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邺永华会带着华焰无穷的怨念而来。   
    八千侍者倾巢而出。   
    光道。  
    易扬本想是把我安在内城,我却执意要去外城城墙上,听说那两百个被擒的教众就跪在城外,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倒下。   
    我和易扬站在一排盾牌手后,透过盾牌的缝隙往下看,下面的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却可以把下面的人事一览无余。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城外的沙地上早已有十多个人身首异处。旁边守着有一队乌黑铠甲的竣邺庄丁。望向远处,青黑色的营帐一直连到天边,一匹匹恶狼正潜伏其中,张牙舞爪,几欲扑人。        
    我问易扬:“城下的人要怎么救?” 
    易扬看着远方,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漫不经心地应付着:“先看看吧。” 
    我皱了下眉头。    
    却在此时,峻邺山庄那队看守的人中出来了个小个子,流里流气地走到一个教众旁,不知说了句什么,那跪着的教众眦目瞪眼,恶狠狠地向那个小个子脸上吐了口唾沫。小个子冷笑了一下,一把把脸上的秽物抹去,手起刀落,原本跪着的汉子立刻脑袋搬了家。无头的身子狂喷着血柱,掉地的脑袋上牛眼大睁着,仿佛看见了自己残缺的身子。 
    我浑身一阵颤抖,几欲想吐。易扬伸手扶我稳我,在耳边低声说:“我送你回内城吧,这里风大。” 
    我点头说好,转身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贵教天师看来是不把这几百条人命当回事啊!现在都要没来!嘻,我们总将领传了话了,再有一个时辰没来,两百个人一起掉脑袋!”我猛然回头,却看城下多了一个骑着枣色骏马的人,短发凌乱张扬,一双棕色短靴踩在精钢马镫上,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腿来,马鞍旁挂了一壶白翎长箭,小铛身背一把巨型的重弓,正坐在马上笑容明媚。        
    “小铛……?”  
    易扬侧眼瞟了一眼来人,对身旁的一个红衣说:“叫他们放人,说我已经来了,一个时辰后城外相迎。”说罢伸手过来扶我:“走吧。”他说,平平淡淡,与以往一样。   
    我僵直着点了点头,任由他扶着,刚转过身,底下忽然响起小铛有点颤抖的声音:“清……清清,可真的是你?”我浑身一僵,随即马上快步离开。当昔日的故人站在对面的沙场,相见难,相认更难。   
    光道城内最近一直人心惶惶,而就在今天突然全城为之一振:天师和圣女都下来坐守光道了。 
    原本天主教在光道有几处院落,现在院落旁的房屋客栈突然价格飞涨,连门前的道路上都有不少带着粮食,打算就地而眠的人。大难当头,他们只是想寻求保护,以为离天主教近一些,再近一些,就会得安稳。          
    易扬挑了个周遭人最少的院落给我,住在深院内,倒也听不见四面嘈杂。   
    我看易扬一路少话,似乎若有棘手之事,心下一思索,却也明白过来:峻邺山庄把光道围了个密不透风,却让当菲琳雪如何出得了去? 
    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在想当菲琳雪出城之事。” 
    “你不用多心。”  
    “可有良策?”  
    易扬看着我,鸽子灰的眼睛清亮却不见底:“你既有妙法何不直言?” 
    我摇摇头:“说不上妙法,不过是个浑水摸鱼的法子。” 
    易扬浅笑:“我也是这般想,我出城应战,让当菲趁战时悄悄溜了去。” 
    “年殇伤重,这件事估计竣邺山庄也该得知了,怕是现在光道城里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如此硬闯怕是只能依仗当菲武功高强,但万一当菲也不幸受伤呢?”        
