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是的,”胖查理说,“好的,很高兴见到您。那么,”他说,“您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办。而且,”他说,“我该去上班了。”
  “你不是说今天放假吗。”
  “上午,我上午放假,都快过去了。我现在该出门上班了。那么,再见。”
  诺亚夫人抓过手袋,站起身来。胖查理跟着她来到走廊。
  “很高兴见到您。”他说。
  她眨眨眼,就像一条大蟒蛇在发动攻击前会眨一下眼睛那样。“再见,黛茜,”她喊道,“咱们婚礼上见。”
  黛茜已经穿好衬裤和胸罩,正往身上套T恤。她把上身探进走廊说,“路上小心”,然后又缩回了胖查理的卧室。
  胖查理领着诺亚夫人走下楼梯,一路上她什么也没说。胖查理把门打开,当诺亚夫人从他身前经过时,胖查理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令他本已缩成一团的胃部缩得更厉害了。这东西是诺亚夫人用嘴表现出来的,嘴角向上裂出一道可怕的缝隙,就像一颗骷髅头长了嘴唇——罗茜的母亲在微笑。
  胖查理关上房门,站在楼下走廊中止不住地颤抖。接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沉痛的脚步就像是正走向电椅。
  “她是谁?”黛茜问。她现在已经基本穿戴好了。
  “我未婚妻的母亲。”
  “她可真有意思,不是吗?”她穿的还是昨晚那套衣服。
  “你就这么去上班?”
  “哦,我的天。不,我会先回家换衣服。这可不是我上班时的样子。你能帮我叫辆出租车吗?”
  “你要去哪儿?”
  “汉登。”
  胖查理给当地的出租车服务公司打了个电话,然后坐在过道地板上,想象着将会出现的各种情景——全都难以想象。
  有个人站到他身边。“我包里有点维他命B,”她说,“你也可以试试含一勺蜂蜜。这招对我完全没用,不过我的室友发誓说它能治宿醉。”
  “不是那么回事,”胖查理说,“我跟她说你是我的表妹。以免她把你当成我的……我们……你知道,出现在公寓里的陌生女孩,诸如此类的事情。”
  “表妹,是吗?哦,别担心。她可能很快就把我忘了,如果没忘的话,就跟她说我从这个国家神秘消失了,你再也没见过我。”
  “真的?你确定?”
  “你也不用显得这么高兴吧。”
  汽车喇叭声在街上响起。“估计是我的出租车到了。站起来说声再见吧。”
  他站了起来。
  “别担心。”黛茜说着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想我这辈子算是完了。”他说。
  “不,没有的事。”
  “在劫难逃。”
  “谢谢,”她说着探过身来,在他嘴上吻了一下。这个吻又深又长,绝对超过了萍水相逢的程度。接着她笑了笑,三两步蹦下楼梯,推门出去。
  “这,”房门关上后,胖查理大声说,“也许都是幻觉。”
  他还能感觉到黛茜嘴唇的味道,桔汁和黑莓。这是个吻,这是个真正的吻。其中有种性感的滋味,他这辈子未曾体验的,就连——
  “罗茜。”他说。
  胖查理打开手机,迅速拨通她的电话。
  “我是罗茜,”罗茜的声音说,“我很忙,要不就是又把手机丢了。你现在进入了语音留言系统。试试我家里的电话,或者给我留条口信。”
  胖查理关上手机,在运动服外面套了件外衣,走上大街。阳光明媚得可怕,但也只是令他稍感畏缩。
  罗茜·诺亚很担心,这担心本身就让她担心。而这件事,无论她承认与否,就和罗茜生命中的很多事情一样,都是她妈妈的错。
  罗茜已经习惯了眼下的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妈妈极端痛恨她要嫁给胖查理的想法。她把母亲对这段婚姻的反对态度,视作上天的启示,说明这样做是正确的选择——尽管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了,她爱他。胖查理可靠、实在、正常……
  妈妈对胖查理态度上的大逆转,让罗茜很担心;而妈妈对婚礼组织工作突如其来的热心,更让她担心。
  罗茜昨天晚上给胖查理打了个电话,想要和他讨论一下,但没人接。罗茜猜他可能是睡得比较早。
