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我接过药膏,想着娇娘就此远离了明争暗斗,有广子林相护,没了武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广子林下午来的时候,我把药给了他,他告诉我,上云已经离开了。
我奇道:“他到底和你讨论了什么,非要一路赶回?”
广子林摇摇头,道:“不是和我讨论什么,而是接了我的书信,担心夫人你啊。”
我不语。
广子林睨着我道:“夫人可是在心软。”
我扫了他一眼,冷然道:“心早就死了。”
广子林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说:“你可知跟上云一起回来的都是何人啊?”
我嗤笑道:“广爷,现在背地里可是连门主都直呼其名了啊?行了,不用卖关子了,有什么很特别的人吗?”
广子林一收笑容,慢慢吐出几个字来:“镰刀坛坛主,骓人单。”
我一惊,道:“镰刀坛?不是常年驻在本部吗?怎么出来了?”
“攻打万毒世家,”广子林平淡地说道,“必须在完全准备之下速战速决,一则拖踏太久,那些受过万毒世家恩惠的门派会赶来相助。二来……”
“如何?”
“天主教和竣邺山庄这两家都按兵而不动,这许多时日,实在太过奇怪,多事之秋,还是尽量迅捷为上。”
我沉吟道,“暗门六个坛的人马在外,为什么还要抽调本部人马?”
“弯弓坛大部分人马都在此处,宝盾,神箭,金戈三坛的人马在大棘山脉处集军,堤防着竣邺山庄大军,另有铁马一坛守在宝瓶口。无论任何一坛都实在无法分兵支援万毒世家一战。”
我闻到了不对,“铁马坛的坛主是当初叛出天主教的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啊,怎么会反而坐守宝瓶口?难道不怕他重投旧主?”
广子林道:“我刚开始也着实不懂此举,待明白后也不得不佩服上云这一着狠棋。坛主再往下分就是香主,每坛香主或多或少,香主再往下分还有各个队的队长。这铁马坛本是最强大的一坛,老坛主一辞世以后,在其他坛主暗里支持挑拨下几个香主争位尤其惨烈,最后只剩了四个香主,彼此不服,水火不容,恰逢虎头帮大哥汪大鹏前来投奔,上云索性把身无长物的汪大鹏命成了坛主一职,一来是给其他门派做个榜样,二来也是制止这内部相残的局面。可这汪大鹏本来就是粗人,根本压不住四个香主。自从天主教让出了宝瓶口以后,铁马坛就坐守此处。上云不知道如何暗示的几个香主,反正自那以后四个香主的眼睛,现在就牢牢盯在这汪大鹏身上,一旦有行差踏错立刻杀了取而代之,这宝瓶口可是牢靠得不能再牢靠了。”
我明白了:“汪大鹏与四个香主彼此制约。”
广子林眼珠子一转,含笑道:“夫人,这铁马坛以前是块硬骨头,啃不下来,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我斜着他,也道:“广爷,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啊,真真不念旧情。”
广子林一怔,马上道:“各位其主而已。夫人如何说服这汪大鹏?”
我淡淡地说:“广爷,就算汪大鹏归顺,于铁马坛胶着的情况难道有用吗?”
广子林低下头,仔细想了一刻,猛然抬起头,大骇道:“莫非夫人你想……”
我缓缓点点头。
广子林恢复了往常的表情,又道:“夫人还说我无情呢。”
我依旧淡淡说道:“他本来就是个叛徒,再说,是非黑白哪里又是泾渭分明的呢?”
广子林一个寒噤,自言自语道:“夫人与当初相比,性子大变啊。”我一呆,广子林马上又问道:“要是汪大鹏没有那个觉悟,早就被四个香主下手了,怎么还会有我们的机会?”
我沉声道:“持我手书一封,让人拿着你的令牌正大光明送信过去,我在信里邀其重新入教。汪大鹏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估计也早就不想过了,无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定然都会来此与我相见。在路上,杀了他。”
广子林道:“这样难道不会引人怀疑吗?”