    易扬点点头:“此事确实难有良策。” 
    “其实可以走一个李代桃僵的法子,”我边思索边慢慢说着:“你出城迎敌,不妨假意不敌,边打边退,然后看着有和当菲琳雪身材相仿的庄丁,顺手抓几个回来……” 
    易扬嘴角一扬:“等夜黑再反扑偷袭,邺军阵脚一乱,扮成庄丁当菲自然有的是机会过这淌混水。倒确实是个法子。”        
    我点点头。易扬低头细想了片刻,道:“看来除此之外更无它法,你歇一会儿,我现在去安排。”停了停,他低声问道:“你……可要人来陪?”我一呆,光道危急,所以任凭汀兰如何恳求我都决意没有带她下来。        
    我摇摇头,“不用。” 
    易扬也没说什么,起身向外走去。 
    “你……”看他迈出门槛,我喉咙里突然冒出个音来:“千万小心。” 
    易扬轻微一怔,优雅地微微颔首,迈步走开。   
    城外,许正是战马嘶鸣,杀声四起的时候,不知峻邺山庄那边是否真的是邺飞白出战。易扬说他答应了我不会伤他,可这刀剑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里还有什么其他顾念? 
    屋内,坐立难安,半天过后,居然有易扬遣来的红衣给我通风报信。 
    “一切顺利,安好,勿挂。” 
    却不知这个“安好”是说的谁。   
    日落的时候,易扬终于来见。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看得他暗暗好笑:“放心,久没摸兵刃,还没有那么不济。” 
    我问:“对方战将是谁?” 
    “还能是谁呢。”  
    我默而不语。  
    易扬倒也没为难我,随手拿起我桌上的帐本。 
    “这是什么?”  
    我这日实在心里闷乱,胡乱翻了翻易扬带来的一大堆文书,碰巧翻到这本最近的帐本。才看了两行就立刻头昏脑涨,古时没有专门的表格列单,所有进出款项都密密麻麻累在一起,甚至没有标点符号,看一本帐,真的要学很久才会从帐本中看出财款的漏洞差错来。 
    易扬出征,反正也闲来无事,我这一天就就着房内的笔墨画了本帐谱,把这本帐本重新眷腾了一遍。在大学里选修过实用数据管理,格式是大体一样的,分格列表,编号排序,只是现在没了电脑检索很不方便,所以又做了个简易的搜索目录,比原来那本烂帐好了不知多少倍。 
    “是帐本。”我答道。 
    易扬微微挑眉,我复而解释了一遍这帐本如何用:何为支出,何为收入,按日期如何查找,按类别如何查找,如何总项,如何分加…… 
    易扬听着,不时问些细节的问题。 
    一本帐本解说完,直说地我口都干了。易扬却还是兴致昂然。   
    “天师,当菲琳雪来见。”门外突然有人出声。 
    我一晃神,才发现窗外居然已经天黑。 
    进来的当菲琳雪穿着正是邺军的乌黑战甲,半低着头走了进来。 
    “圣女,天师。”当菲行礼道。 
    易扬摆摆手:“准备地如何了?” 
    “均已妥当,”当菲琳雪哑着嗓子说,“只是,天师……” 
    易扬打断她:“行了,我知道的。不必多言。” 
    当菲琳雪更是黯然。 
    易扬又说:“下去集结人马,子时三刻行动。” 
    “是。”当菲琳雪应道,却不见要走的意思。 
    易扬浅浅地看着她:“还有何事?” 
    半晌无话,忽听得“嗵”的一声,当菲琳雪直直地跪了下来,额头磕地。 
    我大惊道:“这……这是做什么!” 
    当菲琳雪却似没听见我说话,只闷声道:“当菲无才,不得有助益之处,天师一人肩抗万钧却无我所能担之重。竣邺山庄豺狼虎豹,意图昭然,此番攻城乃志在必得。天师远胜常人,只是当前敌强我弱,城内外强中干。虽然当菲明白天师定有良方秒策度过难关,只是万一天有不测,天师若是无力回天,当菲恳请天师忍一时之短,折枪头,莫相争,留地青山常在。当菲即使肝脑涂地也定会救天师脱险。望天师千万珍重……”语毕,当菲依然跪着没动。 
    易扬轻轻合上帐本,揉了揉眼角:“行了,下去吧。”语气居然更是淡然。 
    当菲一僵,忽而猛地站起来,弯腰拱手,声音依旧硬朗:“此番领军,定不负天师重托,如不及回救,当菲提头来见。”军令状立罢,当菲琳雪转身而去。 
    易扬看了看我,温言道:“你早些歇着吧,我也该过去了。” 
    我点点头,他亦起身而去。   
    屋内余我一人。  
    我轻轻走到当菲适才跪着的地方,伸手下去细摸。烛火闪烁,看不清楚,却摸地真切。 
    一片泪湿。  
    或许这次攻城,局面比易扬告诉我的要危急得多。   
    当菲琳雪魁梧硬朗,臂力之强怕是普天之下再无敌手,当握兵护法也有六年多,却不想也是有泪的。 
    天主教无数的权势和富贵之下,无数争权夺利的明枪暗箭之中,无数残酷的,血腥的你来我往之下,掩盖了多少不可告人的情?   
