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试验伴随着失败,”内森说,“但结果还满不错。充满尖叫的宽阔波带上从一开始就有呈现彩色电视的迹象。”
  他走过去,抚摸着机器。演说人在轻轻唇语。灰色的屏幕上随着他的接触曳过一阵有色的闪光。仪器警觉而灵敏,并已调节妥当,准备收听正在大气层盘旋的星际飞船。
  “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波段,然而当我们开动仪器,着手记录,并演播磁带的录音时,我们发现好似打开了一个图书馆,内容全是小说、剧本。”
  在内森讲话的间隙中,《新闻报》记者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在倾听迅速逼近的火箭喷射的咆哮声。
  《邮报》记者问道:“你是怎样与空间飞船联系的?”
  “我进行扫描,并记录了一部电影:狄斯耐与斯特拉芬斯基合作的作品——《春天的典礼》,并把它向原方向返回播送。只是尝试尝试。即使能够回到原处,也非得好多年不可。不过我想取悦图书馆,好让它给我们播放新的录音。
  “两个星期后,当我们收到并演播另一组记录时,我们收到一个答复,这显然是给予我们的答复。这是对大批观众上演狄斯耐作品的镜头,观众坐在黑色的银幕前等待着。信息很清晰,也很响。我们在侦听一只空间飞船。你们看,人们正在喝采。他们喜欢这个影片,还想再看下去……”
  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于是微笑着对记者们说道:“你们可以亲眼看到他们。在大厅后面就可以。语言专家们正在那儿搞自动翻译器。”
  军官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并清了清嗓子。瘦削的青年很快向他转过去。“从安全角度看,没有理由不让他们看电视广播,对吧?你也许应当领他们去看。”他怂恿地对记者们说:“大厅过去就是。飞船降临时会通知你们的。”
  这次采访肯定是结束了。长着平直头发的忐忑不安的青年转过身去,坐在无线电仪器旁边;军官抑制着自己的反对意见,郁郁不欢地把记者们从大厅中带到一道锁着的门前。
  他们把门打开,摸进一间光线黯淡的房间。里面摆满了空着的折叠椅。一面光亮的银幕俯临整个房间。门在他们背后关上了,屋子里变得一片漆黑。
  响起了记者们在身旁摸找座位的声音,但《时报》记者仍然站着。他感到极大的惊讶,好像是刚刚睡完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到了异国他乡。
  银幕上双影像的鲜明色彩好像是这一昏黯的房间里惟一真实的东西。即使这双影像是模糊的,他也能发现其动作微妙的特点,判断其形状微妙的异常。
  他在注视着别的星球上的人。
  得到的印象是,有两个化装了人,动作很古怪,像是在跳舞,又像是瘸了腿。他担心那双影像会不翼而飞,于是小心地摸到胸兜,拿出放大镜来,调好了两只镜片,戴到眼睛上。
  两个人马上显得十分清楚,既真切,又实在。银幕变成了一个宽阔的、给人以幻觉感的非常靠近的窗户。他通过它注视着他们。
  他们在灰色墙壁的房间里交谈,以一种压抑的兴奋讨论着。穿着绿色紧身上衣的、身材硕大的人在另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后,暂时闭上了他那紫色的眼睛,做了个鬼脸,又用手指做了个手势。那动作就好像是把什么东西拨开似的。
  这是一出通俗闹剧。
  第2个人比较矮小,长着黄绿色的眼睛;他走近第1个人,用更快的速度和更低的嗓门谈着话。第1个人一动不动,也无意打断他的谈话。
  这第2个人的建议好像是想搞鬼,从而捞取什么好处。《时报》记者想看个究竟,于是摸到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也许以动作表达感情是一种宇宙性现象。愿望与厌恶,前倾与后仰,紧张与松弛——也许这两位是表现这类动作与情感的大师。场景变更了,现在是一条走廊,一个像公园似的地方——他开始意识到,这些都是在一个空间飞船上——另外还有一间教室。另外一些人在交谈、工作、对穿绿色紧身上衣的人说话。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感觉如何,倒没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
