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拔也蝗鲜赌恪!?br />   “你不记得我了吗?”他难以置信地说,笑容渐渐消失了,“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说出了她的名字。
  书从她的膝头滑落,掉在她的脚下。他弯腰捡起书,递给她,不敢直接放在她的膝盖上。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窥探着对方。她接过书,啪地合上。
  “谢谢。”
  在两人共同的愿望下,一道树枝形成的屏障升了起来,把石凳团团围住,小径逐渐消失在一片地毯般的落叶下。公园缓缓醒来,准备迎接数不清的游人,通过微妙的控制,将他们彼此隔开,让人人都快乐地以为自己拥有一大片领地。他们没有察觉周遭进行的各种活动,沉默了一会儿,他率先打破寂静:“我知道你不想再跟我说话。我这就走。但别想对我说你不记得我了,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他起身想要离开,她拽住了他的袖子。
  “别这样。哦,等一下!”她咬着嘴唇,然后低声说,“如果我曾经认识你,现在也完全记不起来了。我的记忆已不再完整,三年前我把其中一部分卖掉了。”
  她撩起覆在额头的黑发,沿着发际线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疤痕,这是记忆买卖商的商标。以前他也曾在别人的头上见过这种签名似的伤疤。他明白了。
  他起身离去,她也没有试图阻拦他。小径上的落叶在脚下腐烂了。他消失在远处,不知不觉踏着梦游般的步子,枯叶在他周围撒了一地。
  他们原本不该再次相遇,但莫名其妙的是,麦迪西斯公园将他们上次相遇的情景在重建艺术场景的时候记录下来,以备随时再次上演这一幕。几天后,他一言不发地在她身旁坐下。相同的情景又出现了,她又没有认出他。
  她还在看同一本书。书签只往前挪动了几页,刚读过的段落,她就记不清了,只好不停地回过去再看。那些抹去太多记忆的人往往留不住新的记忆。各种事实和感觉如饥似渴地想要攀附在神经元那滑溜溜的墙壁上,然而接触总是稍纵即逝的。
  上次相遇的那一幕又再次上演了,除了几处小小的不同。她要说什么,他大都已经知道了。偶尔,他做出与他性格不符的举动,可她丝毫没有察觉。
  他们聊得比第一次要久。公园里阴暗的树丛将两人围了起来,把他们裹在黑暗之中,这种情景与他们模棱两可的谈话颇为和谐。在这种隐蔽的环境下,他们很快就熟悉起来,谈起了彼此。
  “你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不记得你的。”
  “这很正常,他们拿走了你的记忆,我就永远埋在了你脑海的深处。”
  她的脸有点发红:“是因为你,我才把自己的记忆卖掉了吗?”
  “也许吧,很有可能。”
  他们沉默了片刻。她打开书,伸手弹开一只在裙褶上乱转的苍蝇。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自从他们分手后,他一直怀着一个难以企及的梦想,那就是与一位理想的女人重新开始,而这个女人的记忆中不存在任何的误解。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她已经忘记了他们分手的前因后果,他只需把它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抹去就行了。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他们重续旧情。他鼓起勇气把手盖在她的手上,却发现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可惜已经晚了。她合上书,拔腿就走,剩下他呆呆地坐在石凳上。
  晚上他辗转难眠,第二天绕了个大圈去上班,以免从公园经过。夜幕降临时分,他穿过公园,却什么人都没有碰见。
  一周后,那条砾石小路又把他无情地带到了石凳和那个女孩面前。他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却从她莫名其妙的表情察觉她已经不记得他们上次的相遇了。他的焦虑立刻烟消云散,他大着胆子朝她微笑了起来。两小时后,他又同她熟了。
  此后,他习惯了几乎每天晚上到公园和她相会,试图修补她那被记忆买卖商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记忆之网。而当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又会拆散这一切。下一次会面时,他会耐心地从头来过。对于这个游戏,他已经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就能重建他们之间谈话所需的亲密感。然而,他说过的话,她没过几天就又忘了。
