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颜摺?br />   “负疚情结并不能随时随地得到道德上的赞许。我想你可能过度陷入了你的负疚情结吧。”
  当他提到伊瑟利这个名字时,特拉文摇摇头。
  奥斯本并不气馁,他强调说:“你能肯定你不是在以相似的方法利用恩尼卫特克的形象——等待圣灵降临节的风吗?”
  “相信我,博士,不是的,”特拉文坚定地回答。“对我来说氢弹是绝对自由的象征。我跟伊瑟利不同,我觉得氢弹已经给了我权利——甚至义务——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这似乎是一种怪诞的逻辑,”奥斯本说。“难道我们至少不应该对自己的人身负责吗?”
  特拉文耸耸肩膀。“我想现在不必。说到底,咱们实际上不正是从死人中复活过来的人吗?”
  尽管如此,他常常想起伊瑟利:第三次世界大战前期的样板人物,他把第三次世界大战前期定为1945年8月6日开始,心里充满无穷无尽的内疚感。
  特拉文恢复体力,可以再次行走之后不久,他第二次又得让人从堡垒群里救出来。奥斯本变得不那么热心抚慰他了。
  “我们的工作差不多结束了,”他提醒特拉文说。“你将死在这里,特拉文。你在寻找什么呢?”
  特拉文对自己说:寻找那个无名公民的坟墓,恩尼卫特克人。对奥斯本他则说:“博士,你的实验室建在岛屿错误的一头了。”
  “这我知道,特拉文。在你脑子里游动的鱼比起在任何潜艇修藏坞里的鱼要珍贵得多。”
  他们离开的前一天,特拉文和年轻女子开车来到他原先到过的湖泊。她带来了染色体图表的所谓图例说明单,这是奥斯本给他的最后礼物,也是这位老生物学家出人意料的讽刺。他们在遗弃的自动电唱机旁边停下脚步,她把唱片目录贴在唱片柜子门板上。
  他们在超级空中堡垒底朝天的残骸断片中漫步。特拉文看不到她,在沙丘里里外外找了十分钟。他发现她站在小小的t·圆形剧场”里,那是以前来这里的一个考察队用倾斜的镜子搭成的太阳能装置。当他穿过手脚架时,她朝他笑了笑。破裂的镜面反射出她自己十来个支离破碎的影像。在一些镜子里她没有头,其他镜子从四面八方映出她抬起的胳膊,这些胳膊围绕着她,就像印度千手观音的手臂。特拉文疲惫不堪,于是转身走开,回到吉普车上。
  当他们驾车离开时,他诉说了他瞥见妻儿的情况。“他们的脸总是很宁静。我儿子的脸尤其宁静,尽管他从来不曾真的像那样子。过去他脸上只有一次流露出严肃庄重的神情,就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当时他看上去像个几百万岁的老寿星。”
  年轻女子点点头。“我希望你能找到他们。”她想了一下补充说:“奥斯本博士将要告诉海军说你在这里。躲起来吧。”
  特拉文对她表示感谢。当她最后一次飞离海岛的时候,他坐在堡垒旁边朝她挥挥手。