我扫了他一眼,道:“是广爷你的嫌疑大,还是四个香主怀疑大?无论破绽有多少,四个香主总是首当其冲,铁马坛又陷入内讧的局面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广子林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纰漏,点头道:“如此,那我现在就给夫人准备笔墨。”
“不急在一时。”
“怎么?”
我转头看着窗外,轻轻说道:“离纹命不长了。”
晚上,我面对离铛拿出了药来。小铛沉默地看着,目光闪烁。
我沉吟半晌,轻轻唤道:“小铛……”
小铛抬起头来,看着我,面色沉静,对我说话,一点也不惊讶。
我突然如淋冷水。
是呵,他是天下第一快啊,广子林来去如何迅捷又如何躲得了他的眼去。小铛就在我隔壁,这几日下来,总会发现这个事情的。我没有对他开口过,不想让纯净如阳光的他,卷入如此血腥残忍的争斗中。小铛知道我能言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也许他也知道,如此才能让我安心。
小铛……
小铛的笑容缓缓浮上来,问道:“怎么?”
“……你知道了,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清清,”他笑,如此不掺一丝杂质,“你早晚会自己告诉我的,不是吗?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做怎样的选择,我都是喜欢的。”
超然不争,澄净无华。果然是历练使人成长的吗?我苦笑,如果可以,那么真希望他永远不要经历这些地狱般的历练……
上云走了三日,离纹暴毙。
这并不希奇,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亲近你的人不见得是对你好,但是敌对你的人绝对是对你不好,这就是权术。
离纹死于权术,我所关心的——谁是刽子手?
我抿一口茶道:“倒是心急的很啊,这么快就下手了?肯定有留下什么东西栽赃吧?”
广子林嬉笑道:“夫人果然神算,千算子的名号总该是异主了。不如夫人再算上一算,被栽赃的是哪个倒霉鬼?”
我摇摇头道:“这如何算得出来?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这个黑锅扣在齐埔身上。”
广子林一愣,笑道:“夫人之才,做女子实在可惜!这刺在离纹胸口的透骨钉确实烙着利剑坛的烙印。”
我不语。
广子林问道:“以夫人来看,这该是谁下的手呢?”
我盯着广子林的眼睛反问道:“广爷你有何高见?”
广子林一笑道:“也罢,说来夫人莫笑。这齐埔随上云才走三日,离纹就死在利剑坛的兵刃下,不得不说方凝脱不了嫌疑,可这痕迹未免太过浅显直白,那么可能齐埔故意报复方凝,如此说来,齐埔的亲家冷萧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三个人都有可能。”
我一笑:“广爷你看的很清楚啊,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广子林一呆,“夫人……”
我收起了笑容,说:“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广子林恍然:“夫人是说有人想一箭三雕?”
我摇头:“我没这么说,前三个人也有可能。有时候最笨的办法反而就是最聪明的做法。我只问你那镰刀坛坛主如何?”
“有时候谣言也有对的时候,”广子林微笑道,“的确是个妄佞的少年,还真拿了把大镰做武器。其他的,也看不出了。”
“那夫人打算对谁举刀子?”广子林还是微笑道,那语气就像在问我“夫人要喝什么茶?”
我皱了下眉毛,吐出一个字:“等。”
周围一片蒙蒙的灰,完全没有方向的概念,我迷茫地四处张望,在无尽地氤氲中,她站在那里。
“你是谁!”我向着她的方向快步走过去,大声对她说着。
她看我走来,转身跑开。
我停了下来,看那个背影消失在一片灰色之中。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她在那里看着我。
梦醒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靠着床坐了起来,晃晃脑袋,长喘口气。不是噩梦,也不是好梦,只是总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小铛说道:“清清,我进来了?”