    谁说巾帼无情,却依然是儿女情长。 
    谁道天山冷漠,却是处处痴人长情。 
    在地牢漫长的黑暗和无望中,一点一点开始崩溃,突然门口开启一道光明,像长久的沉沦突然被人点化,像无垠的荒草被人点上火种,像久旱逢甘露,像饿庖得嗜食。一个人影背光而立,宛如神将。 
    “你的圣明军在等着你,当菲护法。”清越的声音穿越重重。 
    许是在那一刻,心中的圣明军,就在他的一句话之下, 
    灰 飞 烟 灭。                                                                               
          第53章           
    夜里下起了雨。  
    身上的老毛病又如约而至。易扬现在该是在外城排兵列阵吧,我听着不断的雨声想着。 
    雨水打在头顶的瓦上,劈啪之声回荡在一个人的卧房里,颇有韵味。屋内柔黄的烛火洒落满地,被褥暄软,雕栏软塌;而在离我不到一里的地方,多少生死恶斗正在上演。雨水充裕,万槲鲜血流。 
    已是盛夏,却不由得觉得有点冷,倚着床柱,又把身上的软被往上提了提。 
    一夜听雨。    
    易扬扣门的时候,雨落房檐的声音早成了零星声。 
    推门进来的人还是一身白色。儒白的中衣下一双黯白描金的半长战靴,中衣外是一件银白片甲的护胸,白色的螯皮手套,螯皮腰带,一头黑发没有再箍住,只系了个马尾散在身后,依然是绝色的容颜,凭添三分英武之气。 
    易扬走近,微微蹙了下眉头:“明儿把汀兰接下来,雨天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他说着,又走到一旁的八仙桌上,翻了一个杯子出来,又从身边取了个小瓷瓶来,倒出里面粘稠的液体,兑了点水,轻微晃动。 
    “参茸百酿。”易扬走过来,把那杯液体递过来,“没什么太大用处,了胜于无。” 
    我接过药来,看着易扬一身还未来得及更换的战衣,问道:“顺利吗?” 
    “恩,应该已经出了包围圈。” 
    “城门闭了吗?”  
    “还没有退完,”易扬淡淡地说,“楼畋在断后,应该没什么事了。” 
    我低下头去看着药,心里突然觉得有点暖。捧起杯来,小口酌着。味苦,却满口余香。 
    易扬却也不急,坐在一旁的圆凳上凝视着我。 
    一盏豆灯,两相思量。 
    易扬忽然说:“我还记得那日你帮汀兰搭桥之事。” 
    我道:“恩,天师有心了。” 
    “我不会答应,你以后休得再提。”易扬的声音有点凉。的 
    我放下手下,抬头凝望。 
    易扬却侧开头来,任我视线落空。 
    “难道你就打算这么孤家寡人下去?” 
    “你也知道……我这等污秽的身子,哪里还敢多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却依然凉地胜水。 
    我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汀兰不会在意这些……” 
    易扬慢慢闭上眼睛:“可是……我在意。” 
    沉默,此消彼长。  
    对面的易扬一身戎装,似乎发上还有未干的雨水,几丝黑发落在胸前,根根分明,纠结在一起的却分明是心。只是这个人的心结,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被何人打开。 
    拖着自己都厌恶的身子,时时提醒自己,再也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离群索居,孑然只身。   
    我依在床柱上,轻声打破沉默:“为何要让当菲琳雪离去?” 
    易扬没说话,抬起眼来看着我。 
    “就算当菲不去,圣明军也知道要尽快赶回来,不管带军的人是护法还是走卒。” 
    易扬垂下眼去,却依然无语。 
    “光道是不是撑不到圣明军来?”我亦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水杯。所以看不见对面人的表情。 
    他依旧不言。  
    “所以你让当菲走,是想放她条生路吗?” 
    对面的人终于出声:“不要多想。” 
    我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