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是的,很着迷。”
“这我倒不知道。”
希戈勒夫人耸耸肩,抿了一口咖啡。
胖查理翻开书,看到第一页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父亲的名字,又随手把书合上。
“我从来不了解他,”胖查理说,“从没真正了解过。”
“他不是个容易被了解的人,”希戈勒夫人说,“我认识他大概有,嗯,差不多六十年?可我还是不了解他。”
“你肯定从他还是个小男孩时,就认识他了。”
希戈勒夫人迟疑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随后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我还是个小姑娘时,就认识他了。”
胖查理感觉有必要换个话题,所以就指着照片里的母亲说:“他这儿还有妈妈的照片。”
希戈勒夫人嘬了口咖啡。“他们在一艘船上照的,”她说,“那还是你出生之前。就是那种船,你可以在上面吃顿晚餐,然后他们就开上几海里,进入公海,开设赌局,然后再开回来。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些船。你妈妈说那是她第一次吃牛排。”
胖查理试着想象父母在自己出生前该是个什么样子。
“他一直都是个美男子,”希戈勒夫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回忆说,“从始至终。他的笑容能让女孩蜷起脚趾。而且他特别会穿衣服。所有女士都爱他。”
胖查理发问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你也……?”
“你怎么能向受人尊敬的孀居老妇人问这种问题?”她喝着咖啡。胖查理等待着答案。她说,“我吻过他。很久很久以前,在他遇见你母亲之前。他特别特别会接吻。我希望他会打电话来,会再带我去跳舞,可结果他消失了。离开了有多少,一年?两年?等他回来时,我已经嫁给希戈勒先生了,他也带回了你妈妈。他是在某个小岛上遇到她的。”
“你失望吗?”
“我是已婚女人,”又一口咖啡,“再说你也没法恨他。甚至不能生他的气。而且他看着她的眼神——该死,如果他这样看我一眼,那我死也甘心了。在他们的婚礼上,我是你妈妈的伴娘,知道吗?”
“不知道。”
空调开始吹进冷风,闻起来仍旧像湿漉漉的牧羊犬。
胖查理问:“你觉得他们幸福吗?”
“一开始,”她举起巨型保温杯,似乎想要喝上一口,但又改变了主意。“一开始是的。但就连你妈妈也不能拴他一辈子。他有很多事要做。你父亲,他可是个大忙人。”
胖查理试图分辨希戈勒夫人是不是在开玩笑,他说不好,起码她没笑。
“有很多事要做?比如说?在桥上钓鱼?在走廊玩多米诺骨牌?等待别人最终发明出卡拉OK?他可不忙。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干过一天活儿。”
“你不该这么说你父亲!”
“哦,这是实话。他是个废物。是个糟糕透顶的丈夫,外加糟糕透顶的父亲。”
“这话没错!”希戈勒夫人厉声说道,“但你不能以判断人类的标准来判断他。你要记着,胖查理,你父亲是个神。”
“你是说他这人很神?”
“不。就是神。”她没有丝毫强调的意思,语气平静地就像在说“他是个糖尿病患者”或者“他是个黑人”。
胖查理想要拿这事开个玩笑,但看到希戈勒夫人双眸中的眼神,突然什么俏皮话都想不起来了。所以他只是轻声说:“他不是神。神是很特别的,玄妙的,他们会施展神迹之类的玩意。”
“没错,”希戈勒夫人说,“他在世时,我们不能告诉你,不过现在他走了,想来也无所谓了。”
“他不是神。他是我爸爸。”
“这又不矛盾,”她说,“这种事还是有的。”
就像在跟疯子辩论,胖查理想道。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闭嘴,但嘴巴却一意孤行。现在他的嘴在说:“你看,如果我爸爸是神,那他应该有神力才对。”
“他有。当然,从来也不会用太多。他已经老了。话说回来,你以为他不工作,是靠什么过活?他一需要钱,就会去玩彩票,或者到海伦谷赌狗赌马。从来不会赢太多,引起别人注意。只要够用就行。”
胖查理这辈子什么都没赢过,半点都没有。在查理参加的各种赌局中,他买的马从来跑不出开场门,他买的队伍会被分到从没听说过的赛区,完全被埋葬在竞技体育的坟墓中。这种事儿如鲠在喉,让人怨怼难平。
“如果我爸爸是个神——我必须补充一句,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为什么我不是?我是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神的儿子,对吗?”