  要想知道自从上次会面后她忘记了多少东西,他只需看一眼她一直在读的那本书就行了。假如书签还在老地方,他就明白自己又白费口舌了。他们的故事,和书中主人公的故事一样,都毫无进展。有时,书签前进了几页,与此同时,她也记住了他的名字和长相。这个时候,她会带着迟疑的笑容和他打招呼,看到他在身旁坐下,也一点儿不觉得奇怪。但是,几天后,她又将书签移回那一章的开始处,从头读起,而他呢,也只好重新开始了。
  同她聊天的那种甜蜜宁静的感觉弥补了这些时刻带给他的苦涩。麦迪西斯公园在他们周围布置的场景几乎没有变过,仿佛他们身处一个封闭的天地,这个天地存在于城市的现实和公园千变万化的舞台之间。然而,每天早晨,公园里的机器会把他们前一天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把他们曾踩在足底的枯叶均匀地撒开。
  她似乎没有留意这些,可他却苦恼地发现无法把自己的痕迹留在公园的记忆之中,公园也没有留下他同伴的痕迹。只有他的大脑将这些逝去的分分秒加以分类和保存,有时,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时间概念来。在这种痛苦的时候,他会不跟她道别便转身离去,或是跳过与她慢慢熟悉的那个过程,迫不及待地直入正题。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来得越来越早。一结束工作,他便出现在公园里,坚定地走在笔直的小路上。小路在他面前延伸开去,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公园里的水池喷出道道水柱,欢迎他的到来,一尊尊雕像在他经过时也为他调了调姿势。他在石凳上坐下,她合上手里的书,这个动作现在已变得无比熟悉了。
  万灵节那天,他和她呆了整整一天。她对前一天的记忆仍是残缺不全的。看见他来,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点儿地方。这次她没带书来,也许并非有意,但他宁可相信这是个好兆头。
  早晨在随意的交谈中梦幻般地过去了。谈话的主题是他们的过去。他有足够的时间细细告诉她过去的一切:两人的关系,他们的分手,以及那段亲密无间的漫长日子。那段时光偶尔被一些吵吵闹闹打断,就像被岩石隔开的平滑的海滩。她不知该不该相信,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恍若一首已经遗忘的旋律,在她耳畔回响。这个故事太美了,一定是真的。
  到了中午时分,他提议吃顿野餐,拿出用醋调制的色拉、熟火腿、面包和橄榄。他们在日本金松的脚下铺开一张毯子,把葡萄酒浸在一个雕砌的水池里。一群麻雀掠过天空,朝南飞去,微风把干枯的树叶卷了起来。时间按照自己的步调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记忆买卖商的干涉在现实中形成了一处气阱①。这里,“现在”是没有尽头的。
  吃完饭,他们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他跟她讲起了威尼斯。一个美好的威尼斯,任何有损她脑海中那些印象的污点都被抹去了。于是,在她的陪伴下,他再度体验了一次毫不逊色于原来那次游历的旅程。自始至终,他都小心翼翼地把握着自己的叙述。他下意识地扭曲了他们曾共同拥有的那段日子,正如公园扭曲了他们周围的景色一样。
  “我们是在狂欢节上认识的。你知道,当时威尼斯刚刚抽干了运河里的水,重新恢复了昔日的辉煌。临时筑起的堤坝将泻湖与大海隔开,水泵贪婪地大口大口吸着浑浊的泥水。渐渐地,宫殿从水中现出原形,章鱼再也不能在长方形教堂里墨绿的海水中为所欲为了。
  “回想一下。当时我们正呆在一条水上旅馆式的凤尾船上,船有几百米长,掌舵的是几个动作机械的年老船夫。他们划桨的动作流畅而有节奏,宽阔的船桨有门廊那么宽。我们缓缓经过泻湖,扬声器里传来轻柔悠扬的歌声,与浑浊的湖水的拍打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昏昏欲睡。
  “偶尔,两只凤尾船擦身而过,船夫们露出无比尊敬的神情互相打着招呼,像是模仿一出完全令我们摸不着头脑的求婚仪式。他们身穿黑衣、头戴缀有缎带的帽饰的模样,活像一只只水鸟。
  “在这样的船上是很容易坠入爱河的。人们穿上狂欢节的服饰,只是为了脱下这些衣服,脸上的面具掩饰不了想被人认出的愿望。我们如此穿戴,只是为了把身体包裹在一层赏心悦目的包装纸里面,而这层纸是多么容易被打开的。
  “不过,我们并不是在凤尾船的乌木甲板上认识的,而是在威尼斯城里。”
  他被自己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转过头问她:“你记得吗?”