  海军搜索队

  当搜索队来找他时,特拉文躲在唯一合乎逻辑的地方。所幸搜索工作敷衍塞责,几个小时之后就放弃了。水兵们随身带来了啤酒,搜查工作一会儿就变成了醉醺醺的闲逛。特拉文后来在录像塔楼墙上发现一些猥亵的对话,这些对话用粉笔圈起来,再用线条钩划到墙上人物图形的嘴里,使人物的姿态表现出洞穴绘画中舞蹈者的好色之乐。
  搜查队最感兴趣的是在简易机场附近的地下油柜里点燃储存的汽油。特拉文起初听见喇叭筒呼喊着他的名字,回音在沙丘间渐渐隐没,像垂死的鸟儿孤独凄凉的叫声,接着听到爆炸的轰隆声,还有飞机离开时水兵的笑声。特拉文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了。
  他刚才躲在一个投弹坑里,躺在塑料人形靶身体中间。在炎热的阳光下,人形靶变形的脸混在纠结的断肢残臂中瞠目无神地凝望着他,它们模糊的笑脸像死人无声的笑容。他爬过人形靶躯体返回地下掩体时,满脑子净是那些假人的一张张面孔。
  当他朝堡垒群走去时,他看见妻儿的身影站在他走的路上。他们离他不到十码远,苍白的脸带着热切期待的神情望着他。特拉文从未见过他们如此靠近堡垒群。他妻子苍白的五官似乎从里头发出光彩,她双唇微微开启着,仿佛在打招呼,她抬起一只手,仿佛要拉他的手。他儿子庄重的脸上露出一动不动的奇异神情,带着照片中小女孩那种迷一般的微笑望着他。
  “朱迪思!戴维!”特拉文大吃一惊,朝他们跑去。这时,忽然一道光闪过,他们的衣服变成了裹尸布,他看到毁损他们脖子和胸部的伤势。他吓破了胆,对着他们喊叫。他们消失以后他逃进了堡垒群里安全无鬼怪的地方。告别的问答.
  这一回,他觉得自己正如奥斯本所预言的无法离开堡垒了。
  在迷宫转移中心的某个地方,他背靠一堵混凝土墙坐着,举目望着太阳。在他周围,一排排堡垒形成了他目力所及的地平线。有时候这些堡垒似乎要向他逼来,像悬崖一样赫然耸立在他面前。堡垒之间的间隔变狭窄,充其量只有一臂的间距,狭窄的走廊形成一条迷路穿越堡垒群。接着,这些堡垒离他退去,各自分开,像正在扩大的宇宙中的各个点一样,直到最近的一排形成地平线上一道断断续续的栅栏。
  时间变成一种定量。再过几个小时便是中午,阴影一动不动藏在堡垒里,热气从混凝土地板反射出来。他会突然发现时间已进入下午或傍晚,每个地方的影子都像指着方向的手指头。
  “再见了,恩尼卫特克,”他咕哝着。
  某个地方一道光在闪烁,似乎其中一个堡垒已经像算盘上的一颗珠子一样被拨掉了。
  “再见了,洛斯·阿拉莫斯。”似乎又有一个堡垒消失了。他周围的走廊依然如故,不过特拉文相信,他大脑上层的基质使他相信,在某个地方,一小块中性空间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孔。
  再见了,广岛。
  再见了,阿拉马哥多。
  再见了,莫斯科,伦敦,巴黎,纽约……
  穿梭式轰炸机闪烁着,发出一片轰隆声。特拉文闭了嘴,觉得这种告别毫无益处。这样的告别要求他把自己的名字签在宇宙的每一个粒子上。

  整个晌午:恩尼卫特克

  现在堡垒群占据着不停旋转的圆形马戏场轮上的位置。这些堡垒带着他上升到可以看见整个岛屿和大海的高度,然后堡垒群又带着他下降,穿过不透光圆盘的地板。从这里他抬头望着混凝土地表的下面,这是直线形洞穴倒转的地形,湖泊系统圆盖形的顶部和堡垒的几千个空洞穴。
  “再见了,特拉文。”
  使他失望的是,他觉得最终回到地面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他低头望着自己瘦弱的手臂和双腿无力地支撑在面前,脆弱的手腕和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痈疽。他的后边是一股飞扬的尘土,这是他软弱无力的脚跟拖出来的。
  他面前是两排堡垒之间一条长长的走廊,堡垒在一百码之外拐弯。在这些堡垒之间有一个狭窄的间隙显示出另一边宽敞的空间,一个月牙形的阴影悬于空中。
  此后半个小时里,阴影慢慢移动,像太阳一样转动。
  一座沙丘的轮廓。
  特拉文朝着这个像盾牌上的符号一样悬在面前的密码尽力在尘土中向前爬去。他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捂着眼睛不看那些堡垒群。
  十分钟以后他从西边环形防线里走出来。引他出来的沙丘阴影在五十码之外。沙丘以远是个石灰石礁脊,拖着个帘子似的阴影,礁脊在荒地的小丘中蜿蜒伸展。沙中半埋着旧推土机的残骸、一捆捆带刺铁丝和容量五十加仑的油桶。
  特拉文走到沙丘那儿,不情愿离开这一堆普普通通的沙丘。他拖着步子在它边缘走动,然后坐在礁脊里一个狭窄的裂隙旁边的阴凉处。
  一分钟以后,他注意到有人望着他。

