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沙拉问道:“星星还在发光吗?”
凯特觉得这个问题挺古怪,而且非常幼稚,但马龙似乎被打动了。“是的,”他温柔地说,“是的,星星还亮着呢。”
凯特听见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她突然冲动地说:“马龙,让我跟你一起去。”
他哈哈笑着,转身向大门走去。
迈克说:“也许你该带上她,马龙。我觉得她比你机灵得多。你跟副总统会面时总得有人动动脑子。”
马龙转过身,面对凯特:“你可算挖到个不得了的故事了,曼佐尼。”
前提是,她心想,我能把它发表出来。
屋外,正在降落的直升机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大。傍晚微红的光线在湖面上摇曳着,跟平常没什么不同,仿佛太空中那奇异的光线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一辆豪华轿车把他们俩送到副总统官邸前。马龙一身海军制服,下车后还不忘整理整理袖口。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士兵站在一旁,准备护送他们去见副总统。
副总统的官邸坐落在马萨诸塞大道与34大街的交汇处,房子很大,是用砖砌成的,周围还带有一大块绿色的草坪。凯特努力装出对华盛顿很熟悉的样子,心里暗暗奇怪:这所房子看上去出人意料地友好,一点儿不像是联邦权力的中心,反而类似个小镇上的博物馆。
在官邸的护栏之外,城市里的生活一如既往:来回穿梭的车辆在智能系统的控制下各行其道、畅通无阻;游客和政府职员穿行在人行道上,一边走一边与远方的人联系,看上去像在自言自语。马龙说:“瞧他们这样子,你肯定想不到天都他妈的快塌了吧?”
“我们知道的信息,大家也都知道,”凯特有些不解,“这里头又没什么秘密可言。怎么人们没有——”
“大抢购?”马龙咧嘴笑起来,“在大街上发情?逃到山上躲起来?因为我们还没弄明白,曼佐尼。看看你自己吧。你心底其实并不相信这是世界末日,不是吗?我们人类本来就被设计成这副目光短浅的样子,最远也只能看到其他人的鼻子。”
那个年轻士兵意外地开了口:“‘我想这就是世界毁灭的方式——聪明人都在哈哈大笑,因为他们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而已。’”马龙和凯特吃惊地望着他。“克尔凯郭尔①。抱歉,长官。要是您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①丹麦著名哲学家。】
他们走进莫拉·黛拉的办公室时,科尼列厄斯·泰纳已经到了。他笔直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正跟黛拉谈话。
“要想知道人们一旦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模拟世界’中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可以从过去对虚拟现实的思索中找到一些线索。你也许记得有些电影里,毫不知情的主人公被置于模拟的环境中,上演所谓的真人秀,发现真相后,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试图逃走。不过,对世界真实性的思考可以追溯到柏拉图,他曾怀疑我们的世界不过是真实投在墙上的影子罢了。而创造欺骗性的模拟环境的概念至少从笛卡儿就开始了,十七世纪时,他从哲学的角度思考过,一个欺骗感官的‘魔鬼’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其实等于是一个前技术时代的虚拟现实发生装置……”
黛拉一边听一边挥手示意两人坐下。凯特选了一张看上去很高级的椅子。她刚一坐下,椅子就开始吱吱作响。
这间办公室又大又宽敞。皮革沙发,桃心木的大办公桌打磨得锃亮,还有豪华的壁纸和地毯。莫拉·黛拉给屋子刻上了她本人的印记:每面墙上都有S屏,上头循环显示着木卫二上黑暗的大洋、火星和木卫一,以及太空深处的星空。
马龙身体前倾:“模拟世界?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科尼列厄斯?”
