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 作者:南倾(晋江2014.3.10完结)





  
  关于惜命与容与之事,他回汤谷之前才从云将那略知一二。他当时的反应是极度震惊,他知道惜命很黏容与,就像小时候她很黏他一般,他从未想过这会是另一种感情。但震惊之后,也便释然。
  他早该看出的,早该猜到的,惜命开口闭口都是容与,惜命从不肯叫容与爹爹,惜命那么倔强的性子却在容与面前乖得像小猫。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不过是一种亲情,殊不知这种感情早已超出亲情的范围。
  惜命明白自己对容与的心意吗?她又何时是发现的呢?他对她是了解的,但他和惜命毕竟是两个人。
  
  “承宇,你知道我为何不喝酒吗?”惜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赤足从榻上翻身下来,与他并肩坐在台阶上,乌发披肩及腰,犹如上好的锦缎。她吃吃笑道,“因为酒会令人失态,令人不自觉道出心底隐秘。”
  他微微侧首看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这可是容与告诉我的。”惜命笑容渐渐弥漫开,她望着西南一角天空,神色间是大片大片的茫然,似在呆愣似在回忆,“容与醉酒时,最喜欢望着窗外闪烁的星光或如霜的月色出神,然后直愣愣出门,不厌其烦地徒手填花园里的一方池塘。一开始我并不懂,很好奇,有次容与醉得很厉害,我悄悄施法进入他的梦境。然后我知道了他和碧落、破天三人之间的事情,知道了我的身世。从冗长的梦境中走出,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容与,这个六界敬仰的男子,突然就很心疼他。”
  
  眼前水雾蒙蒙,视线一点点模糊,惜命笑了笑,继续道,“我当时想,碧落是我的娘亲,碧落负了容与,母债女偿天经地义,或许我存在的意义便是替碧落偿债,偿还所亏欠容与的感情。我那时想,即使没有碧落,容与还有我,我会陪着他永不离开,我会乖乖听话不惹他生气,我会陪着他,让他不再孤独寂寞,不用对着一副画像枯坐至天亮。碧落能给的,我可以给他,碧落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他。”
  
  滴答,似雨珠落地,极轻微的响动。惜命一只手抚上额头,轻轻扬起尖尖的下巴,“可是容与需要的却不是我。他心里只有碧落,他宁愿对着了无生气的画像,却不愿多看我一眼。我想一定是我努力得还不够,所以不能取代碧落。两万岁生辰那日,我学着画像上的人儿做了同样的装束,当我自屏风后步出时,终于感觉到容与看我的眼神不再似往常。我很开心,很想大声对他说,容与,忘了碧落吧,以后你的惜儿会陪着,陪你到天荒地老。”
  
  泪水自眼角流下,明晃晃的水痕。不知何时侍立的美男们已悄无声息地退下,阳光从各处缝隙蜿蜒而入,充斥整个大殿,灿烂明亮。她裹了裹裙衫,能感觉到的却唯有冷意。于她而言,阳光能温暖的永远只有表面,温暖不了内心。
  
  “容与终于对我有了不同,”她笑着,笑得眼泪哗哗地流,“然而却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不同。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冷漠与疏离,他不再疼我宠我,无论我如何哭闹,他都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让我吃东西。”她吸了吸鼻子,“那时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想不通透。我才两万岁,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怎能猜得出容与的心思。我只知道容与不喜欢我了,容与越来越讨厌我,越来越不愿意见到我。”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陪着他而已,想让他开开心心,我也开开心心。可是容与越来越不开心,我也越来越不开心。后来我听到了他与玄黄叔叔的谈话,才明白他为何讨厌我。因为我像碧落,容与对碧落爱着亦怨着,爱有多深怨就有多深。但是他能真的怨碧落吗?他那么爱她,除了她再不愿看任何女子,所以他只能怨我,怨与碧落相像的我。容与说,他讨厌我,多想我从未出现过。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是来偿债的,可是这样被他对待我还是很难过,难过得受不住。你说,我有什么错呢?或许我是碧落的女儿,这便是最大的错误。”
  
  阳光闪闪烁烁,映照得整个大殿金碧辉煌,可是她看在眼中却是漫无边际的空旷与荒凉,触手所及,冰凉入骨。
  “我从不饮酒,因为我担心若是醉了,自己会忍不住将这种感情流露出来。在他人的眼中,容与是将我养大的那个人,是我称为爹爹的那个人,可是在我眼中,容与从来只是容与,只是我想陪着想温暖的那个人。”她指尖触上阳光,“可是你看,我就像这阳光,纵使围绕在他左右,能温暖的只有表面,他的内心我永远无法触及。”
  
  “我用万余年的时间弄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碧落是独一无二的,碧落在容与心中的地位无人可取代。即使我们如何相像,碧落只是碧落,惜命只是惜命,容与的眼中看到的只有碧落,有资格陪他左右的也只有碧落。”泪水冰冷,泪痕湿腻,这一切都让人不喜欢,她哽咽了,“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心上储了他,再也放不下任何人。我只是想陪他,想让他不再寂寞,想和他一起开开心心,这样简简单单的事情,为何做起来就那样难呢?”
  
