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秀的外表依然看不出情感来,越发让人觉得冰寒入骨。
我想也许是最近吃惊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有些麻木了,皱了皱眉头说:“‘暴毙而亡’?”
易扬深深看着我,“不用瞒你,死于中毒。”
“你……”
“我刚进天测殿后苑的时候苏沩就对我说过,他会教我诗词歌赋,武艺兵器,兵书谋略,如果有一天我能胜过他他就放我下山。”
“听起来不错。”
“是挺不错的。”易扬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他又告诉我,说水匕銎想来收了我去,问我答不答应,我愤而割腕又被他所救,当时苏沩还冷笑:‘不要以为皮相好,就可以逃地了去。’随后,他并没有把我赏给那个大功臣,反而点了我当意旗的旗主。”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杀了他?”
“杀苏沩真是费了不少工夫,我也好不容易弄通了天测殿一个侍者,在苏沩的茶水里下药。”
我打断他,“如果苏沩是中毒身亡,天主教怎么可能翻不出原由来?”
“苏沩喜喝盖碗毛尖,”易扬解释到:“我吩咐那侍者变把药涂在茶碗盖上,茶本无毒,逃过银针试毒那一环,但是一用茶盖拨茶叶,盖上的药便溶啊茶里。更何况单是那一味药却还不是毒药,要用另外的药物催发。这另一味却在我予苏沩的文书上,药溶与墨,闻者即中。加之那几日苏沩正遇风寒,没几日就去了。我亲手验身下葬,错不了的。”
我眉头锁地更深,难怪《天历·年纪》上对苏沩的死如此含糊其词,却是易扬下的手。
“为什么。”我直逼着他的眼,紧紧得盯着。
易扬撇开头去,不来看我。
我又饶到他眼前来,坚定地看着他。
易扬依旧垂着眉眼,长长的眼睫毛在瓷白的面颊下落下两片暗晕来。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你这么问,是想听我说什么呢?”他抬起眼来看着我,那么清雅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神伤?是的,神伤!的
我望着他,说不出话了。
易扬笑了一下,却带几分落寞,“想听我说我是如何沦落到天山来,还是苏沩如何在床地间百般折辱我?”
我嗓子一梗。
“我原也是个少爷般的人物,家道中落,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要靠皮肉过活。”易扬又把眼睛转了开去,看在别处,轻轻地说。
我看着身边的易扬,冷清孤傲的样子,明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却分明写满煎熬。易扬是个禁脔出身。虽然现在是天主教的天师,可依旧无法摆脱自己过去的阴影,喜白色,洁癖,爱独处。现在看他,冷酷无情,手段锋利,位高权重,高贵逼人,而当年的易扬,孤身一人,无权无势,供人玩乐,屈辱而存。他总是冷冷淡淡,面无表情,可是,又能让个有阴暗过去和满是讽刺的现在的人,如何去开朗呢?
易扬性冷,从不喜多言,什么思量算计都放在心里。别人走不近他,他也从不接近别人。我一直以来只看着他如何和别人勾心斗角,却忘了他在暗处又是如何独自神伤?就好象我不满水护法因他而死,却忽略了那的站在潇湘竹林的一抹白色;我只道他是在乎争权夺利,却忘了在礼贤阁门口,他微凉的指间轻轻写下的支持。
清越的声音继续幽幽地说:“苏沩却是对我不错,礼乐诗章,刀枪棍棒教地一点也不含糊,我在天测殿倒也没受其他人的委屈,锦衣玉食,不过穿的是彩衣女装,食的是催情媚药……”
“行了,”我伸手去拉住他,“够了……”易扬的手全是冰凉,还在微微发颤,冷不防被我握住居然明显抖了一下
易扬僵了一会儿,随即轻轻挣了开来,默然无语。
好一会儿,忽然听得他轻叹口气:“我以为我胜过了他,结果,赢家却还是他。”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易扬看着门口,清淡淡地表情木然:“他留书一封,说夜观天象,知其命不久矣,如有不测,意旗旗主易扬惮其位。水匕銎一味支持,我又不得不搬入天测殿,搬入当晚发现在他枕下留有一书,却是写着‘计量不错,记得下次墨中再添味青蘅,以盖它味。’”
苏沩……知道?