  被放逐的日本人

  这具尸体躺在特拉文左边裂隙的底部,眼睛直钩钩地盯着他。那是个中年男子,体格健壮,它侧身躺着,头颅枕在石枕上,似乎在审视天窗:衣服布料已经腐烂,变成灰色破祭服,不过岛上没有任何肉食性小动物,尸体的皮肤和肌肉得以保留。全身上下,尤其在膝盖和手腕的关节部位,骨节顶着坚韧的黄色皮肤发亮,但是脸上的五官仍然完好无损,看得出是职业阶层的日本男子。特拉文低头看着尸体刚毅的鼻子、高高的额头和宽大的嘴巴,心里猜想着这个日本人曾经是个医生或律师。
  特拉文对这具尸体怎么会到这里来百思不得其解,他往斜坡下面滑了几英尺。尸体皮肤上没有辐射烧伤,这表明那个日本人到此地不足五年。他似乎也没有穿制服,所以不可能是个军人或科学代表团的成员。
  尸体的左边,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个破皮包,那是放地图的皮包。右边是褪了色的帆布背包,开着口,看得见里面有一壶水和一个小罐子。
  极度饥饿的条件反射使特拉文暂时顾不得想到日本人故意死在裂隙中这一事实,他贪婪地向斜坡下面滑去,直到他的脚碰到尸体脚上破裂的鞋底。他向前伸出手,抓起水壶摇了摇,约有一小杯淡水在生锈的壶底激荡着。特拉文把水一饮而尽,嘴唇和舌头上沾满苦味的铁锈。他撬开罐子的盖,里头除了沾着一层发粘的浓缩糖浆以外一无所有。他用盖子把糖浆刮出来,咀嚼着这柏油似的糖浆,嘴里充满醉人的甜味。过了一阵子他觉得头晕目眩,便坐回到尸体旁边。尸体无神的眼睛用无动于衷的怜悯神色望着他。

  苍蝇

  (这时一只小苍蝇嗡嗡作响在尸体验上盘旋,特拉文心想这只苍蝇是跟着他飞进裂隙里来的。特拉文探出身子想把它打死,继而想起这小小的哨兵也许一直是尸体的伙伴,作为一种报答,它吃的是尸体毛孔上的醇酒和馏出液。为了避免伤害这只苍蝇,他小心翼翼地诱使它飞落在自己的手掌上。)
  安田医生:谢谢你,特拉文。(它的声音粗糙刺耳,似乎不习惯于对话。)你设身处地理解我。
  特拉文:当然,医生。很抱歉我差点把它打死了。你知道这种习惯根深蒂固,不容易摆脱。你姐姐的孩子1944年在大阪,战争的苛求,我不想为他们辩护,为人所知的动机大多很卑鄙,人们寻找不为人所知的动机,希望……
  安田:特拉文,请别感到尴尬。这只苍蝇的命能保住这么久已经很幸运了。你所哀悼的儿子,甭提我自己的两个侄女和外甥了,难道他们不是每天都死人吗?世上每个父母都为失去童年的已故儿女而哀痛。
  特拉文:你很宽容,医生。我不敢——
  安田:一点也不,特拉文。我不向你道歉。说到底,你我无非是我们生命中无限未实现的可能性的无谓残渣罢了。但是你的儿子和我侄女都永远留在我们的脑海里,他们的身分就像星星那样确凿无疑。
  特拉文:(不完全信服)可能是那样,医生,但是在这个岛上人往往会得出危险的结论。比如这些堡垒……
  安田:这些堡垒恰恰是我喜欢的。特拉文,在这些堡垒当中,你终于发现自己的形象摆脱了时空。这个岛屿是一个本体哲学上的伊甸园;干吗要把自己逼入一个定量的世界呢?
  特拉文:对不起。(苍蝇又飞回尸体验上,停在一个眼窝里,使这个好医生产生一种嘲弄的眼神。特拉文伸出手,诱使它飞到他的手掌上。)啊,是的,这些堡垒也许是本体哲学上的物体,不过这只苍蝇是不是一只本体哲学上的苍蝇,似乎很值得怀疑。在这个岛上它确实是唯一的苍蝇,也是第二等最好的东西。
  安田:特拉文,你不能接受宇宙的复数。问问你自己,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会使你着魔?在我看来,你是在寻找邪恶的白色海中怪物,寻找零。这片海滩是个危险的地区;避开它吧。得有适当的谦卑行为;追求认可的人生观。
  特拉文:那么我可以问问你干吗到这儿来吗,医生?
  安田:来喂养这只苍蝇。“还有什么更伟大的爱——?”
  特拉文:(仍然迷惑不解)你的话仍然没解答我的问题呢。这些堡垒,你知道……
  安田:很好,假如你必须得到那样的解答的话……
  特拉文:不过,医生——
  安田:(以命令的口气)把那只苍蝇打死吧!
  特拉文:这不是个结尾,也不是个开端。
  (他无可奈何地打死苍蝇。他精疲力竭倒在尸体旁边睡着了。)

  终端海滩

  特拉文在沙丘后面垃圾堆里寻找一根绳子,发现了一大捆锈铁丝。他把铁丝解开,捆扎在尸体的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