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当唐吉的掠行艇摇摆着暂停攻击时,他刚刚有时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有一个飞行队员指示他离开沟壑。在海腊斯盆地迟暮时分,干燥的沙漠风吹起铁锈色的沙子横扫过那冰冻停机坪的跑道。
他猜到布洛克可能会跟踪他,可是他一离开太空港就已经设法让自己混在小镇人群中了。芳香狭窄的街道可以闻到洋葱和香料以及焊接燃烧的味道。那儿有便宜的牙医,地摊贩卖着假香水、土耳其进口棉衬衫和自制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也进行着地下交易。健二在交易市场选了几把枪。他抛下唐吉公司发的一流植入,从当地一个安着很多金牙的男人那儿挑了一个新的。他买了套新工作服,把自己原来那身扔在一个小巷里。
布洛克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期望自己的威胁可以阻止健二挽救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人?他真的认为健二会帮忙把她带回来,把她用于研究和解剖?他是不是期望健二会出卖她或报复她,以摆脱她留给他的苦涩?或者他是在玩个不同的游戏,想测试健二的忠诚?
现在健二已经丢弃了唐吉植入,布洛克肯定会知道他已经背叛他了。
前方,他看到飞机底部停放着一辆方形机动车。他加快步调。葛拉克开始在他口袋里摇摆撞击。
健二好像过了一世才平躺下。在他后面。他能听到劳瑞在忙乱地呻吟;而劳瑞后面杰克琳喘息的声音像是肺被什么刺破了。机动车把他压在沟壁上,幸运的是,他的脖子还没断,只是左腿擦伤了而且扭伤了,他的面罩也撞了条裂缝。
他蠕动着,右手伸进口袋里握住葛拉克。在火星那稀薄的大气里,他可以听到正在逼近的掠行艇升起时的呜呜声。
劳瑞好像眩晕了,她撞伤了头,头发里还有滴着的鲜血,在她那苍白皮肤的衬托下呈黑紫色。她那丝质花手帕不知跑哪儿了,只有她的面罩还戴在原来的位置。杰克琳被压在沟壁与车子中间,身上的毯子已经被流出的血浸透了,肋骨几乎粉碎。
健二拖着变形的腿,不稳地向沟壑边扭动。尽管头部受伤,劳瑞还是为杰克琳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看起来不太糟。”她说。
他不理睬她,他知道杰克琳肋骨断了,知道如果不进行专业的医学治疗她可能会死。现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到逼近的掠行艇上。他听到它在减速,看到它螺旋桨倾斜时的改变。沟壑底上的沙砾刺进他双膝里。他手中的葛拉克有着坚实、让人安心的重量。
作为协会的安全顾问,他以前曾经面对过这种境况——蜷伏在研究员所挖的沟壑里,同武装交通工具对峙。然而现在他仍有不安感,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因为这次不仅是他自己,还得考虑杰克琳。她受伤了,如果他现在舍弃她,她会死的。
他拉开葛拉克的安全保险,撑起自己的身体,让目光与沟壑边平视。掠行艇停在沟边二十米远处,它那流线型的前端向着小镇,好像随时准备飞快逃走一样。就在他察看时,驾驶员座舱像鳄鱼嘴一样张开了,两个人爬了出来。两人都穿着防高威胁环境服,那是专门设计用来防范礁石可能会带来的污染的服装。左边的人带着轻便机枪,右边拿着取样装置的人是布洛克。他那隆起的腹部和走路大摇大摆的架势是不会让人认错的。
健二深吸口气完全直立起来,让自己的头和肩露在地面上。随着膝盖伸直,他的手臂向前挥动。
两声枪声响过。他手中的葛拉克跳动着,拿机枪的人应声倒地,手臂和大腿颤搐着、扭动着。
环境服务质量很好,它们能防普通的子弹,可健二的子弹就像刀子滑过丝绸一样切开了环境服的盔甲。即使这个男人不死,他也会受到严重的内伤。
“津田。”布洛克看起来并不吃惊,声音却显得很失望。在他后面,其他掠行艇正从小镇上方升起,就像嗅到血的鲨鱼一样向这个方向转来。他无视健二手中的枪,向前跨出一步。
“只要告诉我一件事,”他说,“我读过你的档案,我知道杰克琳·鲁班斯基已经离开了你,背叛了你,让你丢尽了脸。”他的嗓音冰冷而愤怒。
健二用葛拉克指着他的面罩问:“那又怎样?”
