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你,你又想干什么!”小铛警惕地说。 
    “不干什么,”上云转过身子,走了出去,“不过是给夫人立一块贞洁牌坊。”   
    这日下午,归真济物指挥人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水晶的吊帘,紫檀镶黄玉的十二扇屏风,蜀绣花样的锦被,珊瑚莲座的熏庐,甚至是象牙镶金的梳子,双耳白玉的花瓶,虎骨名家的画扇之类的小物都应有尽有。        
    “门主吩咐,给夫人多添些什物,夫人你多清点一下,看少了什么尽管和我们兄弟说便是。”我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把一见见华贵的东西往房间里搬,一旁的两个孩子笑嘻嘻地对我说着。 
    看着琳琅满目的屋子,那奢侈富贵到几乎俗气的卧房,我怀疑地转过身,看着身后两个童子。 
    其中一个给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会意,立刻招呼屋内众人退了出去,门口还隐隐传来他呼呵的声音。        
    余下那一个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这是百家粉。”他说着,迅速塞给我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原是解毒的不二良药,得日罂毒性太过霸道,虽然难以根解,好歹可以缓和一二。” 
    我心里诧异,心想这药的真伪我请先生一看便知,他根本不可能骗过我。小铛中药,本就是我心里大急,任何有助益之事都不会放过,归真济物送此物给我当算是投其所好,不过不知到底为什么投我桃李。        
    “夫人,”小童笑容里有说不清的东西,“门主已正夫人名分,夫人在门内地位定会如日中天,他日若能诞下一子,有了少门主,夫人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主雄才大略,少年英雄,定有雄霸天下的一天,那时夫人更是贵不可言,比之区区天主教圣女天上地下。我等竖子福浅,日后还要仰仗夫人泽被。”        
    一番话点到既止,却豪不含糊,这两个孩子,哪有一般孩童的模样。我按了按油布包好的药粉,也没再多表示,面前的小童看我收下药粉已然心满意足,又道:“门内奇人辈出,心怀各异,夫人日后都会一一得见,夫人聪慧过人,自不用小子多言。”说完,转身推门出了去。 
    我捏了捏小油布包,突然意识到,上云其实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百家粉果然不虚。  
    先生来时仔细验过,的确是真真的解毒名药。“有这个药引,那个少年的得日罂应该能解。”先生斟酌地说:“待我明天改个方子,吃上半个月,再加上个人意志坚强点应该就没有太大问题。” 
    我听着很是宽心。  
    先生看着我的面色,又道:“别老想着别人,你看你自己……听说你不肯喝药?” 
    我一呆。  
    先生赶忙道:“难道你想一直这么哑下去不成?” 
    我垂目,不是想哑,是不想说话,如果可以,甚至不想听,不想看。 
    先生摇了摇头,道:“晚些时候我叫人在送碗过来,你也别老是这么折磨自己。” 
    我轻轻摇了摇头,先生看着又想劝我,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一声长叹更无它言。 
    我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着:“孩子如何?” 
