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我摆摆手:“罢了,你把去潇湘竹林的路指给我,我自己去,易扬不会怪你的。”
汀兰苦了个脸:“主子……”
“别的暂且不说,这么多年天主教的赏罚分明,教众守规自律,戒条清晰,这有条不紊的秩序水护法功不可没。就算偶有纰漏也是我教堂堂的大护法,就这么无名下葬?”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也该去给他上柱香。”
汀兰知道不可能说动我,忖度片刻,小声对我说:“主子,那我帮您备轿……”
我摇摇头:“走着去吧。那些近天侍者就免了,反正也会有暗卫跟着,就你跟我走吧。”
已是晚饭时间,出了天颜殿,看到的人也不多,偶尔遇见的人看到我来都是远远站开,在一旁行礼等候我走过。
“汀兰,”我早就发觉跟在我旁边的汀兰一直言又欲止,等了半天也不等不出她开口,我便先问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汀兰怔了一怔,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主子……你怎么知道我……”的
“快说吧。”我微笑着转了下头,看着她。
“主子,您是不是和天师吵架了?”
我转过去,看着延伸着的道路,“没有。”我说。
“那为什么您和天师这些天都怪怪的?”汀兰这三天并没有去校场,之前礼书泉来的时候她也不在场,很多事情她并不知情,她只是看见过易扬和我在广临城那次的亲吻,至于她是否以为我和易扬之间有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汀兰是暗自喜欢易扬的,我突然想起了这一点,不知道背地里又没有为那个吻掉过眼泪?可是,那只是易扬,想收服我的手段……
看我沉吟不语,汀兰忍不住又说:“您失踪以后,天师大怒,几次都想用护主不周的罪名降罪水护法,都因为年护法和礼护法的求情而作罢……那一个多月来,天师把全天山的近天侍者都发下了山,自己就寸步不离得守在天测殿等飞来的信隼……后来真的有一只信隼来了,大半夜的,就听得天测殿那边人声喧闹,不一会儿,天师的马车就下了天山……您不知道,那些日子,天师有空闲的时候就来主子门前的庭院,在院子里一待就是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腿受了伤,还那么半天半天得站着,我又不敢去劝……”
“可是您一回来,天师就再没来过天颜殿,每次我看您和天师见面都礼数有加,可是总是感觉冰冰冷冷的……”
我一直没有说话,汀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汀兰明明喜欢易扬,却来当我个和事佬,想来总是让我心里热乎乎的,不管在哪里,总能看见善良的人。就像在某个遥远的清晨,有个人衣黑如墨,眼若星辰:“姑娘你醒了?”,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烙下个深渊如海的痕迹……的
一路默默走来,一回过神,面前已然是郁郁葱葱的潇湘竹。
潇湘竹林不大,甚至比不上天颜殿的侧殿大。
我站在林子的外沿,穿过一根又一根的翠绿,看着那一抹本白色的衣衫静静矗立在竹林深处。
我没有再走,也悄然立在那里,汀兰聪明得停下响动,守在不远的地方。
青深绿浅,白衣袂袂,修竹茂林,孤身傲影。我不知道易扬为什么下令不准其他人来后自己还会出现在这里。
隔着层层叠叠的翠叶秀枝,那个云缥尘缈的白色背影一动也不动,只是立在那里。偶然有风摇晃出声,潇湘竹林在低低吟唱,白色的人影衣角翻滚却依然静如明月。
我凝视着那个背影,那么洁然超脱,那么绰而不群,那么剔透凝华,翠竹白衣,入眼成画,浓墨淡彩,清雅怡然。然而透过纯纯美美的表面,有谁看过他悲惨屈辱的禁脔生涯;有谁看过他殚精竭虑,勾心斗角;又有谁,真正可以看到他心里去呢?