易扬面色难言:“他终究是没说空话,我没能胜他,于是他就一直把我留在了天山。”
“苏沩……既然识破了,又怎么会……”
易扬摇摇头:“我也是如此想,所以后来又去翻了他的坟地,人都烂了七七八八,可的确是苏沩没错。”
“你还去挖了他的坟?”
“没鞭尸已是不错了。”
生被其辱,死被他缚。活着,要当他的玩具,死后,还要为他的天下尽心尽力。苏沩算天算地,连自己的死都要算计一番,他莫名其妙地选择了死在易扬手上,然后,永远不给别人赢他的机会,无论是谁……
又是住进天测殿,不知易扬是怎么对待每天看到的一切。
我低下头,慢慢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易扬,过去已经过去了……你……”我很想说些带安慰性质的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易扬不需要安慰,无论人前人后。
我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眼瞥见易扬抬起另一支手来,犹犹豫豫地慢慢伸到我鬓角旁,顿了顿又徘徊着犹豫起来。
门口突然响起汀兰的声音:“天师,饭菜热好了。”
易扬收回手,揉着眉眼说:“端进来吧。”
菜色很清淡,一碟玉兰芙蓉片,一条清蒸姜丝鳜鱼,一份芸豆鸡心,一盘菜心竹荪,一碗百合白粥。
汀兰摆好碗筷站在我身侧,肿着眼睛不停地往我面前的碟子里递菜。
易扬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圣女说,这邺老贼发兵似乎和苏沩有关?”
我喝了口粥,有点淡,递给汀兰示意加糖,口里答道:“恩,邺永华就是当年的那个浪客,和前圣女华焰有段旧情。”
“礼书泉说的?”
“邺永华自己说的。”
易扬手里的茶一抖:“自己?邺永华难道适才还在天山脚下?”
“恩。”我点点头。
易扬皱了下眉头,扬声招了个侍者过来,“知会气旗旗主王平升,邺永华落单,宝瓶口方向,多加一队追兵。”
我一凛:“你派了追兵。”
“这邺飞白一路人估计是追不上了,不过邺永华,他倒是拖大的很啊……”
我深吸了口气:“派人去不见得杀得了他。何必让那么多人去送死?”
“邺老贼有备而来,”易扬说,“各种解药带了不少,所以才没毒得死,但那上品焚香木却是无解,虽然隔了几个时辰,但是想来药效该是还在的,多几个人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我心下一慌,脱口而出:“不能杀!”
易扬斜斜撇了过来:“为何?”
我一噎,马上又说:“邺永华是圣女华焰的夫君,当年的华焰其实是休克而去并没有死,其后几年她一直身为人妇在竣邺山庄,所以它才崛起那么迅速。这一点,礼书泉也是证实了的,邺永华确实是娶了华焰。”
易扬把眼转开,“那又如何,华焰现在已经死了对吧,而她也早就不是圣女了。邺永华不死,后患无穷。”
“不!邺永华不能杀!”
易扬又看过来,眼里已然有丝丝缕缕的怀疑。
我深深吸了口气,下了决心一般沉声说:“邺永华不能杀,因为我是他女儿,是他,和华焰的女儿。”
“哗啦——”易扬手里的茶没拿稳,湿湿溅了他一身,他直直盯着我,瞳孔微缩:“什么!你说清楚!”
我定了定气,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易扬脸色越来越白,神色越来越差,胸口起伏,嘴唇微颤。我一口气说完,他却还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直直地发着神。
我忍不住出声唤他:“天师……”
他猛然回过头来,那看我的一晃,我居然觉得那双鸽子灰里有嗜人般的狠毒,我看错了吗?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你先慢用,我去……换件衣衫。”
我心下诧异,他再不看我,甩袖出了厅堂。
更是奇怪。
我暗自琢磨,这易扬的失态实在来地奇特。
易扬,邺永华……这其中难道又有什么蹊跷?的
想来想去,想不通透,我慢慢吃着粥,寻思着等易扬出来再问他。
左等右等,最后却只来了个红衣:“天师吩咐,如果圣女用完膳,送圣女回天颜殿。”
他不见我?