    先生看着一呆,随即面露难色:“丫头……” 
    我心里一紧,忐忑地看着他。 
    “丫头,你放心,”先生嘴边勉强卷出一丝笑容来,“总有法子的……” 
    胎位不正,即使是现代医学也是束手无策的事情。的 
    我心下忧虑,脑中千头万绪,所谓关心则乱,亦是真理。 
    “丫头,丫头……” 
    不知先生唤了我多少声,我才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先生微一沉吟,压低声音说:“你放心,现在我确是被禁足,可是总有机会,到时帮你联络上天主教,你的天师自然会救你出去。” 
    我大惊,慌忙摇头。 
    “为什么?”先生大惑。 
    为什么?暗门中定有天主教眼线,那么雾花夫人的传闻易扬肯定有所耳闻。距朱颜堕崖也将近三月,而让天主教上下如何接受原本刚烈圣洁的圣女突然成了含辱而存的有孕女子。雾花夫人,在他人看来,早就成了暗门的第一夫人,就算易扬会坚持将我接回,那么,我,易扬,又如何面对教中人的质问。在他们眼中,跳崖的朱颜忠义两全,而苟活的圣女却是叛教投敌的雾花夫人。上云此举,本意也是在断我后路,使我进退两难。只是区区一个雾花夫人的名号,主观客观,在别人看来立刻颠倒。我无法回去。        
    “为什么!”先生紧追不舍。 
    “孩子。”我在桌面写下。 
    更何况,我肚子里有另一个生命。我不会拿它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我不会做没有万全把握的事情,也许这很荒唐,但我真的不愿意它有什么辉煌或不凡的背景。他日我若能离开这里,我更愿意找个普通的农家,种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把它抚养成人,不要富贵,不要权利,只要有平淡安定的小幸福就很好了,不关暗门,不关竣邺山庄,更不关天主教。     
    晚上,果然又备了药送了过来。 
    不同的是,端药过来的是上云。 
    “这回你又想和我谈什么条件?”他一脸戏谑,重重放下药盘来,药汁溅出来,染脏了五彩细绳编织繁花图腾的桌布。        
    我不理他,站起来往屏风里间走去,上云一把拉住我,强行扯了回来:“喝药!”他冷然。 
    我别开头不理他。  
    他冷笑道:“好大的架子。不如这样吧,你既然不吃药,那隔壁那小子也陪着你不吃药好了,我们看看谁熬得比较久。” 
    我恨恨地咬咬牙。  
    上云转而笑道:“说你的条件吧,不用绕这么多圈子,只要不过分,我可以考虑满足你,夫人。” 
    “庄内,自由行走。”我写道。我本是没什么条件,不过不想喝这个解药而已,如此说,不过顺水推舟提要求罢了。        
    上云看着,眼睛一转,妖冶地笑了:“这个简单……”他手上用力一拉,另一只手顺势扣在我腰间,红艳的嘴唇在我耳边补充一句:“不过你想都别想。”   
    “门主。”外面响起小童清脆的声音,“五十里外,广子林一行人来拜。” 
    上云放开我,皱着眉头开了门问道:“离蒿留了一大摊子事,他怎么有空来?” 
    不知是归真还是济物恭敬地回道:“广爷未言,不敢妄自揣摩。” 
    上云瞟了我一眼,意有意无地说:“雾花夫人,嘿嘿,真是名声在外啊。”语毕,扬长而去。   
    若说之前只有五分把握,那么此时当有七分把握,广子林是第三个总司。离蒿,汀兰,广子林,还有一个是谁!          
    次日,先生帮我烧灸,室内清了人。先生压低着声音,一边做灸一边说:“我配了个百家粉的方子,引百家粉做药引,五五二十五天后方可全去。只是这方子上有味红花,这……” 
    红花,补血的寻常药材,但是孕妇吃了容易滑胎。若是奇异珍贵药材,先生自是有自带,寻常药材到处可以寻到,惟独这红花,已目前的处境,先生绝对不可能从暗门的药房里取出来。 
    我沉吟片刻,要了方子过来,大体看了一下,确实是那味红花最是棘手。我又看了数遍,确认记牢后,就着先生点灸的火苗把方子烧了干净。   
    这一天,也算是怪事迭出。 
    晚上我总感觉房后有什么东西在悉悉数数的,心里很不塌实,所以就披了件衣服出来。 
    我的这两间单独出来的小房是在这个内院最深处,小房后面跟着一个单独的厨房和柴房,房前以花篱为界,对所有人都是禁足,当然,上云和归真济物不在此列。 
    我心怀疑窦,手里托了一盏白蜡香烛,绕到房后的声音发出的地方。 
    其实与其说是我听到,不如说是我“预想”到,并没有实质的声音,但总有这个想法,是我“听”到了什么。不得不说人的第六感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尤其是我最近好象第六感特别准,比如说小铛整治荛落的事情。        
    当走近柴房的时候,真实的声音则慢慢清晰了。哼哼哈哈的不断娇吟声和越来越重的喘息声。 
    我心里大奇,这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伸手推了推柴门,它从里面堵住了。但我伸手推时发出了一点声响,不是很大声,却足以惊动房内的两个人。        
    一个女子惊呼了半声,想来另外半声被强行吞了回去。 
    一个带着沙哑口音的男声浑浊地低声说:“谁!!” 
