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会发出那种声音。
最后,他说:“人们不喜欢人类的变种,至少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像人类的变种。”
“为什么会这样?”她问道,所有的挖苦和讽刺一扫而光,“我不是一个坏人,假如他们逐渐了解我的话。我们可以谈论书籍,或者哲学。我具有思想,不仅仅是一副身躯。”
那只动物又在黑暗中叫了起来,声音延续着,直到不再尖利,它才停下。一个伴随着水花飞溅的沉重的落水声表明那个动物离开了。“我猜人类的变异令他们感到悲伤,凯普莱丝。”
“我令你感到悲伤吗?”在卡车驾驶室黯淡的内部空间里,她听起来确实像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特莱文知道她不是正常人,她永远不会“长大”,她的DNA表明她不是人类。她曾傲慢地讲话并用布娃娃一样的眼睛使他觉得自己的愚蠢,他曾禁止她叫自己“爸爸”。他回忆起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她的小时候,然后他想,她有点儿像她母亲。他仍然保留着关于她的印象:她梳头、睡觉和张着嘴呼吸时的情形,就如同她的母亲一样。从他喉咙流露出的话语也镌刻着对那些时光的回忆。
“不,凯普莱丝,你没有令我感到悲伤。”
几个小时过去了,凯普莱丝早就睡着了,特莱文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连串的梦中。他被一条土耳其蒸气浴巾憋得透不过气来,当他把浴巾抛开时,他的债主们又把他围在了当中。他们拿着过期未付的债务通知,其中大多数是人类。
天亮前,特莱文就起床去给动物们喂食了。经营这个动物园的窍门多半在于分辨出那些动物们吃什么,这恰恰是因为,父辈是一只原生马并不意味着干草可以像预期的那样被当做饲料。凯普莱丝为他维护着一张详细的图表:动物的体重,消耗多少食物,以及补充哪些维他命最有用,这对管理一个动物园很有实用性。他往猪驼的笼子里倒了一桶玉米棒,猪驼喷着鼻息,蹒跚地从栖身的窝里爬出来。它看起来不像一只猪或者特莱文认识的其他动物。它把脸埋进食槽之前,感激地朝特莱文看了一眼,它的眼睛大得如同碟子一样。
特莱文沿着成排的笼子走过去。喂鸟的虫子装在一只笼子里,旁边是谷物,还有从屠夫那儿弄来的骨头,以及狗食、已经腐坏的鱼、面包、谷制品、不新鲜的蔬菜和燕麦片。虎羚品尝着他扔进去的一块烤牛臀肉,在撕下一小块细细咀嚼之前,它用猫一样灵巧的舌头舔了舔那块肉,还满足地发出咕咕声。
在这一排靠近河流的尽头,有两只笼子从展台上被撞倒在地,而且被砸了个稀巴烂,黑色的血和几小块肉还粘在扭曲的铁条上,笼子里装着的两只暗色皮质皮肤的鸟状生物都不见了。特莱文叹着气在笼子旁边走来走去,察看着四周的情况。在一块泥土地上,一个单独的带有四个深深的爪痕的蹼状脚印显示了穿过那里的肇事者的行踪。几个不完整的脚印从河那边延伸过来。特莱文把手指放进脚印里,它足有半英寸深。地面潮湿却很坚实,需要用力地向下压他才能把手指插进去半英寸。他惊异于那只动物的体重,同时还作了一个记录以提醒自己今晚得把小一些的笼子放在卡车里存放。这将意味着更多的劳动,他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8点的时候,停车场对面的垒球场已经挤满了人。比赛开始时,球员在围栏外做着热身运动。给他们提供住处和用来放食品的帐篷就坐落在附近。特莱文笑了笑,放出了音乐。挂在卡车上的横幅上写着:特莱文博士的奇异动物旅行展览馆。欣赏自然的奇迹!寓教于乐!到中午时,已经有15位顾客付钱参观了。
特莱文让哈代负责卖票,自己则装了一箱传单,又把一支射钉枪别在了腰带上,然后朝球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散发传单。太阳像一个潮湿的炉子在散发着热量,只有球场上的运动员没有呆在帐篷里或遮阳伞下面。他们有几个人给他买了一杯啤酒——他喝了一口——可是由于潮湿而有些褶皱的传单却被扔在了椅子下边或者是冰箱后面。
“我们正在举行首个比赛日的特别优惠活动。”他说,“每人2元,交3元钱就可以和一个朋友一起参观。”他的衬衫紧贴在后背上,“我们将在太阳落山后开始营业,那时候会凉快一些。展览的动物不容错过啊,朋友们!”