我心下更是诧异,却只能点头。的
第50章
没有人是天生的冷漠。
易扬向来把自己隐藏地近乎完美,我有时候也会想,有什么可以刺破他的伪装,让他显出,他的本色来。也许正是有过大喜大悲,所以才不再觉得有什么值得动容,亦或许,只是单纯地,像只蚌一样,坚硬的外壳只是为了保护软弱的心。易扬到底是哪种,说实话,我不清楚。
这是个意外,易扬知道我的出身,那么吃惊肯定是必然的,至于到连茶都没端稳的地步就难免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了。想之前,我刚与他看出竣邺山庄出兵兆头的时候,他最多也就是皱皱眉头。
我虽然觉得蹊跷,可是易扬既然叫我回去肯定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了,既然他不说,那我何必问?
打算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行动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说想出去走一走,便带着汀兰出了天颜殿,有意无意地往天测殿的方向咄去。
走到一半,汀兰突然出声问我:“主子可是想去天测殿?”
“恩……没有,随便走走。”
汀兰便不再出声,又走了一会儿,汀兰忍不住又说到:“天师现在不在天测殿,应该在天宝殿……”我斜睨着她,看她红着脸,小声说:“我……听殿里的侍者说的。”
我暗自叹了一声,暗恋总是辛苦的,尤其是没有指望的暗恋,一边绝望,一边甜蜜。
“恩,还听说了什么?”我状似不经心地说,两耳朵却立地非尖。
“没……没什么了……”
“那天师去天宝殿何事?”和邺永言有关吗?
“说是去清点库房,人手不够,连天颜殿的侍者都抽了一部分走。”
我心里又是一声叹,少女情怀总是诗,却在汀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默默想着,径自出神。忽然听到汀兰细若蚊蝇的声音:“主子,不去找天师吗……”
我一楞,有点诧异地侧了头看着她。
汀兰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严守分寸的,感到我的目光,自知又越矩了,低头揪着自己腰间垂下的流苏。
“怎么不说完呢?”我柔声说。
汀兰咬着下唇,似有挣扎,却终于开口:“主子,汀兰知道不该多嘴主子之间的事……”
我鼓励地看着她,她重重由咬了下下唇,一口气说道:“主子之间的事汀兰不清楚,但是昨个夜儿,有个殿里的侍者出来说天师一直站在天颜殿的外墙,我出去迎他却被他谴了下来,我原本想告诉主子,可是主子早睡了。我又出去对天师说主子睡了,问天师是否有事,我好去唤主子。天师只说没事,却不离开,我劝了好几次都没用……只天亮时,似乎有天测殿的侍者找来,天师才是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易扬和邺永华已经在全力相扑,各自不让。而我却偏偏是这边的圣女,那边的女儿。邺永华的出征是为了亡妻,死去了的前圣女,他自己说也有部分是为了我,但是,这其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野心和私欲吗?邺永华是个枭雄,说他没志向是绝对不可能的……而易扬呢?他的应战真的又只是野心那么简单吗?那个掉落的茶杯又是什么意思?
我七浑八素地搅不清楚。隐隐觉得好象有什么,我马上可以知道,但是又偏偏想不起来,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偏偏就是看不清楚。
汀兰的声音把我紊乱的思绪打断:“天师一宿没合眼,外边潮气又大,今天就听说一直在天宝殿……”汀兰声音里充满担忧,一个少女的美好心思再也明白不过。
我拉过她的手,不带一丝开玩笑的语气:“汀兰。”
“是。”她忙说。的
“我从病了到现在,足有半年,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可是这半年却一直记得。”
汀兰手足无措,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你知道,人后,我从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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