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恕!?br />   苏沩站着,看着脚边那具完全失去形状的尸体。 
  “砰”一声,那朽木落地,立刻四分五裂。     
  苏沩还在站着看,细长的眼睛里波澜不惊。     
  少倾,他蹲下来,慢慢除下自己的大袍,轻轻盖在木月隐身上,神色一丝不苟。宛如在天山上的时候,木月隐只是睡着了,稍一个动作就会把他弄醒。 
  我很好奇,木月隐完全成了具腐尸,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但他的确就认出来了,一眼认出被朽木压着的焦尸是何人。     
  苏沩轻轻坐在地上,轻轻把木月隐的尸身用大袍盖好。苏沩看着焦尸,细长的眼睛慢慢变地温柔,他微微俯下身子,浅浅亲着焦尸的前额。 
  “……阿月……我来了……”苏沩轻声说。     
  我忽然觉得世道很残忍,硬生生规定只能男与女才能相爱,我所旁观的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众多人中,为爱而相互折磨的两个意识体而已,所谓爱情,爱上的一定要是男的或女的吗?我所爱的是灵魂,男与女,老与少,真的重要吗?我本以为苏沩会哭,痛哭流泣,做为他一代枭雄这辈子唯一的眼泪,洒在那再也没有生气的尸体上。而苏沩没有,他面色依然很平静,看着依然很高雅,除了眼中有我从没见过的温柔外,一点悲伤也没有。 
  大笑无声,大悲无泪,大悟无言……     
  苏沩静静坐在那里,怀里的焦尸与他一起沉默。 
  一声清啸,那悠长的音色从苏沩胸腔中激荡出来,从这一点向四面八方推开,绵长的啸声像潮水一样向各个方向流去。 
  在四处搜寻的红衣听到啸声都停下来,转头向着苏沩的方向,双手交叉行礼,低声梵唱。 
  苏沩清啸,那啸声没有一点杂音,浑厚而轻盈,像一条青色的河流,缓缓流过落日下的平原。 
  是悲哀吗?我想,那从他胸间喷薄出的东西,被他无与伦比的智慧包裹的,到底是什么样个感情,也许,举世无双的苏沩也不曾了解。 
  啸声很清澈,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是带着,奔腾而浓郁的东西向八方扩散出去,听者动容,被啸声慢慢感染,仿佛最后也融化其中。 
  焦尸很安静,残破的躯体上是苏沩的外衣,静静地,静静地,静静地…… 
  啸声扶摇直上九天,冲破云霄,惊动过天飞鸿,仿佛要撕裂心肺一样。一片清啸之中,世界忽然变地很寂静,八荒六合在回荡着一个人的清啸,天下一瞬间变地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和他怀里的焦石。梵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伴着清啸之声越行越远…… 
  风已停,斜日如血。 
  时间已经胶着,绵长的啸声一直沿到天边,万年幽静的长空之中,风卷淡云,岚烟漠漠,在天边,有人抿嘴一笑,风流妩媚倾天下,转身,消失在落日的耀眼光辉中,只余啸声回荡,在如此空辽的世界里…… 
  木晓干涸的眼里又犯出水光来,嘴唇微颤:     
  “……阿月……”     
  【忆秦娥】 
  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定风波】 
  苏 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你说箫声咽,你说秦月楼,你说灞陵年年折柳绦,不见有当年楼头帘中人如月。 
  你说清秋节,你说音尘绝,你说咸阳古道汉家阙,何处是男儿歌尽梨花心如铁。(注)     
  你说穿林声,你说吟且行,你说一蓑烟雨任平生,未可知故人旧地长啸欲与谁。 
  你说春风吹,你说斜相迎,你说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回首煮酒拂剑谈笑君何在…… 
   
  你来自天上,俯瞰大地苍茫。嘲笑世人多荒唐,居然有天长地久的幻想。你说一见钟情的确美妙,细水长流值得表扬,可惜一切,终究只是自己妄想。 
  你嘴角上扬,又有笨蛋落网。天使也是恶魔,否则怎能背着黑色羽翼,笑容还这样明朗。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你的脸庞。 
  … 
  木晓面前的石头在动,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望去。 
  我觉得很难受,看着木晓带着最后的希望的眼睛,迅速暗淡了下去;像天边的星星突然失去光彩,鸽子灰的眼睛就像地上普通的鹅卵石,毫无生气。 
  苏沩是径直走过来,伸手推开假山石的。他看着木晓,细长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片刻,苏沩说:“你叫木晓?” 
