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
【② voucher,原文为凭证、单据,此处为设想中的一种货币取代物。】
离开商店的时候才18点30分。他走进小卧车,在自动驾驶仪的键盘上打出回家的方位坐标。卡迈克是诺曼底托拉斯的一名二级董事,他很为自己的多谋善断而得意。
他住在位于时髦的威斯特利分区的一所与外界隔绝、能源完全自给的郊区住宅里。十五分钟过后,他的卧车把他卸在大门口,然后驯服地自行驶入车库。卡迈克站在光电扫描场内,大门自动打开。克莱德——他的机器人管家——三步并两步地跑来接他的帽子和大衣,又递给他一杯马丁尼酒。
卡迈克脸上显出赞许和满意的笑容:“很好,你是个忠心的好仆人!”
他呷了一大口酒,然后去起居室见他的妻子和儿女。马丁尼酒激起的暖流舒适通过了全身。他的机器管家已经十分陈旧,只要手头宽裕,早该拿它去调换一个新机器人,可是卡迈克知道,果真如此他倒一定会舍不得这个叮当作响的老伙伴。
“你回来晚了,亲爱的,”他进屋的时候,艾丝尔·卡迈克说。“晚餐已经做好十分钟了。杰米玛都生了气,她的阴极射线管在咔嗒咔嗒地抱怨呢。”
“杰米玛的电子管没什么了不起,”卡迈克心平气和地说。“晚上好,亲爱的,还有梅拉、乔依,我回来晚了,因为回来的路上我到马修的店铺里去了一趟。”
儿子眨了眨眼睛。“卖机器人的地方,是吧,爸?”
“对极了。我买了一个61型的机器人来替换咱们这个电子管老是吵吵闹闹的杰米玛。这种新的型号,”卡迈克边说边打量他儿子那成人一般笨拙的身躯,还有妻子和女儿,她们的体型也早已超过丰满的界限,“有着十分独特的装置。”
他们那顿晚餐吃得相当丰盛,是杰米玛按她拿手的星期二菜谱准备的——鸡尾虾酒、秋葵芹叶杂烩汤、奶油土豆芦笋炖鸡脯;甜食是美味的葡萄干馅饼,还有咖啡。卡迈克吃得酒足饭饱,感到十分快意。他朝克莱德做了一个手势,要过一小杯他最喜欢在饭后喝了助消化的法国VSOP白兰地酒。他满足地往椅背上懒洋洋地一靠,用不着去理会窗外呼啸着的十一月寒风了。
电致荧光灯使餐室里弥漫着悦目的粉红色光辉——今年专家们认为粉红色能促进消化——嵌入墙壁的电阻供暖设备在按BTU③单位散发热量时发出柔和的光彩。这是卡迈克一家人消闲的时刻。
【③ BTU为英国热量单位。】
“爸,”乔依迟疑地说,“下个周末我要去参加独木舟野游……”
卡迈克两手十指交叉着隔在肚子上。他点了点头。“可以去,不过得当心一点。这次再让我发现你没有使用平衡器的话……”
门铃响了。卡迈克耸起了一道眉毛,在椅子里转过身来。
“是谁,克莱德?”
“他说他叫鲁宾孙,先生。是鲁宾孙机器人修理店的。他要把一个大包搬进来。”
“准是送新机器厨师来啦,爸爸!”梅拉·卡迈克喊到。
“我想是的。带他进来,克莱德。”
鲁宾孙是个红脸膛的小个子,样子很干练,穿一条油腻的绿工装裤,一件花格呢套头衫。他一边用批评的目光打量机器管家克莱德,一边大步走进卡迈克的起居室。
他身后拖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物件,有七尺高,安放在一个双滑轮板上,周身裹满了破布条。
“我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生怕把他冻坏了,卡迈克先生。他身上有好些灵敏娇嫩的线路装置。有这么一个机器人真值得您骄傲。”
“克莱德,帮鲁宾孙先生替新机器厨师解开包裹。”卡迈克说。
“不用,我自己来。这不是什么机器厨师,现在叫做机器侍者。价钱贵,名字也雅。”
卡迈克听见妻子嘟嘟囔囔地问:“山姆,花了多少钱?”