  她摇摇头,这是她头一次听到他们的故事,感到既伤感又快乐。
  “当时我身穿一件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手拿一把长柄大镰刀。圣马可广场上乱七八糟地躺着水退后留下的鱼,鱼嘴一张一合的。一群四处游荡的剧团里的小丑正往鱼身上乱扔喂鸽子的鸟食,它们那副折翼的飞鸟的滑稽模样让他们觉得个分可笑。我穿着那套死神的衣服来到他们当中,用手里的镰刀吓唬他们。他们大笑着用鸟食朝我攻击,暂时饶过了那些垂死的鱼。
  “这时,我突然觉得威尼斯也像这些鱼一样,被人从水里硬拽了起来,在冰冷的空气中渐渐窒息。我头也不回地朝通往里亚尔托岛的大石桥奔去。你拎起鲜红色的裙子,从我身后追来。你问我:‘你是谁?’
  “‘我?我是死神。’
  “你大笑起来。我们沿着长满海草的偏僻小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在大运河的岸上,尚未收工的几名工人正在刮去古老宫殿外墙上的淤泥。宫殿损坏严重的地方一直用巨大的相片蒙着,相片因为发霉已渐渐褪色了,与宫殿神秘的格调十分般配。裂痕累累的宫殿似乎在河水发黑的镜面中照着自己的影子,沉迷于自己正缓慢而平静地倒塌这个事实。
  “你跟我讲起一个威尼斯艺术家,他花了大量时间拍摄自己的城市。通过照片,他捕捉到了威尼斯所有的精髓,并把它们永远锁在他那间暗室的深处。如今这个角色只能由河水来扮演了,它就像相片的显影液,把捕捉到的真正的威尼斯之美显现出来。
  “我们走啊,走啊,我听着你说话的声音。那时你很爱说话,或者,当时的我比现在更善于倾听。你对威尼斯有着最稀奇古怪的联想。你用低低的嗓音向我描述着,一面恐惧地看着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她们站在自己的洞口警觉地向外张望。你对我说,总有一天,哪怕剥去一层又一层的泥土,也挖不出什么石块了。整个威尼斯将溶化在海中,只留下一块乌黑丑陋的化石。到那一天,人们将永远摧毁堤坝,让大洋深处的水流雕刻出一个更加美丽的城市,谁也见不到它的模样。
  “第二天,我们才回到水上旅馆。之前我们一直呆在诺瓦广场上的一个小教堂里,那里四壁空空,墙上的壁画都已褪色。你苍白的皮肤在圣器收藏室石板上的紫色十字褡的衬托下显得更白了。
  “你不会感到吃惊吧?这一切全重现在我的眼前。我是不由自主向你描述它们,正如我们当时的感受一样。瞧,你脸红了。你以前不大会脸红的。假如这些事情你一丁点儿都不记得,又怎么会被它打动呢?假如我是在撒谎,你会有这种反应吗?”
  她用胳膊肘撑着身体,微微笑着,没有回答,目光迷离而悠远,她的嘴唇似乎在说,再跟我讲讲威尼斯吧。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常常划着一张从市警卫队那儿偷来的橡皮筏,去废弃的宫殿里探险。我把镰刀丢进浑浊的水里,感到一种邪恶的快感。船尾荡起的涟漪拍打着宫殿厚实的墙壁上的壁板。我们弯下腰,目光探寻着已变成水宫的典礼大厅。我们的头发从枝形水晶吊灯上拂过,这些吊灯裹在海藻和淤泥里,仿佛钟乳石一般屹然不动。
  “有一次,宫殿的地板被我用撑船的竿子捅塌了,水汩汩地流走了。房间空了,于是我们离开下沉的橡皮筏,去开隔壁大厅的门,谁知那道门像水闸一样封住了里面的水。水浪把我们卷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水泛滥的房间。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狂欢节结束的时候才知道。我们身上的衣服早已脏得无法辨认了,霉迹斑斑,满是污泥,让我们看起来像是盗尸者,又像是鬼魂。滑稽剧团上演的最后一出歌舞有点儿令人毛骨悚然,小丑们身上不时地闪烁着钻石形状的缤纷色彩。他们一直呆在凤尾船上。
  “我们的水上旅馆是最后一个抛锚的。我们和那些走江湖卖艺的小丑一道站在拥满人群的船桥上,看着威尼斯城再一次被夜幕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