  因此她决定牺牲午餐时间去找他谈谈。
  格雷厄姆·科茨事务所位于奥德乌奇街一栋灰色维多利亚式建筑的顶楼,也就是在五段楼梯的最上面。楼里有部电梯,这部古董电梯大概是一百多年前由戏剧经纪人鲁珀特·“宾克”·巴特沃斯安装的。这是台很小很慢很颠簸的电梯,巴特沃斯的体型、体态和挤进狭小空间的能力,都与壮年河马相差无几,你只有明白这一点,才能理解这台电梯的设计和特殊功用。只要稍稍挤一下,它可以塞进巴特沃斯,外加一个比他苗条很多的人:比如说歌舞团的女孩或者男孩——宾克不是个挑剔的人。最让宾克高兴的事,莫过于某个想要在戏剧方面寻求发展的人同他一起乘坐电梯了,经过特别缓慢、特别颠簸的六个楼层后抵达顶楼。通常到了顶楼后,宾克就会受到这趟路程的影响,需要稍微休息一下,而那位歌舞团女孩或男孩则被留在接待室里苦苦地等待,担心刚才这段路上宾克面色潮红的喘息和难以控制的气短现象,是不是说明他患有某种爱德华时代早期的栓塞病。
  人们会跟宾克·巴特沃斯坐一次电梯,但以后他们都会走楼梯。
  二十多年前,格雷厄姆·科茨从宾克的孙女手里买下了巴特沃斯事务所,并把这部电梯保留下来,作为历史的遗迹。
  罗茜撞上内侧的折叠门,关好外门,然后走向前台,告诉接待员她要找查尔斯·南希。她坐在接待室,对面挂着很多格雷厄姆·科茨和客户们的照片。她认出了戏剧演员莫里斯·利文斯敦、几支一度走红的男子乐队,还有一批体育明星——这些人晚年多半“名声大噪”,都是那种如果等不到肝脏移植,就只能吃斋念佛的人。
  一个男人走到前台。他看起来不像胖查理,肤色更黑,而且总是在微笑,似乎对万事万物都很有兴致——一种暗藏危机的兴致。
  “我是胖查理·南希。”这人说。
  罗茜走过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男人说:“我认识你吗?”这话真是奇怪,接着他又说,“当然认识。你是罗茜,你真是一天比一天美丽。”他说完回吻了罗茜,吻在她的嘴上。两人的嘴唇只是稍稍蹭了一下,但罗茜的心砰砰直跳,就跟巴特沃斯同某个歌舞团演员共乘电梯、度过一段颠簸之旅后的感觉一样。
  “午饭,”罗茜细声说,“时间,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对,”罗茜现在以为是胖查理的人说,“午饭。”
  他很自然地用手揽住罗茜。“你想去哪儿吃午饭?”
  “哦,”她说,“随便。听你的。”肯定是因为他的味道,罗茜想,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他的味道这么好闻?
  “咱们会找到个好地方的,”他说,“走楼梯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说,“我宁愿搭电梯。”
  她把折叠门撞上,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晃晃悠悠地慢慢落到一楼。
  罗茜不记的上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两人走出大楼时,罗茜的电话发出哔哔的声音,表示有漏的接电话,但她没有理会。
  两人走进路过的第一家饭馆。上个月这里还是个高科技的寿司餐厅,一条传送带在屋里环绕,上面放着各种小小的生鱼寿司,不同颜色的碟子表示不同的价格。这家日本餐厅关门后,按照伦敦餐饮业的规律很快就被人接手了,改成了一家匈牙利餐馆。老板把传送带保留下来,作为匈牙利菜高科技的附属品。因此一碗碗凉得很快的菜炖牛肉、辣椒布丁和一罐罐酸奶油,正以庄严肃穆的风范在屋子里转着圈。
  罗茜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你昨晚去哪儿了?”她问。
  “我出去了,”他说,“和我兄弟。”
  “你是独生子啊。”罗茜说。
  “我不是,事实证明我是两件套中的一半。”
  “真的?这也是你爸爸留下的遗产吗?”
  “亲爱的,”她以为是胖查理的人说,“你连一半都不了解。”
  “哦,”她说,“我希望他会来参加婚礼。”
  “哪怕要放弃全世界,他也绝对不会错过婚礼,”他握住罗茜的手,女孩差点把炖菜勺子扔掉,“你今天下午有事吗?”