布洛克又向前迈了一步,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做,为什么你会为那个女人抛弃你的事业?”
健二耸耸肩,他曾三十几次看到这个肥胖的已婚男人试图诱惑十七八岁的临时雇员,而动机只是为了证明他有这个能力。他回答:“你不会理解的。”
健二第一次遇到杰克琳是在复活节岛上一场不合时宜的倾盆大雨中。当时,夜间挖掘工作已经被放弃了,整个研究队被迫挤在他们那儿的充气帐篷里,希望黎明时分天气会好转。杰克琳在主帐篷里筛选土壤样本,她给健二展示他们白天的发现:石头工具和褐色骨骼,并且试着对他解释建造这些雕像的人们是什么种族。当她举着他们的发现靠近灯光时,她头发擦过他的肩膀,她肘部撞到他的前臂。
“你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她用手揉着自己的眉毛说。她手指上黏着的灰泥土有种成威的土腥味。远方,在平原的远处,他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她凝望着他,温柔地倚过来问:“你在寻求什么?”
当掠行艇停在他们周围,他那条伤腿再也支撑不住了,不得不紧紧抓住沟壁撑住身体。布洛克站在他面前,眼中满是轻蔑地说:“你真让我失望,津田。我本来对你期望更多。”
掠行艇里散出唐吉公司的安全部队。健二认识他们中的几个。四十八小时前,他们还是他的同事,而现在他们用武器指着他。如果对布洛克开枪的话,健二知道他们会杀了他的。他紧握着葛拉克的枪把,想从手枪中汲取安慰。他试着鼓起勇气扣下扳机,就在这时,他听到劳瑞大叫出声。
他转身发现杰克琳自己站了起来。她那防护服仍黏乎乎地满是血腥,可是她的胸部却不再下陷。她周围的大气就像静电一样有种蓝色的光环,她的眼睛里闪耀着极度强光。
“我不得不要求你们离开。”她说。她的嗓音很从容,话语在稀薄的大气里荡漾着。
正前进的部队停了下来,看着布洛克,等待指示,可布洛克却跌坐下来,手中的取样装置也给忘了。他凝视着杰克琳,眼神里混合着快乐和敬畏的神情。健二依次打量着两人,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等他明白过来,他觉得自己血管里的血都凝固了。
“你是个调换儿,”布洛克说, “一个强大的调换儿。”他表情带着掠夺性,“我们从其他调换儿那儿听到了关于你的传闻。我们知道你是第一个进去、第一个被改变的。你是整个谜团的关键。”
杰克琳缓慢地摇着头,眼睑低垂。
健二的腿很疼。膝盖的关节处钻心地疼,可能是软骨断了。他沿着沟壁向下滑,直到自己面对着她坐下。她一只手从一端向另一端缓慢地挥动着。在她身后,礁石的触须也随着她的每个动作和谐地舞动着。他向上看,布洛克也注意到了。他面罩后的眼睛里首先闪烁的是怀疑的神情。安全部队举着武器向后退下。劳瑞在车辆后不稳地扭动着,另一只葛拉克已经从她靴子里滑了出来,可是她却没想到去握起它。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礁石仍还有活性?”杰克琳问。看到布洛克并没有回答,她转向健二。健二点点头。
她探下身去拂开他前额上一缕散乱的头发,说:“这很简单。在网络获得自我意识的非常时期,这个节点是进行程序自检的。当它重新自启时,它从其他节点那里学习,从它们的错误中学习。它限制自己的进程处理速度,拒绝让自己像它的其他兄弟那样进入虚拟的梦想世界。”
她直起身子,对礁石挥动着一只手。沟壑上面的布洛克向后退下,既着迷又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安全部队已经退回到他们的掠行艇那儿。他们不确定地停在那儿等待命令。
杰克琳怒视着布洛克,说:“我不能让你带走这个礁石,你还没有接受这个技术水平的准备。”
布洛克对此嗤之以鼻。他正努力镇定自己,在他人面前恢复自制能力。“为什么不能?”他咆哮着。
唐吉公司就是利用以往科技价值而繁荣昌盛起来的。在过去七年里,它获取了很多耗尽节点遗留物,掌控了上千个发明的使用专利。它在智能武器导航系统和超灵敏监控方面处于领先地位,比其他任何公司的材料都要坚固。它的飞机和导弹也是最快、最耐用的。
杰克琳厌恶地撇着嘴。那是健二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表情,那表情一下子让他冷到骨子里。 “现在不是在辩论。”杰克琳说。
在礁石周界一百米远的地方,一队布洛克的部队正缓缓向前移动。他们中的一半人拿着样本盒子,另一半人手里举着盖盒子的盖子。
“我想我们会碰碰运气。”布洛克说。
她抬抬眉毛,眉毛和她的头发一样是银白色的。她做了个轻弹动作,周围传来了尖叫声。最靠近的部队倒下了,被强有力的触须像镰刀割草一样倒下。他们断裂的躯体在泥土里扭曲着,其余人开着火向后退下。
就好像周围所有的空气都被吸走似的,布洛克倒下了。然后,他愤怒地举起了枪。趁杰克琳注意力分散时,他用拇指滑开安全保险,然后垂下手臂对着健二的肚子连开两枪。
在他们分开几个星期后,杰克琳约他在他们公司巴黎办公室附近喝咖啡。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他试着猜测她究竟想干什么?她是想要复合还是彻底地分开?