  他们使用一种流畅的语言,有许多短促的元音,音调变化也很大,谈得热烈的时候还助以手势。他们的手在摆动时,动作从容而奇特,并不缓慢,却有些轻飘飘的。
  他不去留心他们的语言,但过了一会儿,动作上的差异又激起了他的兴趣。他们走路的方式有些……
  他努力从对情节的思考中摆脱开,强迫自己去留心他们身体上的差异:小平头,头发褐色而有光泽;眼睛的颜色各不相同;虹膜很大,因而眼睛的颜色又很清晰;两眼之间距离很宽,浅褐色的面庞向下颏方向逐渐变尖;颈项与肩部很厚实,人要是长成这样,那准是个大力士;但他们手腕很细,手指瘦长而纤巧。
  他们手指的数目好像比一般人多。
  自从《时报》记者进来后,一台机器一直在呼呼转动,还有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呢喃低语。他转身四顾,不再去数他们的手指。在他身边,坐着一个显得很警觉的人,戴着耳机,像老鹰那样精神集中地看着、听着。这个人旁边有一个高高的流线形盒子,银幕处传来别的星球的人讲话的声音。这个人迅速地按了一下盒子的开关,对着手持式话筒轻轻地讲了一个字,又紧张而迅速地反按了一下开关。
  他使《时报》记者想起了联合国那些戴耳机的译员。这部机器或许是一台口译器,而这个呢喃低语的人或许是为口译器补充词汇的语言专家。银幕近旁,其他两个语言专家正在记笔记。
  《时报》记者记起了在观察间散步并预习欢迎词的参议员。这篇欢迎词,不会像他所预料的只是空洞的、装腔作势的姿态,而是将用机器翻译出去,让别的星球上的人听懂。
  那闪光的窗户是一块立体的银幕,窗户那面,那个身材硕大的、穿着绿色紧身上衣的主角正在对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宇航员谈话。他们站在空间飞船里一间光亮的、浅黄色的控制室里。
  《时报》记者试图把事情的线索整理出来。他已对这位主角的命运感到关切,并且喜欢上他了。这也许要归功于这位主角的表演技巧——表演艺术的部分目的旨在打动观众的心——而这位表演者可算是整个太阳系的演出班子里的名星了。
  双手的颤抖以及对于一个问题过于敏捷的回答表现了他克制着的紧张情绪。穿制服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忙着搞一张带着红色亮点的地图;他的动作同样有一种流利从容的优雅,好像他们是在水下,又好像是在慢镜头电影里。另一些人看着格形嵌板上的一个开关,渐渐走近,并随便议论着。伴奏的音乐从绷紧的细弦上传来,逐渐增高。
  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人观察开关的特写镜头。《时报》记者发觉他的耳朵是对称的半圆形,几乎完美无缺,看不见有耳眼。穿制服的人答话了,只有一个简短的字,声音认真而低沉。他仍然是背向观众。另一个人注视着开关,走近一步,随便说着话;开关呈立体状越来越近,逐渐变大,占据了整个银幕。他的手开始出现在银幕上,并迅速地伸出去,在开关上面握了起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的手应声张开,呈现出剧痛僵硬的形状。他抬头看去,在他身边有一个身着制服的军官,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持冷冰冰的武器,很惊愕的样子——是他转身开了那一枪,然后睁大眼睛看着那穿绿色紧身上衣的人摇晃着倒了下去。
  银幕上维持着戏剧性场面。穿制服的人弯下腰去,望着自己持枪杀人的手。响起了伴奏性音乐。房间以及房间里的东西一瞬间变成了我们彩色电视出毛病时那种令人难堪的彩色失真,变成了本身的彩色负片。一个绿色的人站在一间紫色的控制室里,低头看着另一个穿红色紧身上衣的绿色的人的尸体。这场面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彩色波段调节器跟着恢复了相位,色彩又复原了。
  又来了一个穿制服的人,他从另一个人没有气力的手中拿过武器,而后者则开始低声而沮丧地辩解着;音乐声起,淹没了他的讲话。银幕逐渐变得空荡荡的,像在灰蒙蒙的雾中慢慢拍摄的一叶窗户。
  音乐渐渐消失了。
  黑暗之中,有人欣赏地鼓起掌来。
  《时报》记者身边那个戴耳机的人取下耳机,兴致勃勃地说:“我是听不到什么新东西了,你们有谁希望把刚才的磁带再演播一遍?”