“显然。”
“那好吧,为什么我赢不了赌马,也不会施魔法、显神迹之类的?”
希戈勒夫人不屑地说:“你兄弟继承了所有神的玩意。”
胖查理发现自己在微笑。他长吁了口气,这到底还是个笑话。
“啊。你知道,希戈勒夫人,我根本就没有兄弟。”
“你当然有。那就是你和他,那张照片里。”
尽管他很清楚那张照片拍的是什么,但还是扭头瞟了一眼。希戈勒夫人彻底疯了,简直是在说胡话。“希戈勒夫人,”他用尽量轻柔的声音说,“那是我。是我小时候的照片。那是个玻璃门。我站在门边。是我,还有我的倒影。”
“那是你,也是你兄弟。”
“我从来都没兄弟。”
“你当然有。我倒是不怎么想他。知道吗,你一直都是两兄弟中的好孩子。他在这儿的时候,可是个惹事精。”在胖查理开口之前,她又补充了一句,“你还很小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胖查理探过身去。他把自己的大手放在希戈勒夫人骨瘦如柴的手上,当然是没拿咖啡杯的那只。“这不是真的,”他说。
“劳艾拉·邓薇迪把他赶走的,”她说,“他被吓坏了,但时不时还会回来一趟。只要他愿意,就能表现得魅力十足。”她说着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我总想要个兄弟,”胖查理说,“想要个玩伴。”
希戈勒夫人站起身。“这地方不会自己收拾干净,”她说,“我的车里有些垃圾袋,我估计咱们需要很多垃圾袋。”
“是的。”胖查理说。
那天晚上他住在汽车旅馆。到了第二天早上,胖查理找到希戈勒夫人,一起回到父亲家。两人把各种杂物扔进黑色的大垃圾袋里,把要捐给古德维尔国际慈善机构的东西也打包放好,又把胖查理准备留作纪念的物品放进一个盒子,那主要是他小时候,以及出生前的一些照片。
他们还找到一个旧箱子,长得像只海盗的珍宝箱,里面放满了文件和旧报纸。胖查理坐在地板上浏览这些文件,希戈勒夫人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大袋破衣服。
“这箱子是你兄弟给他的。”希戈勒夫人突然说道。这是她头一次提到前天晚上说起的那些白日梦。
“我一直希望有个兄弟,”胖查理自言自语道,但他没注意到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希戈勒夫人说:“我已经跟你说了,你确实有个兄弟。”
“好吧,”他说,“那我该去哪儿找这位兄弟?”后来,他时常琢磨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是想顺着她的话?是在嘲笑她?抑或只是为了填补对话间尴尬的沉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话已出口。希戈勒夫人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遗产。是你的血脉。”她走到胖查理跟前,勾了勾手指。胖查理弯下腰,老妇人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低语道:“……想找他……告诉一只……”
“什么?”
“我是说,”她用正常的音量说,“如果你想找他,就告诉一只蜘蛛。他会马上赶来。”
“告诉一只蜘蛛?”
“我就是这么说的,你以为我说这话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是在锻炼肺活量?你就没听说过把话告诉蜜蜂吗?我小时候住在圣安德鲁斯,那时我们家还没搬到美国来。人人都知道,你可以把所有好消息都告诉蜜蜂。嗯,这件事也差不多。告诉一只蜘蛛。过去你爸爸人间蒸发时,我就是这么传话给他的。”
“……明白。”
“别这样跟我说什么‘明白’。”
“哪样?”
“好像我是个不知道多少钱能买一斤鱼的疯老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哪边是上吗?”
