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有只巨魔在那儿等着我,在桥下。
  “我是只巨魔,”他说。然后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说:“吃人的巨魔。”
  他是个庞然大物:他的头几乎可以碰到桥洞的顶端。他似乎是半透明的:我可以看到他身子后面的砖头和树,虽然看起来有些模糊。他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梦魇,他有着巨大而坚硬的牙齿,可以撕裂一切的利爪,还有长着浓密的汗毛的强壮双手。他的头发很长,这让我想到妹妹的一个塑料洋娃娃,他的眼珠向外凸出,他全身赤裸,阴茎垂在多毛的双腿间。
  “我听到你了,杰克,”他用风一般的声音轻声说,“我听到你走过我的桥面发出的‘踢扑踏扑’的声音。现在,我要吃了你。”
  我当时只有七岁,不过那是在白天,我并不觉得我当时有多害怕。让一个孩子去面对只可能出现在童话里的怪物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对处理这些事件很有一套。
  “别吃我,”我对那只巨魔说。我那天穿着一件褐色的条纹T恤,褐色灯芯绒的裤子,我的头发也是褐色的。那时候我正学着吹口哨,不过因为掉了一颗门牙,所以怎么都吹不响。
  “我要吃了你,杰克”巨魔说。 我盯着巨魔的脸:“我姐姐正沿着这条路走过来,”我骗他说,“她比我好吃多了,吃她吧。”
  巨魔对着空气嗅了嗅,然后咧开嘴笑了:“只有你一个人,”他说,“路上没其他人,什么都没有。”接着他俯下身子,用手指轻抚我,感觉上就像蝴蝶掠过我的脸。然后他嗅了嗅手指,摇了摇脑袋:“你没有什么姐姐,你只有一个妹妹,而她今天在朋友家。”
  “你真的是闻出这一切吗?”我吃惊的问。
  “巨魔可以闻出彩虹,巨魔可以闻出群星”他悲伤的低语,“巨魔可以闻出你生前的梦境。过来近点,让我吃了你。”
  “我口袋里有些宝石,”我对巨魔说,“放了我,我把它们都给你。看!”我把我先前找到的漂亮的熔岩给他看。
  “矿渣,”巨魔说,“蒸汽列车抛下的垃圾,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他张大了嘴,露出一口尖牙,同时呼出带有腐烂树叶和泥土味道的空气。“吃了你!现在!”
  他在我面前变的越来越固化,越来越真实,其外的世界越来越模糊,开始褪色。
  “等等!”我的脚用力的踩进桥下湿软的泥土,摆动我的脚趾,紧紧抓住真实的世界。我盯着他凸出的大眼睛,“你不会想要吃我的,不是现在——我只有七岁,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活过。我还有好多书没读过,我都没坐过飞机。我连吹口哨都不会,真的不会。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等我长大些,变得更好吃些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的。”
  巨魔用他那双照明灯似的眼睛盯着我。 然后他点了点头。“当你回到这儿,然后……”它说,然后它微微一笑。
  我立即转身,走回到那条曾经是铁道的笔直而寂静的小道上。
  不一会儿我便开始奔跑。
  我顺着闪着绿光的铁道狂奔,气喘吁吁, 直到我感到肋部一阵刺痛,我捂着肋部,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家。
  我渐渐长大,那些田地也慢慢的消失了。一幢又一幢,一排又一排,房子竖了起来,用野花和名作家命名的道路阡陌纵横。我们的家——一幢古老而破旧的维多利亚式古宅,已经被卖掉并拆掉了,新房子带了一个花园。
  他们到处建房子。
  我有一次甚至迷失在一片住宅区里,那里曾经是两片我再熟悉不过的田地。我倒是并不太在意那些田地都消失了。那片老庄园被一家跨国公司买了下来,那块地变成了更多的房子。
  距我上次走上那条古老的铁道已经过了八年,不过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我十五岁,这些年来转了两次学。她叫路易丝,是我的初恋。
