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湖泊和幽灵
湖泊以独创的方式设计,以便显示选定范围里动植物所发生的放射生物学上的变化,不过这些供实验用的动植物标本一直繁衍为奇形怪状的类似自身形态的生物,并且一个个都灭亡了。
有时在晚上,阴零森的光线照在混凝土地下掩体和公路上,投弹坑恍如荒废的连死人都离弃的陵墓群里作装饰用的湖,这时他会看到妻儿的幽灵站在对面的堤岸上,他们孤伶伶的身影似乎一直望着他几个小时了。虽然他们一动也不动,特拉文相信他们在召唤他。他受到这种幻想的激励,跌跌撞撞穿过黑暗的沙地,来到湖的边缘,趟过湖水,向着两个身影大喊大叫,只见他们手拉着手在湖泊之间离去,穿过远处的公路消失不见了。
特拉文冷得发颤,回到地下掩体里,躺在旧杂志铺成的床上,等着他们回来。他们的音容和妻子苍白脸颊的幻影漂浮在他记忆的长河里。
堡垒群(Ⅱ)
直到特拉文发现了堡垒群,他才意识到他再也不会离开这个岛屿。
到了这个阶段,也就是他到这里之后大约两个月,特拉文已经耗尽为数不多的食物,脚气病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手脚依旧麻木,体能不断下降。他只是凭着巨大的毅力,并且知道岛屿的中心圣所仍然未被探索,这才勉强离开他用杂志铺成的褥子,走出地下掩体到外面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门边吹积的沙堆上,注意到一道光穿过棕榈树直射到远处环形珊瑚礁上。他把这道光与他妻儿的影像混同一辙,想象他们正在沙丘中某个温暖的炉旁等着他,于是起身向那道光走去。走了不到五十码,他便迷失了方向。他在简易机场边缘心慌意乱走了几个小时,结果只在沙地上被一个破碎的可口可乐瓶子划伤了脚。
那天晚上未能搜寻,第二天上午他又怀着热切的心出发了。当他经过塔楼和堡垒群的时候,热气如同一幅密不透气的幕帐覆盖着岛屿。他已进入了无时区。只有越来越狭窄的环形防线提醒他,他正在穿越制高台地的中心场地。
他爬上斜堤脊,这里是他先前探索这个岛屿所到的至远点。底下的平地布满投弹通道和爆炸断层。录像塔如同埃及的方尖碑高耸入云,在它的灰色墙上是千姿百态的人体形象模糊的轮廊,投弹村落里原子闪光的遗迹深入到水泥里。混凝土停机坪已裂开,到处可见一排棕榈树晃悠悠地县浮于凝滞不动的空气中。投弹湖较小,里面填满塑料假人的残肢断臂。这些假人大多仍然以试验前摆设的俯首贴耳的驯服姿态躺卧着。
在最远的一排沙丘上,摄影塔楼开始转向并且面对着他,再往外是如同方背大象群的东西的顶部。它们在一处洼地里排成整齐划一的横列,洼地如同一个浅畜栏。
特拉文朝它们走去,因脚底划伤走得一瘸一拐。在他的两边,流沙使沙丘出现了空洞,几座堡垒倾斜着。地下掩体所在的平地方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在一边,一组混凝土掩体在早期某次试验中被炸得露出地面,它们半掩埋着的残骸恍如生育了这群巨大石塔之后被遗弃的子宫外壳。
堡垒群(Ⅲ)
要了解堡垒的巨大数量和令人怯步的体积以及它们对特拉文精神上的强烈影响,你必得设身处地想象自己坐在这些混凝土庞然大物的阴影中或者在遍及岛屿中央台地的大型迷宫中心四处走动。大约有两千个堡垒,个个都是十五英尺高的完美立方体,一律间隔十码。它们分布在一系列地带,每个地带由二百个堡垒组成,在角度和方向上互相配合。这些堡垒在初建以来的几年里只受到轻微的风化,它们尖削的轮廓就像大型印模板的切割面,其造型可以冲压出大量垂直线条的空气。堡垒的三个面光溜一片,无窗无户,但是第四面背对爆炸方向,有一扇狭窄的观察门。
正是堡垒的这种外观使特拉文觉得心绪特别不安宁。尽管有数量相当多的门,由于透视的反常现象,在这个迷宫的任何一点上只能见到一条通道里的门,其他门则被介于其中的堡垒所阻挡。当他从环形防线进入这一地块的中心时,一排又一排小型金属门出现又隐去,一个关门闭户的世界隐藏在无穷无尽的角落后面。
大约有二十个堡垒在爆心投影点下面,都很坚固,其余的堡垒墙厚度不一。从外表看去,它们同等坚固。