  短暂的沉默。最后仪器旁的语言专家开腔了:“我看那段磁带用得太过分,我们还是放内森与飞船上的无线电报务员调整波束时开玩笑那一段吧。我猜那报务员是在搞业余例行通话,是在进行‘一——二——三——试验开始’这种老一套无线电计数。”
  有人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乱摸,银幕上又有了镜头。
  这是闪光灯拍摄的银幕前坐有大批观众的镜头,同时还放了一段听来耳熟的、改编过的交响乐曲。“我对斯特拉芬斯基和莫扎特有一种狂热,”戴耳机的语言专家扶正耳机,对《时报》记者说。“对格希温我是不能容忍的。你会奏那曲子吗?”他又把注意力转向出现了正式内容的银幕上。
  《邮报》记者正好坐在他前面,他转身对《时报》记者说道:“他们的外表多么像人!真有意思!”他做着笔记,准备用电话发出报导。“那人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我没注意到。”他不知道是否应该提醒《邮报》记者:内森说过,他是凭自己的想像为各波段配色的,选择的是有助于形成最合理图像的颜色。客人们来到之后,将证明他们原来是长着蓝头发的鲜绿色的人。只有颜色的浓淡度、异同及其相互间的关系才是确实可信的。
  银幕上又一次传来别的星球的人的话音。这声音一般地说比人的声音更为深沉。他喜欢深沉的声音。他能在报道中这样写吗?
  不行,这里头也有些问题。内森是怎样为声音确定正确音调的?是及时调节音频呢?还是通过正音器进行外差调频呢?可能确有问题。
  内森只是选择了深沉的声音罢了。这样假设也许倒保险一些。
  当他正坐在那儿犯疑时,以前所观察到的内森的不安情绪又转过来使他自己更无把握。他还记得这种不安情绪是多么近乎于一种克制的恐惧。
  “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不厌其烦地搞电视录像,而不直接与他们接触,”《新闻报》记者抱怨说,“节目倒是好节目,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能这样我们也就可以学习他们的语言。”《先驱报》记者说道。
  银幕上现在是一个青年正在操作一排仪器,情景逼真,毫无矫揉造作之意。他转过身去,挥着手,并把嘴张开呈有趣的O形——《时报》记者开始发现他们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然后又转过身来,尝试着讲解仪器,态度是那样认真,手势是那样笨拙,讲话又是那样咬文嚼字。
  《时报》记者悄悄站起来并向外走去,进了明亮的、白色的石头走廊,又顺原路折回来,一边深思,一边把眼镜折起放在一旁。
  无人阻拦他。机密制度在这儿并不严格。陆军的沉默从更大意义上说是一种习惯——他们都在情报部呆过,养成了一种固定的思想方式——而不是出于什么明确的保密规定。
  主房间比他离开时更拥挤了,电视摄影与音响人员守在各自的仪器旁。参议员找了一张椅子,正坐着读东西;房间顶头,8个人围坐成一圈,热烈而专心地争论着什么。《时报》记者认出了自己知道的几个人——都是场论专家,在科学界颇有名气。
  他偶尔听见这么几个字:“——作为比率的普适常数——”这也许是一次关于不同数学之间公式变换方法的讨论,目的是为了迅速交换情报。
  他们有专心致志的理由。他们知道,新奇的观点一旦为他们所掌握,就能够产生一连串深刻的见解。他倒很想走过去听听,但距离空间飞船到达已经没有多久了,况且他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手工制作的无线电收发两用机仍在嗡嗡作响,它将从在上空盘旋的飞船上接收发送波段。那位青年——事情的发起人——正坐在电视平台的边缘,一只手托着下巴。《时报》记者走近时,他没有抬头看,但这不是失礼,而是一种全神贯注时表现的冷淡。
  《时报》记者坐到电视平台上年轻人的身旁,掏出一包香烟,但又想起即将开始的电视广播,以及不准抽烟的禁令。他把烟收了起来,沉思地望着雨淋淋的窗户外正在变小的雨点。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内森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礼貌与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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