    我皱了皱眉头,这两个人好大的胆子,偷情偷到这里来了。 
    看我不答,那男子又问了一声:“是谁!”声音明显沉着地多。 
    一阵悉数之声,然后门开了。 
    白烛的光芒贯穿了整个柴房,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美人看到我立刻脸色惨白,失声道:“雾花夫人!!”        
    一旁的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立刻白色了两分。我淡淡地扫过这两个人。 
    男子摸约三十来岁,敞开的衣衫暴露出六块整齐而分明腹肌和一身成小麦色的肌肤,眉眼深陷,下颚方正,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坐在地上的女子就有意思的多,我见过的,她是这个院内上云养的禁脔,名字好像叫虞枕水。看我眼光扫来,虞枕水立刻花容失色,跪在地上颤声道:“夫……夫人……” 
    “清清——”  
    后面猛然有人叫,我不禁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小铛。他看到我,轻吁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身前来,挡住那个男子,口里冷然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虞枕水几乎声音都在打颤:“夫人……不关他的事,是我引诱他的……夫人……” 
    我拍拍小铛的肩,小铛让开了身子。我看着虞枕水,伸手指了指门口。 
    “夫人……” 虞枕水惊恐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我不耐烦地做了个“滚”个手势。 
    一旁的男子道:“枕水,你先回去,我来向夫人交代。” 
    “腾戈……” 虞枕水迟疑道。的 
    “快回去。”男子坚定地说,不说其他,切就论他此刻这一份谈定自信,从容不迫就很让我暗暗赞叹。被捉奸还能从容不迫? 
    虞枕水一咬牙,提着衣服狼狈而去。 
    我不紧不慢地挑了个合适的柴堆坐了下来。小铛则走到那男子面前,酷酷地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却不理睬小铛,朝我的方向跨上一步,单膝跪下,口里称:“广爷随下朴藤戈,见过雾花夫人。”          
    他跪下时,我一眼瞥见他腰间滑下一块奇特的吊牌。我使了个眼色给小铛,小铛与我相处多日,这点的默契还是有的,他身形一晃,下一刻钟,这个吊牌就握在我的手上。 
    “夫人,那可是……” 朴藤戈急道。 
    我锐利地扫了一眼过去,他话到一半却只能讷讷住口。 
    凑近烛火,细看之下这是一个做工相当精细的铜牌。四面分别围绕着八个图案:戈头,马蹄,镰刀,长剑,盾牌,长弓,飞镖,箭,暗合了暗门八坛。反面一个龙飞凤舞的“暗”字。这是……暗门的令牌?          
    我握着吊牌,歪着头看着朴藤戈。 
    朴藤戈埋着头,答道:“回夫人,暗门三等令牌,还望夫人赐还。 
    我笑了一下,把令牌揣进怀里。起身站了起来:原本还想拷问他的话,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用了。我虽然不知道三等令牌到底有多大的调遣力,但他仅仅一个广爷的随行就有如此令牌,说明的问题可就不是一星半点的了。 
    “夫人……”看我要走,朴藤戈终于绷不住了,冷汗直下。 
    我走过他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朴藤戈一咬牙,追讨道:“还望夫人赐还令牌,不然在下实在无法交代。” 
    小铛代答道:“赐还是没份儿了,不过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没看见了,你回头就答说自己睡时令牌被偷就是了。”的        
    朴藤戈冷汗如雨:“这如何使得……” 
    我不耐烦地向外走去,朴藤戈被逼急了,站起来抢到我面前挡住去路,冷然道:“夫人若不归还,那就莫怪在下冒犯了。”的 
    小铛看势不好,一掌挥了出去。 
    朴藤戈不知敌人深浅,虚晃了一下,回了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斗出了房去。的 
    我依在门口,看着小铛迅速陷入苦战,心中大急。   
    “放肆,朴藤戈!!”一声厉喝突然传来。 
    房子的转角处,一片黑夜的墨色中显出一条米黄色的人影来。 
    一人清瘦高挑,表情森然,可不正是暗门总司广子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几号??今天难道不是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