有一个20多岁的女人,她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金色的头发绑在脑后,她说:“该死,我没必要花钱去看一个暗示(17)!”她把传单团成一团扔掉了。
她的一个队友坐在地上,两腿间放着一杯啤酒,他(18)说:“祝他好运吧,多丽丝,他只是为了谋生。”
特莱文说:“《新闻周刊》报道过我们,你们也许读过。”
“也许我们过会儿会去,伙计。”坐在地上的球员说。
多丽丝打开一个易拉罐:“也许今天下午还会下雨呢!”
“也许吧。”特莱文迎合着说道。他又朝着集市另一边的城镇走去。太阳用灼人的炎热折磨着他的头顶。他走了100米的时候就希望自己能戴上一顶帽子,可是天气热得使他无法回去取。
他把一张传单钉在了他遇到的第一根电线杆上。“好吧,”他对自己说,“一些小小的宣传,我们会把这些钱赚回来的!”
他走过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的同时,人行道也在刺目的热浪中闪烁。他走过了五金店、酒馆、浸礼会(19)教堂——它的大帐篷上写着“让孩子们来吧”、撞球场,以及自助商店。他走进每个店铺请求老板张贴他的海报,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同意了。在中央大街后边坐落着几条街区的住宅,特莱文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张贴着海报,同时也认同地注意到布满窗口的铁丝网。
“现如今没法更加小心了。”他说。在炎热中,他觉得头晕目眩,太阳光一浪接一浪地冲击着他的后背。展出取得成功需要的观众是578个,他想。它像一首歌一样在他心中打着节拍。把它当成600吧,600个人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
当他终于转身向集市走去时,太阳开始下山了。特莱文拖着沉重的双脚,而传单却一张也没有剩。
夜幕降临了,特莱文穿着动物园主人的制服等在剪票口,那件制服是带有金色肩章的红色宽肩礼服。零钱箱在叮叮当当的欢乐声中“砰”的一声弹开了,装门票的滚筒也准备好了。随着萤火虫开始在河流上空的黑暗里闪烁,扬声器里里轻柔地传出马戏团的音乐。有趣,他想,基因突变怎么会只影响较大型的脊椎动物,却不影响老鼠般大小的哺乳动物和小蜥蜴,也不影响小鱼、昆虫或者植物。一只昆虫又能突变成什么呢?它们本来就很怪异了。他嗤笑了两声,走在人行道上时唱的歌还在脑海里回响:600个人,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来参观动物园。
特莱文盯着从公路上经过的每一辆车,等待着能有一辆驶向集市。
从日落到午夜,只有20几个人买票入场,大多数是发现梅厄斯韦尔没有多少夜生活的球员们。云彩飘了过来,远处的闪电放着光,如同闪亮的钢丝绒。
特莱文拨弄着装门票的转筒,使它在轴上来回地转动。一对穿着工装裤的年迈夫妇出来时拖着脚步从他身边经过,他们的衣裤上粘着富饶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的泥土。
“你这里的一些动物很新奇,先生,”那位老先生说,他的妻子点点头,“却没有过去几年我在自己的田地里发现的动物奇怪,这都使我记不起原生动物什么样了。”
“离河流很近的那个地方,”她妻子说,“我们家就在那儿。”她指向一盏孤零零的灯下边的小型农舍,就在最后一块球场的旁边。特莱文奇怪他们是否曾在自家的门廊上拾到过本垒打击出的球。
钱箱里稀少的几张钞票在特莱文手指的拨弄下沙沙作响。钱应该多得桌子上都放不下,他想,我们应该被淹没在钱堆里。那对老年夫妇站在他旁边回头看着动物园。他们使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是因为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纯粹的耐性。
他没有理由同他们交谈,可是手头又无事可做,于是他问:“我几年前来过这儿,以前的生活相当富足。到底发生了什么?”
