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一名骆驼骑手看到他呆呆地注视着他们,咧嘴笑了,举起一只毛茸茸的拳头,摆出了一个特别粗暴的架势,吓得阿克肖诺夫赶紧放下窗帘,坐了回去,一边用手指摆弄着自己那突然显得太短的胡子。
他在自己的帆布包里翻出了那本已经很旧了的佩雷尔曼写的《行星际旅行》,随手翻开,开始读起来,心想他即使闭着眼睛也背得下来。很快他又打起了盹,在梦中,他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沙漠中的青铜武士,挥舞着一把短弯刀,向那些刺破长空的火箭挑战着。
没有乘务员,也没有其他乘客来打扰他的睡眠,因为埃夫金尼。阿克肖诺夫要去的是个官方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要见的是个官方材料中没有名字的人。去这种不存在的地方找这种不存在的人,其渠道都经过严格控制,所以阿克肖诺夫是这趟火车上惟一一名乘客。
“来吧,”站台上的士兵盯着阿克肖诺夫的脸和照片左看右看,直看得他紧张起来时才说,“总设计师在等你。”
有十五分钟或者更长,士兵开车载着阿克肖诺夫在一条新铺的宽广笔直、好像总也走不到头的公路上行驶着,经过了一个个工地,工地上巨大的建筑的中空的轮廓从大坑里、从一堆堆土里拔地而起。到处是一群群工人。在一座土堆上,三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守卫着:下面挥舞着镐头的工人一定是些劳改犯。一条闪光的铁路支线不时从路上穿过,一到铁轨与路面交叉的地方阿克肖诺夫就赶紧抓稳,因为司机并没有减速。一些已修建完成的建筑看上去像是办公楼,还有一些像军队营房。在一所营房后面是些看上去更有趣的住处,那是六顶圆顶帐篷。几个哈萨克人正在把第七顶帐篷裹好,仿佛那是个兽皮围成的巨大的柱体。
司机一言不发,没做任何表示就把阿克肖诺夫丢在一个足有一公里宽的大坑的混凝土坑沿上。阿克肖诺夫朝下面六十米深处的陡峭的堤道望过去,堤道是用来引导火箭发射时喷出的巨大气流的。他哆嗦了一下,从发射台边退了回去。那是个巨大的混凝土的台子,有好几百米见方。不管对火箭做过多少研究,都不能让他喜欢高处。他的上方三辆空的导弹拖车轰鸣着,这些三十米长的长着巨爪的庞然大物会靠拢火箭,紧紧抓住它不放,直到火箭发射。
几百名工人在发射台上匆匆来往。有些开着小电动车,有些沿着从导弹拖车的最高处一直延伸到坑底的脚手架爬上爬下。其中有很多哈萨克人,远远地就能从他们戴的毡帽上认出来。在人们的忙碌中,阿克肖诺夫守着自己的行李,有些想家,同时尽量使自己显得有学问,有用处。
正当他想着把书拿出来时,他几乎让一个隆隆的声音震趴下,这声音回荡在每个地方:左边,右边,坑里,天空中。
“正在试机。正在试机。一二三。齐奥尔科夫斯基,齐奥尔科夫斯基,齐奥尔科夫斯基。”
接着传来几声拖长了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好像狂风吹进了麦克风似的。阿克肖诺夫忙把手遮在耳朵上。除他之外,周围这么多人看上去没有一个注意到了这吵闹声。
“喂。喂。喂。”这声音一波一波地滚过混凝土,让阿克肖诺夫恼火到了极点。“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啊?喂?我在说你呢——你,那边留胡子的那位。对,就是你,没干活儿的那位。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阿克肖诺夫放开两手,在发射台上四处找着。他弄不清朝哪儿答话,就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挥舞着。
“好,”那声音说道,“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上去——”下面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淹没了,咳嗽声在大坑的坑壁处回荡着,好像从地里涌出来似的。阿克肖诺夫又捂住了耳朵。咳嗽声中,扩音器里的声音停了,那令人害怕的回响变成了一个孤单单的很小的声音,那声音远远地在混凝土发射台的另一边断断续续地干咳着,清着喉咙。