  “没什么,现在办公室里基本上已经没事了,还有几个募款电话要打,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是不是?呃,你想,呃,怎么了?”
  “天气多好啊,你不想散散步吗?”
  “哦,”罗茜说,“那可太妙了。”
  他们走到堤坝区,沿着泰晤士河北岸,手牵着手缓缓而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你的工作呢?”他们停下来买冰淇淋时,罗茜问道。
  “哦,”蜘蛛说,“他们不会在意的。他们可能都不会注意到我没在。”
  胖查理顺着楼梯一路跑到格雷厄姆·科茨事务所。他总是走楼梯。首先,这有益健康;其次,这也意味着他不用担心自己会和别人挤在狭小的电梯中,距离如此之近,连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
  他走到前台,稍有点喘。“安妮,罗茜来过吗?”
  “你跟她走散了?”前台问。
  胖查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的桌子特别整洁,那堆待处理的邮件不知到哪儿去了。电脑显示屏上贴着一张黄色便笺,上面写着“来一下,格·科”。
  他敲了敲格雷厄姆·科茨办公室的门。一个声音响起,“谁?”
  “是我。”他说。
  “哦,”格雷厄姆·科茨说,“请进吧,南希先生。请坐,请坐。我好好琢磨了一下今天早上咱们的谈话。我过去显然是误解你了。你已经在这儿干了,多久……?”
  “快两年了。”
  “你工作一直努力认真。而且父亲又刚刚过世……”
  “我几乎跟他不熟。”
  “啊。坚强的心灵,南希。考虑到这段时间是咱们的休耕期,你觉得放几周假怎么样?当然,用不着我说,是带薪假?”
  “带薪假?”胖查理问。
  “带薪假,不过,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开销。我敢说你需要一点开销,不是吗?”
  胖查理想确定自己是处在哪个宇宙里。“我被开除了吗?”
  格雷厄姆·科茨大笑起来,就像只喉咙里扎了鱼刺的白鼬。“绝定不会。正相反。实际上我认为,”他说,“咱们现在完全可以交心。你的工作安全妥帖,就像房子一样安全。你的审慎态度和卓越判断力一直是事务所里的表率,只要能保持下去就没问题。”
  “房子有多安全?”胖查理问道。
  “非常安全。”
  “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大部分意外事故都发生在家里。”
  “那么,”格雷厄姆·科茨说,“我强烈建议你尽快回到自己的家中。”他把一张长方形纸片递给胖查理。“给,”他说,“为你过去两年中对格雷厄姆·科茨事务所的贡献表示小小的谢意。”他给别人钱的时候总是要加上一句,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别把它一次花光了。”
  胖查理看了眼纸片。这是张支票。“两千磅。天呢!我是说,我不能。”
  格雷厄姆·科茨冲胖查理露出微笑。这笑容里有种胜利的意味,但胖查理太困惑、太不解、也太震惊了,根本没有发现。
  “好走。”格雷厄姆·科茨说。
  胖查理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格雷厄姆·科茨随意地靠在门边,就像猫鼬随意地靠在蛇窝旁。“顺便问一句。你肯定会享受自己的假期,好好放松一下——我强烈建议你这么做。但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可能需要查看你电脑上的文件,能告诉我你的密码吗?”
  “我以为你的密码可以进入系统中的每个角落呢!”胖查理说。
  “当然可以,”格雷厄姆·科茨愉快地回答,“只是以防万一。毕竟,你也知道电脑这玩意的脾气。”
  “是‘美人鱼’,”胖查理说,“M…E…R…M…A…I…D。”
  “很好,”格雷厄姆·科茨说,“很好。”他没有撮弄双手,但他显然有做这个动作的冲动。
  胖查理兜里揣着两千英镑的支票走下楼梯,心想他过去两年对格雷厄姆·科茨的误会怎么会那么深。
  胖查理走过街角,来到银行,把支票存进自己的账户。
  然后他走到堤岸区,让自己喘口气,好好地思考一下。
  他富了两千镑!早起时的头疼已经完全消失,感觉舒心又踏实。他考虑着要不要说服罗茜跟自己一起来个短期旅行。现在通知她有点晚了,不过……
  这时,他看到蜘蛛和罗茜手牵着手走在马路对面。罗茜刚吃完一个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