妻子拉着丈夫的手,她说:“这个城镇正在消亡,先生,彻底地消亡。去年秋天他们关闭了小学,没有处在小学年龄的孩子了。如果你想看一场真正的动物展览,直接去伊萨克纳郡医院的小儿科好了。那都是对父母的惩罚,不过已经没有多少人有孩子了。”
“或者不管你把他们叫成什么。”老先生又加了一句,“你的动物园也在每况愈下啊。”
“可是我听说你有什么特殊的动物。”那女人胆怯地说道。
“你看到鳄鼠了吗?”特莱文问道,“关于它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呢。还有虎羚,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她看起来失望地说道。
老年夫妇登上了他们的皮卡,启动了好几次它才突突地打着了火。
“我在维克斯堡为卡车找到了买主。”凯普莱丝说。
特莱文急忙转过身。她正站在检票口旁边的阴影里,腋下还夹着一个笔记本。“我叫你不要露面的。”
“谁会看到我呢?即使打折你都无法招徕顾客!”她盯着那一片空地,“我们不用把卡车送过去,他下个星期来镇上办其他事。我会做好这笔交易的,交车、拿钱,全都通过互联网。”
那位农夫的皮卡有一只尾灯熄灭了,它从集市拐上一条土路,这条路通往他们不到200米远的房子。“我们怎么处理那些动物?”他想哭。
“把不会伤人的动物放生,杀掉那些危险的。”
特莱文揉揉眼睛。
凯普莱丝跺着脚说:“瞧,没时间感伤了!动物园失败了,无论如何,你会很快失去这一切。假如你太固执而无法完全放弃,那就先卖掉一辆卡车,你就能再维持几个星期。如果我们节俭一些,或许能挨过整个夏天。”
特莱文不再看她,萤火虫依旧在河流上闪闪发光。“我得做一些决定了。”他沉重地说。
她掏出笔记本:“我已经做过了,这是一辆半挂卡车的配件,我已经让哈代和工人们按实物列一份配件清单,过后再填上日期。”
“工具和笼子怎么处理?”
“垃圾场就在这儿的北边。”
特莱文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取得胜利的腔调吗?他接过笔记本,凯普莱丝把手放回到身体两侧,仰起头注视着他。动物园的灯光在她的脸上映射出长长的影子。我该踢她一脚,他想。他的腿也随着这个想法颤抖了一秒钟。
他把笔记本塞进腋下:“上床睡觉。”
凯普莱丝张嘴想说些什么,然后又把话吞了下去,一转身离开了。
她消失在驾驶室里,良久,特莱文坐在凳子上,下巴枕在手中,膝盖支着臂肘,看昆虫围绕着灯光飞舞。虎羚用臀部蹲坐在地上,警觉地看着那条河流。特莱文想起他曾看过的一部可怕的动画片,几个干瘪的老太婆坐在一辆装满尸体四轮马车的座位上,一个握着缰绳的转身对另一个说:“你知道,一旦瘟疫不再肆虐,我们就失业了?”
虎羚站了起来,朝河流的方向注视着。它在笼子里目不转睛地踱着步,一直没有把头从那一片黑暗中转向别处。特莱文挺起腰,它在远处看到了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场景保持着,没有什么变化:昆虫在周围盘旋,轻声地嗡嗡作响的灯照耀着那些笼子,闪亮的金属映衬着周围的春光夜色,以及那只踱来踱去的虎羚,特莱文手扶着检票口磨光的木头,密西西比河清晰的流水声在背景中轻声地低泣。
在笼子的另一侧,一团来自河流的黑影从夜色中显现出来。特莱文被吸引住了,呆呆地眨着眼睛,所有的头发都在后脖颈上舞动。那只生物的前肢很短,站立着比一个人还要高,它眺望着动物园,然后像熊一样四肢着地,只是它的皮肤由于像蝾螈一样湿润而闪现着光芒。它的三角形脑袋在地面上嗅着,好像随着某种气味爬过了那片湿地。当河里的生物来到第一个笼子——一个装着鼬蛇的小笼子——时,它把前肢抬离了地面,用指间有蹼的爪子抓住了那只笼。一刹那间笼子就被扯坏了,鼬蛇也不见了踪迹。
“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特莱文喊道。
那只生物看着他。特莱文把手伸到检票口的下边,抓起那只球棒向前走去。那个怪物回身拿起了下一个笼子。
血液涌上特莱文的脸。“不,不,不。该死!”他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突然跑了起来,还把球棒举在了头顶,“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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