特拉文进入第一条长长的通道,觉得他的脚步轻盈了;这么几个月来一直缠着他的疲劳感开始消散。堡垒具有几何图形的匀称和美感,它们占据的空间似乎比自身的体积更大,使他产生一种绝对宁静和井井有条的心境。他继续朝迷宫的中心走去,急于把岛屿的其他部分抛在一边。他随心所欲往左往右拐了几个弯,觉得自己孤伶伶一个人,透过环形防线再也见不到大海、环礁湖和岛屿了。
他在这里坐了下来,背靠一个堡垒,忘了寻找妻儿。自从他来到这个岛上,身处孤岛引起的游离感第一次开始减退了。
有个后果他始料不及。黄昏时分需要离开堡垒群去找食物,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不管他如何追寻自己的脚步,尽力向左或向右走一条倾斜的路线,根据太阳给自己定位,坚定地往北或往南走,到头来还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点。尽管他做了最大努力,还是未能走出迷宫。他意识到自己的动机帮不了多少忙。只有当饥饿压倒了留在原地的需要时,他才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特拉文放弃了飞机堆放场附近先前的家,收拾好他在超级空中堡垒中部炮塔和座舱储藏室里所能找到的食品,用一个粗糙的滑橇把它们拉过岛屿,在距堡垒环形防线五十码的地方他占据了一个歪斜的地下掩体,把碧眼金发小女孩那张褪色的照片钉在门边墙上。图片正在破裂,就像他自己破损的形象一样。每天晚上当他醒着时,他会不紧不慢地吃点东西,然后出门到堡垒群里。有时他带上一壶水,在那里连呆两三天。
特拉文:附带说明
定量世界的元素:
终端海滩。
终端地下掩体。
堡垒群。
地形被编为密码。
通向未来的入口一脊柱地形的平地一重要时区。
潜艇修藏坞
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持续了几个星期。一天晚上当他出来向堡垒群走去时,他又看见妻儿站在坚固的塔楼下的沙丘间。他们的脸平静地望着他。他知道他们从干枯的湖泊之间先前经常出没的地方越过岛屿跟踪他到这里。他又一次看到召唤他的亮光,他决定继续探索这个岛屿。
在环形珊瑚礁以远半英里处,他发现一撮四个潜艇修藏坞,修建在现已枯竭的港湾上,港湾从海上蜿蜒伸入到沙丘间。修藏坞还积着几英尺深的水,水里充满奇怪的发光的鱼和植物。一座金属塔楼上闪烁着一盏警示灯,灯光一闪一灭间隔一定的时间。这里有个坚固的营房遗址,只是最近才撤出,位于外面混凝土码头上。特拉文贪婪地往滑橇上装满原先堆放在一个简陋金属小屋里的食品。吃的花样改变了,他的脚气病也消退了,在以后几天里他又到这个营房来。这个地方看来像生物考察队的基地。在一间营地办公室里他偶尔见到一系列变异染色体的大幅图表。他把图表卷起来,带回他住的地下掩体里。抽象的图案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不过在他恢复期间,他为图表捏造适当的标题以此自娱。(后来,有一次为找食物经过飞机堆放场时,他找到那个半埋在地下的自动电唱机,从装唱片的柜子门板上撕下唱片目录单,觉得这些唱片目录最适合做图表的标题。图表给他这么一渲染,便具有好几层神秘的联想意义了。)
特拉文在堡垒群里
八月五日,发现特拉文其人。一个被社会抛弃的怪人,躲在岛上荒废的中心地带的地下掩体里。他正遭受严重的辐射和营养不良,自己却浑然不知,或者就此而言,对他周围世界的任何其他事件也一无所知……
他坚持认为他到岛上研究某种科学课题——具体什么课题他没说——不过我觉得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动机和这个岛屿独特的作用……岛上的地形似乎有点儿被某种无意识的时间观念缠住了,尤其被可能是咱们自己死亡的压抑预兆所缠住了。这样一种建筑的吸引力和危险性如过去的时代所显示的,这里无须加以强调说明。
八月六日,他眼神像着了魔。我猜他既不是第一个到这个岛上来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摘自C·奥斯本博士:《恩尼卫特克日记》。