  我爱她灰色的眼睛,漂亮的浅棕色头发,甚至是她笨拙的走路姿势(虽然我对这种形容感到抱歉,但是我还是想说,那种姿势就像一只刚刚学走路的小山羊)。当我十三岁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嚼着口香糖,自那以后我便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和路易丝谈恋爱的最大麻烦就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我们出去的时候往往还有其他好多人。
  我从没告诉过她我爱她,甚至没说过我喜欢她。我们是死党。
  那天晚上我在她家,我们坐在她的房间里放着《Rattus Norvegicus》,Stranglers乐队的第一张LP。那是最早的朋克,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刺激:一切都有无限的可能性!音乐或是其他任何事情。最后到了我该回家的时间了,她陪我走一段。我们拉着手,很纯真的,仅仅是朋友那样。我们花了十分钟时间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我家。
  月光皎洁,世界无色而清晰,这个夜里泛着一丝温暖。
  我们走到门前,站在车道上,看见房子里透出的灯光,谈着我刚组建的那支乐队,没有进屋。
  然后我决定要送她回家,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她家。
  她告诉我她和妹妹之间的争斗,因为她妹妹偷了她的化妆品和香水。路易丝怀疑她妹妹已经和有些男孩有了性关系。路易丝还是个处子,我们俩都是。
  我们站在她家门外的路上,在昏黄的街灯下,我们凝视着对方发黑的嘴唇和浅黄色的脸孔。 我们彼此相视而笑。
  然后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专挑那些静谧无人的小道,在一片新建的住宅前,有一条小道领着我们走进树林,我们走上了那条路。
  那条小道虽然阴暗,但却是笔直的。远处房子里的点点灯光像星星一般照在路面上,月亮也带来了足够的亮光。有一回我们被吓到了,我们听到前面有东西嗅来嗅去的声音。我们紧张的靠近了些,发现那只是一只獾,虚惊一场。我们相拥而笑并继续前进。
  我们一路上都在谈论着我们的理想,追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而我在一路上都想要吻她,摸她的乳房,或许还在想把手放到她两腿之间。
  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一座古老的砖桥跨过小路,我们在桥下停了下来。我紧紧的抱住了她,她张开的双唇贴了过来。
  接着她的身体变得冰冷而僵硬,一动也不动。

  “你好。”巨魔说。 我放开路易丝。桥下很黑,但巨魔的身形填满了这片黑暗。
  “我把她定住了,”巨魔说,“这样我就可以和你说话了。现在,我要吃了你!”
  我的心跳的很厉害,而且我还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不!”
  “你说过你会回来的,而你现在回来了。你学会吹口哨了吗?”
  “是的。”
  “太棒了。我就从来不会吹口哨。”他又嗅了嗅,然后点点头。“我很高兴,你长大了不少,也成熟了许多,这样便有更多可以吃了,我可以得到更多。”
  我一把拽过路易丝,把她推到我身前。她现在就像一具紧绷的僵尸。“别吃我!我还不想死!吃了她!我敢打赌她比我更好吃。而且她还比我大两个月。为什么你不吃了她呢!”
  巨魔默然。
  它把路易丝从头到脚闻了个遍。从双脚到胯下,再到胸口以及发梢。
  接着它看着我。
  “她是个纯洁的孩子,”它说,“而你不是。我不想吃她,只想吃你。”
  我走出桥洞,抬头望着那夜空中的群星闪烁。
  “我还有太多事情没做过,”我喃喃自语,“我是说,我还没有,恩,我还没有过性经验,而且我还没去过美国。我还没……”我停顿了一下。“我什么都还没做!还没有……”
  巨魔什么都没说。
  “我会再回来找你的,等我长大些!”
  巨魔什么都没说。
  “我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的!”
  “回来找我?”路易丝说,“为什么?你要去哪儿?”