阿克肖诺夫转身看见一个人从一架电梯中走出来,电梯是安在一个起支撑作用的柱子中的。这人走向阿克肖诺夫,用一块手帕擦着嘴。他身材矮胖,五十岁上下,浓眉生得很低,眼睛很有神。他穿了件大衣,虽然那天的天气在秋天来说是很暖和的。
“你是阿克肖诺夫。”他伸出手说道。他的口气让人觉得他刚在电梯中看过一个名单,恰好选出了正确的名字。如果他说出的名字是焦姆因或是皮柳金或是莫洛托夫,阿克肖诺夫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当时如此,永远如此。“我叫谢尔盖·科罗廖夫,”年长的人继续说道,“但是你不大可能再听到这个名字。在这里人们只叫我总设计师,或是老总。欢迎你来到拜克努尔发射场。”
阿克肖诺夫微微鞠了一躬,头低得只比点头时深一点儿。他练习过如何开场,而且对这样开场很感骄傲。“很荣幸见到苏联第一枚火箭的设计者。”
“我很荣幸见到我们未来的火箭的设计者,”科罗廖夫回答道,“当然是大家共同协作。太空就像一个国家,或者一所教堂一样,得许多人共同努力才行。请跟我来,”他回头补充道,因为他早穿过发射台走了很远了。阿克肖诺夫抓起自己的包,赶紧跟了上去。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带你参观一下这里的设备,也没时间好好跟你谈一谈。你听得出谎话吗?我刚才说的就是谎话。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遗憾,因为我很高兴终于可以为‘旅行者号’的这次发射而忙碌了——你读了我寄给你的摘要了,对不对?对。我们就免去那些通常的程序,从现在开始,在下面一周里,你将跟随我到各处巡视。你满意吗?”
“非常满意,科罗廖夫同志。呃,老总同志。”
“就叫老总就行了。喂,阿比什,你这个疯子哈萨克,请别把它开进大坑,好吗?”他向一个一边横冲直撞地开着电动车经过,一边还招手嬉笑的人喊道,“你是学院出身,又是最出类拔萃的,阿克肖诺夫同志。你是那么优秀,事实上你可以自主选择去向,自由选择在这个新世纪可不是常有的事。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来到拜克努尔?你是不是对沙子情有独钟?”
“主要地,同志——呃,老总——我来这里是为了和您一起工作。”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反应,就接着说了下去,“而且,尚达林同志的设计组所做的是——啊,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说,是对火箭技术的僵化应用?而您在拜克努尔的工作,虽然我知之甚少,但在我看来要有趣得多。”
“我明白了。”老总说道。他带头走下一架螺旋型金属楼梯,每踩一步,梯子都发出很大的声响,“尚达林同志就像古时候的中国人一样,朝着蒙古人高高地抛出带火的羽箭。火力越来越猛,可蒙古人还是不断地来。”在响声中走到楼梯底部时,他回转身盯着阿克肖诺夫的行李,“你拿来拿去的这些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阿克肖诺大停下来。“哦,就是些……就是我的行李,老总。”年长的人定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我的衣服,书……还有些私人物品……”他支吾着说。
老总想了想,半是赞成半带惊讶地咕哝道:“书是很有用的。”他转身朝着停车场,一只手向后冲着发射台猛地一挥,“把那东西也看成是你的私人物品吧。”
俩人走近时,一个大块头士兵从一辆车里跳了出来,拉开后座门,然后立正站着。他的一只手里拿着本书,食指夹在正在看的那页。
“谢谢你,奥列格。”老总说着,跟在阿克肖诺夫后面上了车。“奥列格正在博览火箭技术和行星际旅行方面主要著作。你对戈达德①的作品怎么看,奥列格?”