他只是站在那里,还依然要靠手杖的支撑,可他却倔强得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想什么,我只是看见一个本白的人影,在夕阳洒落的时分,一个人,立在那里,立在世俗的这头,红尘的那头……的
第 3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扬扬;偶对不起你;弄得你人气那么低;一点也不符合美学定律。。。。
时间潺潺流去,一个人在竹林外,一人在竹林内,这个不知道那个的心思,那个看不透这个的打算。我静静看着前方的易扬,这是我到这个界所看到的第一人,曾几何时我也依靠过他,相信过他,贪恋他微凉的怀抱,而如今,一片竹林就足以抵得上一片汪洋大海。我没有改变,他也没有改变,那么,改变的到底是什么?
一条亡魂,足够我们兵戎相见。
我吸了口气,想转身回去,可是我迈步的响动却惊觉了林中的易扬。易扬转过身向我行礼,“圣女。”他微微垂下眼来,长长的睫毛遮掩心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进了竹林。唯美的竹林内什么都没有,没有祭品,没有鲜花,没有墓碑,甚至连标明下葬地的树枝都没有,只有一片新翻过的土壤告诉我这里埋葬了一个人,等年代久远后,谁会知道,当年天主教赏罚堂后面的竹林里躺着怎样的大护法,怎样的一片痴情?
我走到离易扬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两个人影分别矗立,沉默是此时的对白,竹林沙沙的声音是唯一的述说。我与易扬的对峙像从洪荒走出来的猛兽,狂暴撕扯四周的空气。
“这可是如了你的心愿!”像一把利刃破开异世界的大门,骷髅鬼怪全部呼啸而出,我冷冷的语调冻结空气,忽然好像朔风凛冽,飞雪连绵,曾经再多的虚情假意吹弹即破,是否只剩下短兵相接的两个人。
易扬睫毛微颤,“水匕銎行刺圣女,逆天违道,千诛亦不为过。”
我冷冷的看着他,“这话别人信得,就我不信得!水护法好歹也是我的大护法,哪能是你一句琐枷关押就打入大牢?水匕銎是司罚的护法,他误判虎头帮确有其事可是又哪里犯得上三日后斩?如此一斩定有人不服。不过你早就算好了,礼护法会来找我,我会给水护法求情!”
易扬像在努力克制什么,声音有点变形:“圣女还是明知如此还是依然前来?你也是盘算好了,你亲自开口我说什么也是不能取他的性命了。”
我声音越发冰冷:“是啊,可是你不是总有办法吗?让当菲琳雪最后上场,这天下,还有谁能活下来!”
易扬侧开头:“当菲琳雪不是我派上场的。”
我挑眉。
“当菲琳雪是自己上场的。我本意不是想让他死的。”
“因为你只要权利就够了。”
易扬神色有一瞬的受伤,随即僵硬得回了我一句:“是!”是回答我,还是回答自己?
“可是,”我步步紧逼,“水匕銎却成全了你,成全了你想要他的命!他的刀在我面前就停住了,本来他是可以杀我的,可是他根本就不想杀我,他是在帮你找一个杀死自己的借口!”
我冷笑,“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他傻到一手把你捧到天师的地位,他傻到可以为了你的野心把自己的命奉上,他傻到等了十多年也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但是,他最傻的,就是爱上你!”
易扬的平静像被小小刺了洞,有深切的哀伤在平静的面容下汹涌澎湃,马上就要喷薄而出。他看着我,第一次可以在他眼里看出情绪来,愤怒,咆哮,哀伤,悲凉,乞求……我的话语可是在砸毁他的贝壳?
我毫不留情继续撕毁他的支柱:“是,你的确是高高在上的大天师,天下风云不过是你挥挥衣袖,一个小小的水匕銎你弃如敝履,你可有爱?除了野心,你还装着什么!你最可恶的不是取了水护法的性命而是踩着他对你的爱奔向你的野心!”
易扬现在就像个混身是血的洋娃娃,任何人都可以看见,在不留情面的言语刀剑下易扬在挣扎,他心里翻滚的痛苦通过他绷紧的面容下将他心下的绝望和悔恨出卖了个干净。
我却开始觉得气馁,我是在想干什么?想报复?想惩罚?在眼睁睁开着一个人死在我面前后再来用精神上的谴责折磨另一个人?易扬在这竹林,站在水匕銎安息之地的旁边肯定不是在欢庆胜利,我从来看不穿易扬的心思,他是否已经在为水匕銎的死自我折磨?而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扯开他遮掩的外表,把他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日光之下,然后呢?然后我就可以像个胜利者一样欣赏他的伤口,品尝他的痛苦?