她似乎不想与他对视。她把散乱的一缕银发撩入耳后,吸着自己杯子上冒出的水汽。她肩后的柜台上,无声的电视屏已换成新闻频道。 他无意识地玩着袋糖,说:“劳瑞怎么样?” 她摇摇头,说:“我只是想见见你,确定你还好。”
他啜了一口咖啡,稍微向后靠些,说:“我很好。”
她嘴角猛然一动,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话。
“他们给我在去南方高地探险的探险队里留了个职位,”她说,“我们得到报告。那儿有活礁石。”
他把糖袋扔到桌子上。他从过去火星工作的安全合同中知道,她至少要离开三年。
“你什么时候离开?”他问。
“明天晚上。”杰克琳回答。 他知道他可以给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布洛克安排他去探险队做安全顾问。他甚至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可是当他看到她眼睛深处,那目光冷冷地阻止了他。他突然意识到再也不可能把她拥入怀抱,他的皮肤刺痛起来。他再也触摸不到她了,他只是她完全切断自己同地球联系时的一件散在外面需要装进去的行李而已。在她内心深处,她已经离开,在太空的漆黑一片里倒退。
他向后倚到椅子里,不去想自己是否有让她离去的力量,问:“你想让我送你去太空港吗?”
她摇摇头,说:“我想让你继续自己的生活,接受另一个任务离开这儿。忘掉我。”
他拉开自己的手,说:“我永远不会忘掉你的。”
当他张开眼时,布洛克正站在他身边的沟壑边上。
“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健二?”他用枪口点着自己肚子上腰带扣的地方,“你应该是可以信赖的。如果你跟着我干,这个礁石应该足够我们一生花费。”他用枪指着健二的脸,“告诉我原因,你知道的,我只是不明白。”
健二不舒服地动动身子。他可以移动自己的腿,却有针扎样的刺痛感,他说:“我猜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
布洛克转着眼珠子,好像这是他曾经听到过最荒谬的事情一样。“呃,”他拖着长腔看着自己的手表,“不过我想那也没什么关系。协会从轨道进行的轰炸现在已经开始发射了,这整个地方都会化为灰烬。”
就在他这么说时,健二听到掠行艇升空的呜呜声——部队已经撤离。
杰克琳突然回头盯着他们,问:“轰炸?”
布洛克身子向她倾去,伤感地咧嘴笑着,享受着自己成功的一刻。
“我们还有不到六分钟时间,亲爱的。我那儿有个多余的座位。想和我一起走吗?”
杰克琳闭上眼睛,前额因为集中精力而皱了起来。在她身后,附在礁石上的接受天线骤然一抽,猛然拉着升起。
“如果你想找到协会的飞船,对此我并不担心,”布洛克说,“那是艘军用战船,对你能做出的任何黑客进攻都进行了完全屏蔽处理。”
杰克琳咆哮着:“你就这么确定吗?”
她声音里充满愤怒,布洛克看起来是第一次真正感到恐惧了。健二畏缩着,期望那些触须会杀死他。然后一声枪声响过,布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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