【① 戈达德(1882—1945),美国火箭发动机发明家,现代火箭技术先驱。】
“很有趣,老总。”士兵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回答道。阿克肖诺夫研究着他那粗壮的刮得干干净净的后颈。
“我指导他阅读。”老总继续说。他从外衣中抽出一把计算尺和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汽车在停车场里绕行时,火箭拖车的影子从他的脸上扫过。“如果非得有个全副武装的护卫随时随地跟着我不可,我至少能跟他谈点非军事的东西。”
“您现在就想谈吗,老总?”司机问道。
“不,谢谢。”老总答道。他的手指在数字间舞动,阿克肖诺夫则从后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发射台上的巨爪。
三、拜克努尔发射场,1957年10月4日
“十。”
还有十秒钟,没别的事了。太好了,太好了。科罗廖夫在有很多划痕的木桌下把腿伸展开,将麦克风往前拉了拉,一边数着倒计时一边放松下来。
“九。”
离这个钢铁包围的混凝土地堡一百米远的发射台那儿,科罗廖夫的声音一定正在隆隆地轰响着。在从“老七号”的液氧舱中排出来的冰冷的白雾的包裹下,只有它最上面的十五米才看得见。科罗廖夫已经用每一个潜望镜、从每一个角度观察了它,脸颊都因为眯眼眯得过多而酸痛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打算看。他的下属们汗流浃背,嘴唇发白地从他们所在的控制台和雷达监测屏前抬头望着,像是些噩梦缠身的人。让他们担心去吧。这是他们必须要学会经历的。科罗廖夫已经过了担心这个阶段了——不管怎样,只剩下八秒了。接下来会开始下一个考验,但在同时他会细细品尝胜利的果实,就像品尝一小块面包一样。
“八。”
就在几周前,赫鲁晓夫同志批准了轨道卫星发射的计划——这次发射会因苏联的洲际弹道导弹的慑人威力而震惊世界(他是这样说的)。哈!好像华盛顿同卫星轨道一样那么容易算计。党的主席把权力交到了总设计师的手里。
“七。”
得到批准后,“老七号”在设计上取得了显著成就。十二个小的导向火箭和四个捆绑火箭助推器围绕着一个内核,内核里有二十个单独的推力舱。冶金学家们绞着手,告诉科罗廖夫说他的计划注定要失败,还说任何单个的苏制火箭在远未达到四十五万公斤的推力之前就会散架。很好,科罗廖夫说:那么二十多个,三十多个小火箭绑在一起又会怎么样呢?
“六。”
赫鲁晓夫和政治局的成员一道,像在红场上撒欢的西伯利亚农民那样,在发射台上跑来跑去好几个小时,他们对火箭技术的了解不比随便一群相同数量的骆驼对火箭的了解多。所有的东西他们都想摸,就像小孩子似的。科罗廖夫不得不严厉地对待他们。他们还问了很多很幼稚的问题:它有多重?飞得有多快?可以飞多高?回答让他们更加兴奋,而赫鲁晓夫是其中最兴奋的一个。“你们做了一件伟大的工作,科罗廖夫同志!”他不停地说着。这人的雪茄烟灰洒得到处都是,而且从那以后科罗廖夫再也没见到过自己最钟爱的茶杯。
“五。”
尚达林同志的反对虽然是在克里姆林宫悄悄地进行的,但是非常有效。洲际弹道导弹添加燃料和发射得用去好几个小时。它太庞大,只能通过铁路运输。它不能自动击中目标,必须通过地面上的人员进行导航。那它有什么好处?最糟的是,依尚达林同志看来,只有美国的东北角能处于“老七号”的威力之下。“同志,”他拖长了声音说,“缅因州的军事目标少得可怜。”
“四。”
就在一周前,在一次例会结束时,年轻的阿克肖诺夫表情呆板地踯躅着,看样子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老总,我给弄糊涂了,”年轻人说,“陆军元帅老是把‘老七号’称作弹道导弹。也许是我错了,老总,可是——作为弹道导弹,‘老七号’的设计有点儿不太合理呀。”
,
“三。”
科罗廖夫满脸喜色地面朝年轻人倾了倾身子,说道,“我觉得你的评价不够公正,阿克肖诺夫同志。我觉得更确切地讲,‘老七号’是一个蹩脚的弹道导弹。”
“二。”
“可是,”科罗廖夫接着说,“它会成为将人送入太空的绝佳的火箭助推器。”
“一。”
“点火! ”
于是一颗新星出现在中亚的沙漠中,升上了天空,当老总仰头大笑时,即使是在火箭的雷鸣般的轰响声中,地堡指挥部里其他的人也还是听到了。
四、拜克努尔以北的大平原,1961年2月
阿克肖诺夫站在老总身旁,两人都举着双筒望远镜,手肘碰在一起。一只鹰在阿克肖诺夫的视野里旋转着飞过,他本能地转过头,跟踪着它,接着突然停了下来,迅速回到那个橘黄色的降落伞上,看着它越来越大——虽说没有预想的那么大。
阿克肖诺夫放下望远镜,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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