科尼列厄斯冷冷地打量着他:“这种逻辑很有说服力,马龙。你自己的逻辑:费米悖论,你不是说它主导了你的一生吗?费米悖论挑战的不仅是我们的知觉,还有那种愚蠢的假设——以为只有在咱们这个平凡的星球上才进化出了智力。这个悖论很明显地表明,关于宇宙、关于人类在其中的地位,我们一开头就搞错了。”
马龙迫不及待地问:“所以说……”
“所以说,也许宇宙看起来不合情理的原因是: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只是人造模型而已。”
马龙吃惊地张大了嘴。
凯特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他们俩都把目光投向副总统,等她表态。
黛拉叹了口气:“是我请科尼列厄斯来的,马龙。我知道他的理论听上去很奇怪。但你瞧,很多人都试着提供给我一些合理的解释。比如说,也许我们正经历一场巨大的太阳风暴,因此通讯中断了。也可能是太阳系进入了一团折射或者中和电磁辐射的星际气体,甚至是暗物质,包括你的激光都被它——”
“而哪种解释都说不通。”凯特揣测道。
黛拉冲她皱起眉头。马龙赶紧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私人助理。
“好吧,你说得对。谁也没能想出一种合理的解释。这不仅仅是个反常现象;就我所知,我们如今面对的是一种用已知物理定律完全无法解释的情况……而咱们的科尼列厄斯则带来了一个简直让人无法容忍的理论……”
科尼列厄斯冷笑着接过话头:“但让人无法容忍的情况正需要让人无法容忍的理论。”
马龙开口道:“得了,科尼列厄斯,赶快告诉我你究竟什么意思。”
“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我们生活在某个由先进的虚拟现实技术构成的‘模拟世界’里,眼前空荡荡的宇宙不过是个假相——在那堵墙后头,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无数的外星文明正在闪光呢!这难道不可能吗?”
“这么一来就能解决费米悖论了,”马龙说,“他们在那儿,只不过藏起来了。”
“是的,这么一来费米悖论就解决了。”
“而现在,这个模拟世界的,唔,放映机坏了。所以A-4、海王星什么的也就跟着出了毛病。你是这个意思吗?”
“完全正确。”
凯特仔细考虑了一番:“那些研究费米的人把这叫做动物园假说。”
科尼列厄斯没想到凯特还知道这个,他点点头:“说得对。”
“这么偏执的理论就该扔进动物园去。”马龙道,“首先,它是一种典型的循环论证:你不可能证明它是错的:我们永远无法发现自己身处模拟世界中,因为它被设计成不会被我们发现的样子。不是吗?”
“马龙,偏执的假设不等于错误的假设。”
黛拉对科尼列厄斯道:“我是否可以认为,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看见的并不一定都是真实的?但这里头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科尼列厄斯把手一摊:“有好几种可能性,关键要看在制造者的设定中,‘现实’的边界离人的意识有多远。最粗糙的是传统想像的那种:我们的身体和我们接触到的东西都是真的,而天空则是个人造的穹顶。”
马龙点点头:“这么一来,太阳系被裹在一个大壳子里,恒星和星系都是假货。”
“但是,”凯特说,“这种手段很难骗过我们。星光的光子会与我们的仪器和眼睛相互作用,因此必须是实体。”
马龙想了想,说道:“你要假造的不止是光子,还有宇宙射线和中微子什么的。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成的事儿。”
科尼列厄斯挥了挥手,仿佛对他们那些没有根据的推测很不耐烦。“你们所说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如果那些人能预测我们的技术发展情况,说不定他们这会儿正在准备引力波发生器呢……”
“如果边界距离我们更近些呢?”黛拉问。
科尼列厄斯回答说:“有很多种可能性。也许我们人类是真的,而周围的一些——或者所有——东西都被模拟成具有一定实在性,能跟我们的感官互动。”
“全息图,”凯特说,“我们周围都是些全息图。”
“是的。不过比一般的全息图多了点儿质感、气味、味道……”
马龙的眉毛拧在一起。“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了,简直是在使蛮力。你得控制某种射线来造出所有的物质。怎么弄?想想所需的能量、控制、热量……别忘了物质里还得包含规模庞大的信息,而且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会与我们互动,欺骗我们的感官,剩下的都是在做无用功。”
黛拉又问道:“还有,那些全息图会不会像电视图像那样消失呢?这么一来就需要不断更新了,是吧?”