他瞪了她一眼。“价钱很公道,艾丝尔。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后退几步,观赏着正从缠裹着的襁褓里露出身形来的机器侍者。它的个头很大,看起来各部分都完好,有一个厚实的圆筒形胸膛——机器人的操纵部分总是装配在胸腔里,不是在相形之下显得很小的头部——打磨得像明镜一般光亮的表面更使它显得既崭新又豪华。卡迈克感受到一种占有者的志满意得。在他看来,买下这个光彩夺目的机器人就好象立下了一桩高贵的勋绩。
鲁宾孙把机器人的包装全部解开之后,踮起脚尖打开了它胸部的小铁门。他松开夹子,取下一厚册说明书,递给卡迈克。卡迈克盯着这个大厚本做了一个苦脸。
“别犯愁,卡迈克先生。这个机器人并不难操纵。这本说明书只算是一种点缀。请过来一下。”
卡迈克朝机器人的胸膛里看去。鲁宾孙边指点边讲解,“这儿是食谱贮存器——是最大型号,也是设计得最好的一种。当然,还可以把你们家爱吃的任何一种的食品的名称加存进去,如果这个食谱上没有的话。只要把你们的旧机器厨师和新机器人的积分电路接通,然后将需要的添加菜谱程序馈入。这样吧,我走之前替你们把这件事办好。”
“还有那个……呃……特殊装置呢?”
“你是说减轻体重控制设备吧?就在这儿。看见了吗?你只需要存入全家人的姓名,他们现在的体重数以及将来希望保持的体重数。别的事情机器侍者全部都会包下来:计算食物热量单位呀,调配食谱呀,所有的一切。”
卡迈克朝妻子咧嘴一笑。“我说过要为我们的体重想点办法,艾丝尔。梅格,你也不用操心怎么节食了——机器人什么都包下来啦。”看到儿子脸上显出不乐意的样子,他又说,“你也长得不苗条啊,我的肥小子。”
“不会出什么差错,”鲁宾孙轻快地说。“不过万一有事给我挂个电话就行了。我负责在这个地段为马修商店运送和修理机器人。”
“好的。”
“请把你们废旧的机器厨师交给我,我替你们把原来的家庭食谱转存到新机器人身上。然后,根据谈妥的折换条件,我得把旧机器人带走。”
半小时之后,鲁宾孙把老杰米玛带走了。全家人感到一阵失悔和惆怅。卡迈克差不多把这个用旧了的马第逊43型当作了他们家庭的一员。他结婚才两年就买下了杰米玛。不管怎么说,她在他们家已经待了十六个年头。
可是她——“它”,卡迈克恼恨地纠正自己——毕竟只是个机器人。机器人总会用旧。再说老年机器人的各种病痛或许正在折磨着杰米玛,现在把它当废品拆卸开来,她自己也可以少受点罪。卡迈克再不去想杰米玛了。
这一家四口把当晚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研究他们的新机器侍者。卡迈克画了一张表,列出他们各自的体重:他本人,192磅;艾丝尔,145磅;梅拉,139磅;乔依,189磅。表上也列出了他们计划在三个月内达到的减重目标:他本人,180磅;艾丝尔,125磅;梅拉,120磅;乔依,175磅。然后卡迈克让经常以通晓机器人工艺自诩的儿子去归纳这些数字并将它们输入机器人的程序贮存器。
“你们希望这项计划立即付诸实现吗?”机器侍者用低沉圆润的男低音询问。
卡迈克吃了一惊,慌张地说,“明……明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我们可以马上实行。”
“他讲话讲得满不错,是吧?”艾丝尔说。
“当然啦,”乔依说,“杰米玛说话老是吭吭巴巴,声音也吱吱喳喳怪难听。她只会说,‘饭做得啦,’还有‘留神,先生,汤盘子挺烫。’”
卡迈克笑了。他注意到女儿赞赏的是机器人那庞大的身躯和壮实的青铜色四肢,心里体谅地想,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对事物的偏爱总是令人难解的。不过他仍然高兴地看到,他们显然都喜欢这个机器人,尽管,在这笔折扣、折算买卖中花的代价确实昂贵了一点。
然而这笔钱不会白花。
卡迈克睡了一夜好觉,第二天早早醒来,思量着实行新养生制度的第一顿早餐。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节食从来就是一桩讨厌的事情,他想——不过话说回来,当你感到腹部那块令人恼恨的脂肪正在胀起来顶住弹力裤腰带的时候,心中也着实不痛快。
他偶尔也运动运动,但那管不了多大用。他从没有过坚持一项严峻的节食计划的恒心。现在减重的数字已经毫不费劲地计算出来,新机器人将负责以后所有的计算和烹调工作——从打他象乔依那样的年纪直到如今,他头一次感到有希望重新变得苗条、精干起来。
他穿衣,淋浴,匆匆地剃须。已经七点三十分,早饭做好了。
他走进餐室的时候,艾丝尔和孩子们已经在餐桌旁就座。艾丝尔和梅拉正使劲嚼着烤面包;乔依盯着他那碗没加牛奶的干麦片发愣,旁边摆着一满杯牛奶。卡迈克坐下来。
“您的烤面包,先生。”机器侍者轻声说。
卡迈克瞪眼瞧着那孤零零的一块面包片,上面已经替他抹好黄油。那层薄得要命的黄油显然是用千分尺测量过。机器侍者上前来递给他一杯没加牛奶的清咖啡。
他伸手去找糖和奶油,可桌上没有。大家都冷冷地打量他。他们那样沉默不语,使他感到又纳闷,又怀疑。
“我喜欢在咖啡里加糖和奶油,”他对在一旁侍侯的机器人说。“你不知道这都记录在杰米玛的食物贮存器里了吗?”