“哦,我敢说您肯定知道。真的。”
希戈勒夫人还远没有消气。她从桌上拿起咖啡杯,抱在怀里,很是不以为然。胖查理干了件蠢事,希戈勒夫人显然是要让他彻底明白这一点。
“我没必要这么做,你很清楚,”她说,“我没必要帮你。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父亲,他很特别;也是因为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我告诉你的可是大事,很重要的事。你应该好好听我说。你应该相信我。”
“我确实相信你。”胖查理尽量拿出真诚的语气。
“现在你是在哄老太婆。”
“不,”胖查理开始扯谎,“我没有。真的没有。”他的语气中透着真心实意。胖查理现在离家几千公里,和一个处于中风边缘的疯老婆子一起,待在已故的父亲家中。只要能令她平静下来,就算说月亮其实是某种特别的热带水果都没关系,他会尽量说得让自己都信以为真的。
希戈勒夫人对此嗤之以鼻。
“这就是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的问题,”她说,“因为你们在这儿的时间还不长,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我这辈子忘掉的事儿,比你知道的还多。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家族。我跟你说你父亲是一尊神,你甚至都不问问是什么神?”
胖查理努力回忆起一些神祗的名字。“宙斯?”他试探着说。
希戈勒夫人发出一个怪声,听起来就像个压住沸水的罐子。胖查理百分之百确定宙斯是个错误答案。“丘比特?”
她又发出一个怪声,以咕哝开头笑声结尾。“我能想象你父亲浑身上下除了几片毛绒绒的尿布什么都不穿,手里拿着一张大弓和箭的样子。”她又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喝了些咖啡。
“在他还是神祗的时候,”她对胖查理说,“那时,人们叫他安纳西。”
也许你知道几个安纳西的故事。也许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几个安纳西故事。
安纳西是只蜘蛛。那时的世界还很年轻,所有故事都是头一次被讲起。他老是给自己惹上麻烦,也习惯了让自己摆脱麻烦。那个黑宝贝和兔弟弟(是兔八哥吗?查!应该不是,兔八哥是Bugs Bunny)⑨的故事?一开始就是安纳西的故事。有些人以为他是只兔子。那是他们搞错了。安纳西不是兔子,他是蜘蛛。
安纳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当时人们才刚刚开始给彼此讲故事。那是在非洲,万物初生之时,甚至比人们在岩洞里画狮子和熊的年代还早,那时的人们就开始讲故事了。有关猴子、狮子和野牛的故事,有关大梦的故事,人们总有讲故事的倾向。他们就是这样理解周围的世界。所有会跑、会爬、会荡、会蛇行的东西,都会进入那些故事。而不同部落的人们,则会崇拜不同的生物。
从那时候起,狮子就是百兽之王,瞪羚的腿是最快的,猴子是最蠢的,而老虎是最可怕的。但人们想听的并不是它们的故事。
安纳西把自己的名字赋予故事。所有故事就变成安纳西的了。在故事变成安纳西的之前,它们曾有段时间属于老虎(岛民们管所有大猫都叫老虎)。那时的传说黑暗邪恶,充满痛苦,全都没有光明的结局。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所有故事都属于安纳西。
既然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葬礼,就让我给你讲个安纳西的故事吧,当时他奶奶刚刚过世。(别担心。她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是在睡梦中离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死的地方离家很远,所以安纳西带着自己的手推车越过整个小岛,找到奶奶的尸首,放到小车里,推着它往家走。他准备把奶奶埋在他那座茅屋后面的菩提树下。
整个上午他都推着祖母的灵车,最终来到了一座小镇,他想,我应该来点威士忌。这镇上有家商店,什么东西都卖,店主的性子很急。安纳西走进商店,喝了几杯威士忌,然后又喝了几杯,他心想,我应该跟这家伙开个玩笑,所以对店主说,请给我奶奶送点威士忌吧,她就睡在外面的小车里。你可能得把她叫醒,因为她睡觉很沉。
这个店主拿了瓶酒,走到小车旁,对车里的老太太说:“嗨,这是你的威士忌。”但这位老妇人一句话都不说。店主越来越生气,因为他就是这么个急性子人。他说,起来,老太婆,起来喝你的威士忌,但老妇人还是不说话。接着她做了一件死人在大热天偶尔会做的事。她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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