“啊,你还没起啊?算了,先喝药吧,不要误了点儿。”小铛笑着说道。
我笑着接过药,看着一碗汤水倒影着我的眉眼。
药……红花……冷萧……我还是算漏了这个两面菩萨,大毛红花充数来卖我人情,他是在等我开口,让我先兑现我该给他的!利剑坛在远,弯弓坛在近,虽然拉拢了冷萧等于也差不多拉拢了齐埔,但是这一刻,我下了决定,选择方凝。
“清清……你在想什么呢?”小铛看我发神,出声问道。的
“没什么。”我端起药来喝完。
小铛递过一盘糖渍果脯,言又欲止的样子。
我随便往嘴里塞了一个,看着他不说话。
小铛终于说道:“清清,等逃出去了以后,你还会和从前一样对吗?”
我一呆。
小铛续道:“你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十分地……和以前不一样的。”
我沉默着。
“不是的,”小铛过来拉我的手,“我不是说你……”
我躲开他的手,不敢看他,我说:“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如此,我知道我在杀人,可是我不想被囚就只能这样……如果只是我自己,也许我也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不是……我不想这样……可是我还会杀下去,直到杀出条血路来。离铛,”我扭头看着其他地方,我不敢,看小铛的眼睛,“傅清清已经死了,所以,你也不用继续执着下去,你等不到,你想要的。”
我睁大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心里像刀子割着那么难受。
小铛听着,僵在那里。过了好久,才慢慢收拾好药碗一类。的
他端着东西站起来,小声地说:“你从来都没想过,我要的到底是什么。”
小铛默默走了出去,我还坐在那里,心肺翻腾。
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顺着面庞滑下,滴落在手上,一下子四分五裂。这一刻起,我欠他的,我永远,永远,永远,也无法偿还。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
……
冷萧再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冷静如常。
我把那一包大毛红花扔在他面前,怒气冲冲。
冷萧扫了一眼,平平淡淡地说:“夫人,到底为了何事。”
我一扫桌面上的大毛红花,一包药材全部散落在地上,依旧横着眉毛看着他。
冷萧停了片刻,不说话,突然抬起头来,说:“夫人可知铁马坛坛主暴毙一事?”
我佯做一愣。
冷萧叹了口起,隐隐透出股悲伤的神色来,他道:“离老哥和我素来交好,此番劫难实在令人大悲。广总司已下令严查凶犯,但离老哥胸口的透骨钉分明就是利剑坛的兵刃,还有何可疑?现在离老哥尸骨未寒,广总司却让齐埔逍遥在外,让离老哥如何安眠于九泉?在下于离老哥之枉死,于广总司之放任痛心不已,一时拿错药材,夫人千万莫怪!”
冷萧说地一本正经,我估计他心里早笑开了花儿。的
他给我红花的时候,离纹分明没死,哪里来的什么“痛心不已”,分明是拿着榔头敲竹杠;他一口咬定是齐埔做的,也是脱自己的干系,大义灭亲;我若真是白痴一点,催广子林早下定论,冷萧定会寻些蛛丝马迹,最后把一盆脏水泼在方凝身上。苦于方凝可没有什么机会来见我,不然又不知道这个任性的大小姐会使什么伎俩来煽风点火。
“夫人呐,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才三日,广子林有点沉不住气了。
“怎么?不耐烦了?”
“两边人都什么动静也没有,下手的人很干净利落,其他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若是真找你坦白心迹,岂不落个贼喊捉贼的帽子?两边都不是蠢人呢。”
“那这贼可怎么抓啊?”
“广爷,方凝这人如何?”
“方凝?以前是个大小姐,虽然人轻浮了些,可是向来做事细密,也有些手段。”
“我想问……恩,这方大小姐可有心上人?”
广子林一愣,马上摇头道:“这方凝人长地是很美,可是心性太高,一般有献殷勤的男子最后都撞得一鼻子灰。”
我“哦”了一声,再不做声。
广子林马上反应道:“夫人,可是看好方凝?”的
我点点头。
广子林奇道:“冷萧有何不妥?”
“阴晴难测,步步留下后棋,而且这庄内庄外的主要人马?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