“你又何尝不是个野心家!”易扬冰冰的声音穿进耳朵。
我一个激灵,愕然抬头,易扬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正冷冷得看着我,几乎将人冻伤。
“天验前还依然是副纯洁无害的模样,甚至还装出倾心于我的样子来。我还真中了你的下怀,力挺你过了两次天验,眼看你登冕在即,立刻就露出本性来了?”
我不可思议得看着易扬,“你……”的
“我是为了权利费尽心机,你又何尝不是为了圣女的位置不择手段?”易扬轻轻冷笑,“天验前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天验后就成了这般淡定睿智的圣女了?该说是你那十几年装的太好还是我太眼拙!圣女这般忍得,忍了十八年终于得偿所愿了?”
易扬斜睨着我,看我遮掩不住的愤怒和惊慌,我则毫不示弱得回顶回去他的目光,两个人又是剑拔弩张。
我和易扬的争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开始,两个人开始成了黑与白的对立,我们又是在争夺什么?又是在维护什么?水匕銎是否也算到过他的死会啊易扬和我之间划开巨大的沟渠?
我能为我自己辩解吗?说我已不是我,我是来自天的断层的一抹幽灵,是错误来到这个“界”的一个单独的意识?说我不知我来自何方,也不知往何出去?说我无法说清我是谁,到底是我的自我来到这里还是圣女意外得到我的回忆?
我只能撑着这个躯壳活下去,我也不知道,在这个不属于我的“界”里,我在坚持什么,期待什么……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空洞起来,生命于我,不过是场冗长的戏码,这个“界”里上演的一切与我又有何关联?我来自另一个空间唯度,却沉溺在这么多爱恨情仇里,本来是平行的一条直线,已然意外迷失了原有的方向,又来搅乱了这个界所有的安排,让自己也心乱如麻……
空气中水火不容的气势突然化为缥缈,易扬也不见了刚才的侵略。
天边的太阳就要隐去了身影,已经有按耐不住的星辰在天幕的一边跳动,清风烟萝,云灭涛生,仿若看见谷中微岚自在升起,若大的天山万山岑寂。总是在夕阳……
“圣女。”易扬轻轻说道,垂下的眼帘看不出起伏,彬彬有礼,“易扬唐突……”
我一刹那有点立足不稳,定了定心神,却不知该什么,只是微微摇着头。
“还有四天登冕,我就算万死也会保圣女周全。待圣明军剿灭竣邺山庄后……易扬自当血祭天台。”易扬垂着眼睑,声音苦涩。
我猛然盯住他:“我最不愿意看见有人死亡,无论是贫困丑陋的乞丐,还是你这个天主教的大天师!水匕銎已经死了,你还要死多少圣明军?”
易扬抬起眼来看着我,一片清澈的鸽子灰,不染俗尘。
我毅然转身,提步走开。
“虽然水护法已逝,但是圣女不要忘了,曾经允诺过,只要给水护法机会就会出兵东去。”易扬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着易扬,一个一个字坚定得说:“不管水护法死或者没有死,我,都,不,会,挥,牌!”
回到天颜殿已是繁星漫天。
我根本无法入睡。
我好象漏掉了什么……
我信步走到庭院里,仰头看着星星。我还记得白桥镇的烟花,也是盛开在这样的夜里,绚丽多恣,不过短短两个月个时间,就足够当初一起看烟花的两个人间硝烟弥漫。那当初的那一刻,我甚至愿意相信我对易扬是有爱的,爱他和木旭一样清雅的笑容,爱他无意的遮阳,爱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言语。
与其说我是在为水匕銎鸣不平不如说是我在恐惧,我在恐惧当初的那一刻的爱,他会不会也把我的感情踩下脚下,就像对待水匕銎一样?我在恐惧他所对我的一切,他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虚假。我在恐惧,我在害怕欺骗,在木旭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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