“当然知道,阁下。可您得学会喝不加糖和奶油的清咖啡,如果您想减轻体重的话。”
卡迈克干笑了一声。他还真没想到养生制度要以这种方法进行——这样的,呃,清苦。“哦,是的,当然。唔——鸡蛋煮得了吗?”如果早餐不吃嫩嫩的煮鸡蛋,这一整天他都会觉得缺点什么。
“抱歉,先生,没有鸡蛋。星期一、三、五的早餐只吃烤面包,喝清咖啡。乔依少爷除外,他吃麦片、果汁和牛奶。”
“我……明白了。”
是啊,这是他自找的。他耸了耸肩,咬了一口面包,又嘬了一口咖啡,那味道简直象河底的淤泥。不过他使劲忍着,没有皱眉头。
乔依吃麦片的办法显得很别扭,卡迈克朝他看了看。“你怎么不用那杯牛奶把麦片泡起来吃?”他问。“那样吃不是更舒服一点吗?”
“当然舒服得多。可是俾斯麦说,我要是把这杯牛奶泡进麦片,他不会给我第二杯牛奶。所以我不得不象这样吃。”
“俾斯麦?”
乔依笑了。“这是十九世纪大名鼎鼎的日耳曼独裁者的名字。他们管他叫铁血宰相。”
他把脑袋朝厨房的方向一摆,机器侍者已经静悄悄地退隐进去。“给他起这个诨名,挺合适吧?”
“合适什么!”卡迈克说,“别胡说八道。”
“不过乔依说得也有点道理。”艾丝尔说。
卡迈克没吱声,他有点闷闷不乐地吃完烤面包和咖啡,示意机器管家克莱德把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他觉得有点丧气——即使有新机器帮忙,节食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他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机器人冷不丁跑过来递给他一张打印好的单子。卡迈克读道:
果汁
莴苣——西红柿沙拉
煮老的鸡蛋(一个)
清咖啡
“这是干什么?”
“这家人唯有您的一日三餐不在我的完全监督之下。这是您的午餐食谱,请您遵守。”机器人流利地说。
卡迈克使劲压住心头的火气说,“唔——好吧。当然啦。”
他把食谱装进口袋,心神不定地朝等候着的汽车走去。
那天他决定诚实地按机器人的规定吃午饭。他心里已经开始对昨晚还那么神往的计划产生反感。不过他至少还愿意尝试一下。
然而他还是不自觉地极力避开诺曼底托拉斯雇员们通常就餐的那个饭馆,避开那些有活人堂倌朝他假笑,有同行们刨根问底打听私事的地方。
他跑到往北走两个街口的一家廉价自动售货餐馆,竖起衣领偷偷溜了进去,在自动售货键盘上打出自己的菜单(总共花了不到一个克拉第),狼吞虎咽地把这份饭一扫而光。虽然一点也不解饿,他还是强迫自己老老实实回到办公室。
他不知道对这种钢铁般的自我克制能够坚持多久。他悲观地估计:一定长不了。
若是公司里有人发现他在自动售货餐馆吃饭,那他准得成为笑柄。身居董事高位的人是从不独自在机械化自动餐馆吃饭的。
这一天公事完毕,他已经饿得肠胃打了结。他颤抖着手在汽车的自动驾驶仪的揿键上打出目的地,心里感激地想,幸亏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可以开回家去。快了,他想,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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