  我转过身,巨魔已经不在了,而那个我原以为我爱着的姑娘正站在桥洞的阴影里。
  “我们该回家了。”我对她说,“走吧。”
  我们原路返回,一路无语。
  后来她和我组建的那支朋克乐队里的鼓手走了,再后来,又过了很久,嫁给了什么别的人。后来我在火车上见过她一次,她已经结了婚,她问我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我说我记得。
  “那天晚上,我是真的喜欢你,杰克。”她告诉我。“我以为你会吻我,我以为你会再约我出来,我会答应的,如果你再约我……”
  “但我没有……”
  “是的”她说。“你没有!”她把头发剪的很短,这并不适合她。
  我再没见过她。那个笑容僵硬的苗条女人已经不是我曾经爱的那个女孩。和她说话只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搬到了伦敦,几年后,我又搬了回来。可当我回到小镇时,那里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了:那里已经没有了田地,没有了农场,没有了碎石小路。我逃跑一般的离开了那里,搬到了十英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子里。
  我把全家都搬到了那里——此时我已经结了婚,还有了个仍在蹒跚学步的孩子。我们住进了一幢老房子,这地方曾经是一个火车站,不过铁轨早已经被撬出。住在对面的一对老夫妇经常会种些蔬菜。
  我渐渐衰老。有天我发现了一根白头发,而另一次,当我听到我自己的录音时,我竟以为那是我父亲的声音。
  我在伦敦工作,在一家大唱片公司做经纪人。大多数时候我得在早上坐火车赶到伦敦,到晚上才能回来。
  我在伦敦有间小公寓。如果你负责的乐队在半夜还没上台,那你肯定赶不上回家的火车了。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撒谎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我也常常这么做。
  我想艾兰诺拉——她是我妻子,我想我本该在之前就提到她,她并不知道我有其他女人的事。可当我结束了两周的旅程从纽约返回家的时候,那是冬天,迎接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家。
  她留了一封信,不是简单的一张字条,足足十五页长的打印稿。信里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包括那个附言:你根本不爱我。从来没爱过我。
  我披上一件厚外套,离开屋子麻木的走着。我的头有些晕。
  大地已经被白雪和霜冻所覆盖,地上树叶随着我的脚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光秃秃的树枝像鬼爪般伸向暗灰色的天空。
  我沿着公路向前。我身边有汽车川流不息,从伦敦来,往伦敦去。我被枯叶堆里的一根树枝绊倒,裤子被扯破了,腿也被割伤了。
  我来到了下一个村庄。路的右边有条河,河旁边还有条我不认识的小路,我走上那条路,看着身边半冻的河流,河水汩汩欢唱。
  这条小路领着我穿越田地,笔直而葱郁。
  我在路边发现一块半埋着的石头,我把它拣了起来,擦掉上面的泥土。一块紫色的熔岩,泛着奇特的彩虹光芒。我把它放进大衣口袋里紧紧握着,这让我在行进是感到温暖和安心。
  小河蜿蜒的穿越田野,我无声的向前。
  我走了个把小时,然后在上方的河堤上看到了那些房子——又新又小,且四四方方。
  接着我看到了那座桥,现在我知道我在哪儿了:我走在那条旧铁道上,从另一边来到了这座桥。
  桥侧有些涂鸦,写着“操!”,“巴里爱苏珊”,还有无所不在的国民阵线的缩写NF。
  我站在红砖桥洞下,站在冰淇淋包装纸,破带子和一个用过的安全套中间,看着我呼出的水气消逝在下午寒冷的空气中。
  裤子里的血已经凝固。
  汽车驶过我头顶上的桥,我能听见其中一辆车里传出响亮的广播。
  “有人吗?”我轻轻的说,有些不安。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有人吗?”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树叶和破袋子带来的沙沙声。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的,现在我做到了。有人吗?”
  寂静无声。
  我忍不住开始哭了,在桥下愚蠢的,无声的呜咽。
  有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脸,我抬起头。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巨魔说。
  现在他和我一样高,其他没什么变化,他那长长的毛发变得更乱了,还落了些树叶,他巨大的双眼里透着寂寞。
  我耸了耸肩,然后用外套了袖子擦了擦脸:“我回来了。”
  三个孩子叫嚷着跑过我们上方的那座桥。
  “我是一只巨魔。”巨魔用轻微而受惊的声音耳语道。“吃人的巨魔。”
  他在颤抖。
  我伸出手,拉过他那双巨大的爪子,对他微笑了一下。“没事的,”我对它说。“真的,没事的。”
  巨魔点了点头。
  它把我推倒在地,就倒在树叶,包装纸和安全套上,然后俯下身子靠在我上面。随后它抬起头,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