  木晓转开无神的眼睛,依旧抱着膝在原地。我知道,他在等木月隐。 
  苏沩眉毛一挑,伸手拽着木晓的胳膊把他拖出来,我从木晓的怀抱中掉出来,“啪”一声掉在地上,石头上失去木晓的体温,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丢了一般。奇怪,丢了?难道有什么是曾经属于过我的吗? 
  苏沩看到我,眼睛里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松开手,木晓长时间这么抱膝坐着,全身早就麻木了,苏沩一松手,他就滑落到地上,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再没什么可以点亮这双鸽子灰的眼睛。 
  苏沩顿了一下,弯腰把我捡起来,他的手在抖,不过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出他在抖,不过,他确实在抖,拿着我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 
  苏沩看了我许久,手上的劲道大了又小,小了又大。最后,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放下拿着我的手,轻轻踢了一下旁边的木晓说:“我是苏沩,你知道吗?” 
  木晓不答。 
  他眼里全是血丝,如此空洞地看着天际。 
  苏沩又说:“你父亲把你托付我给了,随我走吧,这里不能住人了。” 
  木晓还是无动于衷。 
  苏沩等了片刻,眼睛一转,道:“屠门的可是竣邺山庄邺永华?” 
  木晓听到“邺永华”三个字,猛然全身一震,目光一聚。 
  苏沩嘴角一勾:“你叫木晓?”他问。 
  “……是。”虽然很小声,虽然含糊不情,但木晓几乎没有动的嘴里确实落出了这个字。 
  苏沩长长的眼睛高深莫测:“天山上容不得软弱的人。易天换道,挫骨扬其灰。改叫易扬吧。” 
  木晓没说话。 
  苏沩转身:“走吧,我帮你报仇。” 
  “……我叫……木晓。”身后传来个沙哑但坚定的声音,苏沩微微一顿,眼睛瞥到身后少年毫无表情却微露坚定的苍白面庞。 
  “随便你。”苏沩耸耸肩,提步走开。 
  我在苏沩手里,感到他原本松开的手指又慢慢用力起来。 
  … 
  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你嘴角上扬,你笑容明朗。你的黑色翅膀,你的脸庞。中意你真的不是我原来所想,但此刻最想亲吻,最想亲吻,亲吻你的脸庞。 
  … 
  木月隐被葬在木家的坟地里。就在莨菪后山。 
  苏沩故意让木晓看了木月隐的尸身。 
  木晓眼睛睁的很大,眼泪止不住的流。他苍白的脸色出现两朵病态的潮红,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把木月隐身上的衣服拉上来盖住木月隐的脸,那件还是苏沩的大袍。 
  “阿月生前……也是爱漂亮的……”木晓说着,几乎要被呜咽卡住了。 
  苏沩看着,拉过木晓,对抬着尸体的红衣说:“行了。” 
  红衣抬着尸体,放在挖好的坑中。 
  木晓拉着苏沩的衣裳,问:“……不敛到棺材里吗……” 
  苏沩笑了一下,说:“要棺材干什么,几年之后都是一捧土。” 
  木晓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泥土落下,洒在质地上好的衣料上……一代风华绝天下,几年之后也不过一捧土…… 
  … 
  天使的目光,停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故乡。天使的思想,停留在甚麽地方,是不是我的家乡。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爱你让我想飞翔,于是我爱到真的能飞翔。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当我到达天堂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离开,在我再也找不到的远方。” 
   
  几个红衣埋好后,立了个平整的石板在墓前,一个红衣呈了把寒光四射个匕首给苏沩。苏沩接过,沉吟着走到石碑前,举起匕首却迟迟不下落。 
  忽而苏沩大笑,扬手扔掉匕首道:“死都死了,几根骨头要那么多名号做甚?” 