特拉文耗尽了他的食品,几乎_直呆在堡垒群的环形防线里,养精蓄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慢慢走动。右脚感染使他很难把生物学家留下的食品拿来补充自己的需要。由于体能下降,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懒得走出堡垒群。现在这个巨石建筑系统完全取代了他的思想机能,他的思想赋予它持久的理性时空秩序,他的意识超出现有的神经系统水准,闪现出思想的火花(假如自主神经系统由过去支配,那么脑脊髓则伸向未来)。没有堡垒群的话,他的现实感便缩小到双脚底下那么几平方英寸的沙地。
有一次进入迷宫探险的时候,他在里头转了一个晚上和第二天大半个上午而未能逃脱出来。他拖着步子从一个长方形阴影走到另一个长方形阴影,双腿像棍棒一样沉重,显然膝盖发炎,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类似堡垒的地方,否则他会在迷宫里死去,像法老的殉葬随从那样困于自己筑成的陵墓里。
他筋疲力尽坐在系统中心的某个地方,墓穴无表面的线条从他眼前隐退,这时天上传来一架轻型飞机的嗡嗡声。飞机从头上飞过,五分钟以后又飞了回来。特拉文抓住这个机会,挣扎着站起来,从堡垒群里跑出来,昂着头观看反光的飞机尾气。
他在地下掩体里躺下来,隐隐约约听到飞机飞回来对此地进行视察。
迟到的援救
“你是谁?”一个长着沙色头发的小个子男人用严肃的神态俯看着他,然后收起注射器放进行囊里。“你知道再迟一步你可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我叫特拉文……我刚刚出了点意外。我很高兴你从这儿飞过。”
“我肯定你会高兴的。你干吗不用我们的应急电台?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打电话给海军把你救出去。”
“不……”特拉文用胳膊肘撑起身来,有气无力地伸手到臀部口袋里摸索着。“我有通行证,不知放在哪儿了。我正在进行探索。”
“探索什么?”他这样问似乎完全明白特拉文的动机。特拉文躺在地下掩体旁边的阴影里,有气无力地喝着水壶里的水,奥斯本博士在包扎他脚上的伤口。“你一直在偷我们的贮藏品呢。”
特拉文摇摇头。五十码之外,蓝白色的塞斯纳飞机停在混凝土停机坪上,像一只巨大的蜻蜒。“我不知道你们会回来的。”
“你准是处于神志昏迷状态。”
驾驶飞机的年轻女子从座舱里爬出来,一边向他们走来一边望着灰色地下掩体和堡垒。她似乎没注意到特拉文,要么是对老弱的特拉文不感兴趣。奥斯本回过头去跟她说话,她低头瞥了特拉文一眼便回头向飞机走去。她转身的时候特拉文不由自主抬起身子,认出他钉在墙上那幅照片里的小姑娘。这时他才想起那本杂志最多是在四五年前出版的。飞机的发动机起动了。它拐弯开上一条跑道,立刻起飞升空。
那天下午年轻女子驾驶吉普车带着小行军床和帆布遮篷回来了。在这期间的几个小时里特拉文已经睡了一觉,奥斯本仔细检查了周围沙丘地带回来的时候,特拉文醒了过来,觉得神清气爽。
“你在这里做什么?”年轻女子一边把一条支索绑在地下掩体上一边问道。
“我在寻找我的老婆孩子,”特拉文说。
“他们在岛上?”她感到奇怪,但将他的话信以为真,于是朝四周望了望。“就在这儿?”
“不妨这么说吧。”
奥斯本检查了地下掩体,走过来跟他们凑在一起。“照片里的小孩。她是你女儿吗?”
“不。”特拉文想要解释一下。“她已经过继给我当义女了。”
奥斯本和年轻女子弄不懂他的意思,但是相信他说的将要离开这个岛屿,于是他俩回到自己的营地去。奥斯本每天由年轻女子开车送他过来给特拉文更换脚上的敷料,年轻女子似乎心领神会特拉文在私人神话里派给她的角色。奥斯本听说特拉文以前的职业是军队的飞行员,便设想他是因暂停热核试验而被抛到时代潮流后面的现代殉难者。
“负疚情结并不能随时随地得到道德上的赞许。我想你可能过度陷入了你的负疚情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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