科尼列厄斯再一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凯特由此推测他肯定不习惯被人盘问。“很容易找到更高效的设计策略。比方说,让创造出的物质成为环境中准自主性的实体,与控制器间只保留松散的联系.这就可以避免不停地更新类似地心物质那种我们从不直接接触的物体。但任何一种妥协都是不完美的。你瞧,只要肯投资,控制者完全可以实现对环境的绝对控制。”
黛拉道:“那就意味着……”
科尼列厄斯耸耸肩:“意味着只要他乐意,控制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让物体出现和消失。连地球也不例外。”
办公室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黛拉站起身,脸冲着窗户。她的指尖挤压着撒满阳光的桌面,似乎想证实桌子的实在性。“你知道,我简直难以相信咱们竟然在谈论这些东西。还有别的可能吗?”
科尼列厄斯答道:“还有最后一种:就连我们的身体也是虚拟的,因此现实的边界就是我们的意识。我们人类已经可以很粗糙地做到这一点。”他朝凯特点点头,“比如时下流行的植入手术,在脑胼胝体中植入某种装置,这样就能将虚拟现实的知觉直接下载到意识中。”
“在这种情况下,”黛拉问,“我们怎么可能发现真相呢?”
科尼列厄斯摇摇头:“如果他们干得够好的话,人类永远也别想发现。不过我不认为这是我们如今所面临的情况。”
“你怎么知道?”
“因为模拟出了问题。阿尔法A-4、欧特云、海王星、土星的光环……”
凯特还没听说土星的事儿,她发现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我想,”科尼列厄斯说,“我们应该假定人类处于第二种模拟世界中。我们是‘真实的’,但我们周围的物体则并不全都如此。”
黛拉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她转过身,从桌后探身对科尼列厄斯说:“无论原因是什么,这玩意儿正朝着我们过来。我敢打赌,绝对会发生大恐慌的。”
“在我们能用肉眼看见它之前不会有什么恐慌。大多数人的想像力都贫乏得可怜。”他用冷漠的眼神注视着副总统,“我们对这道波其实很了解,它的前进速度是对数的,靠近太阳时已经开始减速了。我们完全可以预测它变得可见的时间,精确到小时。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恐慌。”
凯特问:“还有多久?”
“五天。准确的时间已经计算出来了。”他脸七带着冰冷的微笑,似乎这不过是在分析数学题,“你还有时间准备,副总统阁下。如果遇到阴雨天气,世界末日还会被推迟几个钟头。”
黛拉对他怒目而视:“见鬼,科尼列厄斯,你可真够冷静的。如果是这样,你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
“做?”他似乎被这个问题给搞糊涂了,“怎么,当然是庆贺啦。庆贺围墙就要崩塌,真相即将显现。”
马龙的电话响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眼前的空气,耳朵里发出嗡嗡声。
他转身对凯特说:“是沙拉,她要生了。”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凯特一边跟着马龙走出办公室,一边为自己没机会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而暗暗生气。
他们是谁?
还有,他们想干什么?
凯特自己的声音飘荡在黑暗中。
你知道这事儿让谁最不好过吗?是那些占星术士。天上那些星星那乱了套,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预言就变得一文不值了。而且,这要真是世界末日,怎么他们一点儿也没预见到呢?
这是试验失败后的第四天。如果科尼列厄斯没算错的话,还有三天,然后就是……
然后会是什么?
“别说什么占星术了,”她低声道:“跟我谈谈现实吧。”
……行啊。我们为什么会相信宇宙是真实存在的呢?从贝克莱主教起,唯心论者就一直怀疑,所谓的外部是否只存在于现察者的想像中——好比我们俩的虚拟联系只存在于一堆电脑里。
“我看不出你有什么法子可以推翻这种怀疑。”
说得对。可是当包斯威尔向约翰逊博士①提出贝克莱的理论无从反驳时,约翰逊一脚踢在一块大石头上说:“我就这样驳倒他。”他的意思是说,当石头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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