  木晓咬着唇不停在烧纸,周围数个红衣站在很远不言不语,空荡荡的莨菪山只有苏沩一个人的大笑声,肆无忌惮,张狂不羁……     
  苏沩的笑声渐渐小了去,他脸上忽然一变,一掌拍在木月隐的石碑上。苏沩袖袍一拂,一个一掌多厚的石碑全部碎成指甲大小的石粒。一阵缓风过一些细小的尘埃随风而起,苏沩半仰着头,轻轻屏住呼吸…… 
   
  你看着远方,目光那麽悠长。能留到甚麽时候,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安葬。 
  你说葬在土里叫人沮丧,投入水中又让鱼儿忙,撒在空中尘土飞扬。 
  没有人记得你,记得你来过的地方。没有人记得我,记得我爱过的地方。 
  (注2) 
   
  木晓依然沉默,他的样子让我很心疼。他才多大啊,十三岁,半大的孩子,强忍着心里一切跪在那里,眼角或有轻轻的抽动,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这么跪着,仿佛时间不存在了一般。 
  时间却依然流动,而坟前两个人却一动不动,仿佛都成了石刻。     
  木晓啊木晓,我的小仙子,不要难过,伤心总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的,喏,就在这里陪着你,在离你最近也是最远的地方,静静看着你呐…… 
  唯一的木晓……     
  少年清越的声音突然说:“苏……师父,求您教我武吧。” 
  苏沩慢慢转了半圈,斜着眼睛看着木晓说:“为什么?” 
  木晓不说话了,低头垂目,眼角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水光。 
  苏沩长长的眼睛转了开去,说:“邺永华好歹也是一派之主,武艺惊人……与其学兵刃,不如学奴兵之道。” 
  木晓听着,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他说:“阿月说,权利是个邪恶的交易,给你一些你不想要的,然后拿走你最重要的。阿月不喜欢,我便不学。” 
  苏沩听着,细长的眉毛微微动了动,眼里依然波澜不惊。 
  过了一会儿,苏沩便问:“想学什么?拳脚还是兵器?” 
  木晓想也不想便答:“速成之。” 
  苏沩淡淡笑了一下,说:“学来何用?” 
  “阿月说:不能为他活下去,便为仇恨活下去。”木晓说着,扬起下巴来,少年不可动摇的坚持,眼里吞吐着寒冷的光芒,“我要邺永华,血、债、血、偿!” 
  木晓鸽子灰的眼睛被来自地狱的鬼火点的很亮,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和铺天盖地的杀意。 
  木晓啊,我仙子般的木晓,却是从仇恨中再次站起来的……     
  最终苏沩把我扔给了木晓,他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了,连一点尘土都不带走。木晓本想拿走那个有些破损的镇纸,那是为数不多的在一场大火后残留下来的东西,谁知苏沩眼睛一扫,伸手就一掌打掉了镇纸。 
  什么都没带,什么都不要,他苏沩就这么飘飘洒洒的走了。我早就知道,苏沩是个奇男子,没有什么缅怀的,也没有什么留下的。     
  天山,终年不散的淡淡的烟雾缭绕。     
  苏沩甩给木晓一本《冰冻三尺》的内功心法,说是这是可以速成的不二法门,寻常人三年五载就会有小成,只不过后面精进很慢,要很有悟性的人才可能大成。(注3)。木晓一言不发接了过来。苏沩又丢下一句“有不明白的就来找我”,然后飘走了,留木晓在依月小筑里。     
  依月小筑是以前木月隐来天山时住在天测殿里的一个筑阁,和苏沩的卧居不远也不近,推窗就见一个假山池塘,和福威镖局的颇有几分相似,如今住在这里的,却再也不是那个风流妩媚的桃花眼。 
  我被木晓放在柜子里,却再也被拿出来擦拭过。 
  也许有些东西,已经随木月隐一起,被永远留在了莨菪山。     
  木晓在练功,疯了一般,不分日夜,不顾其他,没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