖的手稳稳扶住我。“你在干嘛!走路也不专心吗!”
乌宗珉把我扶稳,“清清,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的
“没事。”我别过头去,放开他的搀扶。
“还说没事。路都走不稳了,你先歇着我去叫老头儿来看看。”
“乌宗珉。”看他走到门口了,我突然叫住他。
“干什么?”他停下来。
“洗碗就麻烦你了。”
他呆了两秒钟:“我真是撞大运摊上你这么个病号!”他狠狠的说,走了出去。
我看着乌宗珉往我膝盖上固定药包。
“我自己来就好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哼,一个饭都做不好的人还能做好什么。”乌宗珉哼了一声,“不知道要敷多久,这个草药一会儿可就凉了。”
“凉了就凉了呗。”
“你以为是晾凉皮呢,老头不是说用温热的三足草敷关节吗。”
“哪有这么麻烦,再说也不那么严重。你也不用这么亲历亲为啊,我可付不起银子……”
“清清。”他打断我,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是乌宗珉少见的认真。“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不然你让我良心何安?你现在成这样几乎都是我的责任。若不是我行刺了暗门的人,我不会去劫载了你的马车。若不是我劫了马车,你定不会随我跋涉山林。我明知道你无路可走,还是让你陪我一起跳了河。你险些丧命,现在又弄成这样,以后每逢阴罹,你都要受这酸疼之苦……”
“不是的,应该说若没有你,我现在肯定还在暗门手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而且我膝盖没先生说的那么严重,先生不是说只要调理的好几年后就不会发作了的。”的
“但愿是吧,还好三足草在哪儿都找的到。”
两个人都没说话,乌宗珉固定好膝盖上的药包后又在我脚踝和手肘上也缠上药包。
其实我是不配他这么干的。暗门的追查不是因为他,而正是因为我,若是没有我,他不会受内伤。若是没有我,他现在应该早就逃出去了,在凝脂楼左拥右抱,而不是在这个小山谷里当个缩头乌龟。
乌宗珉怎么说也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柔弱的大家女子,处处照顾。可是我一直都只是利用他而已。利用他逃跑,利用他当挡箭牌。他在跳瀑布的时候把我遮在身下,用自己的脊梁去挑战自然的力量。他背我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来山谷求医,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伤。还有其他点点滴滴,数不过来的小事。
可是我却从未告诉过他我到底是谁,这种刻意的欺骗让我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无耻。他为我做那么多,我却连最起码的坦诚也做不到。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不安。
出神间,乌宗珉已经收拾妥当,收拾了东西走到了门口。他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抬脚走了出去。
他人已经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门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贯穿草屋,有水气的味道包围四面。
我坐在屋子内很专心的听着雨落的声音。
像一段绵延不绝的朗诵,在赞美主的恩赐,在赞美主的仁慈,在赞美主的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轻轻扶上膝盖上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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