  他轻轻揽了她的肩,咧了咧嘴,却不知做出何种表情,唯有低声道:“惜命,不哭。”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转身扑到他怀中,泣不成声,“云将说容与是我飞升之劫,我对他的感情不过是劫难所化,等到捱过这道坎后,再回头看看便会觉得好笑。云将说,我此时的难过与痛苦,都不过是他日的笑谈。”她骤然抓紧他的手臂,仰头直愣愣看他,“承宇,你相信吗?相信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是上天开得一个玩笑吗?若真是如此,那我算什么,我们算什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演绎一场可有可无的故事而存在吗?我不信,我绝不相信。”
  
  “容与只是容与,容与只有一个,纵使亿万年时光流逝,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出现。云将最会骗人了,云将的话都可不信。我怎能忘了容与,我怎能就这样放弃容与?我是来还债的,这一切痛苦都是我理当承受的。可是承宇,我的心好痛,让人恨不得挖出来。”
  她的眼泪砸下来,砸在他手背上似有千钧重,格外得疼。云承宇的心不由一阵抽搐。
  她绝望似的闭上眼睛,任泪水滚滚而下。“承宇,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以命相护

  自大殿中步出时,云承宇举目远望,天空辽阔高远,阳光灿烂明亮,汤谷外祥云缭绕,鸾凤和鸣。只是这和乐融融的表面下,掩藏了多少无奈多少挣扎多少绝望。
  他回头,目光变幻不定,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却了无笑意。在大殿深处,有位女子为情肠断。
  
  凡人的命运为神所掌握,而神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与她一路走来,她所有的经历他都看在眼中。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初次相见,那天与往常并无不同,他一夜无梦睡眠良好。揉着惺忪睡眼正要从床上爬起来,谁知转眼却对上一双明亮澄澈的黑眸。
  
  两人大眼瞪小眼,他有点糊涂了,这凭空出现于他床上的婴孩到底是怎样啊?
  那双黑眸此刻也圆圆睁着,略带好奇地看着他,不哭也不闹。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指头,在她肉嘟嘟的小脸上戳了戳。
  为他的手指吸引,那双纯黑的瞳仁慢慢转动,目光追逐着他的手指。
  他索性改变地方,小心地戳向她圆润的玫瑰红小嘴。
  
  不料他的手指刚至她唇畔,她却是“啊呜”一口,含了进去。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欲从她口中抽出来,不经意间余光瞥见她稍稍眯了眼,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他的动作就此停住。
  她用力地吮吸着他的手指,时不时还抬眼瞅瞅他。
  指尖处传来酥酥麻麻温温热热的触感,很奇怪,然而不讨厌。他的一颗心也被这温热所感,几乎融成一滩水。
  
  他侧身躺下,与她面对面,手指仍被她含在口中。他腾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她裹成圆滚滚的身体,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我叫云承宇,你是谁呀?”
  她吮吸的动作有一瞬停顿,他心下一紧,莫不是要哭了?正在他惶急之际,却见她小嘴轻扁,大大的眼睛弯起,竟然露出了笑意。
  他大为惊奇,重复刚才的动作,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格格,格格格……”她眼睛弯成月牙,小嘴张开,笑声清脆悦耳。
  他不禁也笑了,笑得温柔又满足。
  
  此时的云承宇也在笑,却是笑得无奈,笑得苦涩,笑得宠溺。他轻轻摇头,几不可闻地轻叹,惜命,惜命啊。
  自此,她闯入他的生命中,随意地走来走去。他却只能默默扶额,轻声叹气,到最后他连叹气都懒得叹。习惯真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他早已习惯站在她身旁,含笑无声地守护,他不记得这个习惯是自何时养成的,或许是他爹指着床上的小人儿谆谆教导,承宇,她是惜命,以后你要保护的人;或许是她半夜醒来未见到他,立马哭闹着满院子寻他,喊得嗓音嘶哑,承宇,承宇,你在哪里;或许是他得知血婚延命之事,得知两人命运交错相缠,同生死共命运;或许是那天清晨,他们大眼瞪小眼,看进彼此瞳仁深处之时。
  他要守护她,却从来没问过为何要守护她,只觉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人饿了要吃饭天冷要加衣那样自然,那样理所当然。
  
  他看着她一次次地被强行改变原有的生命轨迹,看着她挣扎,她不甘,她流泪,她绝望,却最终只能被命运压垮,惜命再不是原来的惜命。
  他要守护她,可是,他就是这样守护的吗?关键时刻,他丝毫帮不上,既不能助她与命运抗争,也不能替她承受痛楚。她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痛苦全要一个人扛,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却一点都没法子。
  
  他就是这样守护的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在守护她?
  他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并不是顶着个虚名,他云承宇真的可以守护惜命。可是他能做些什么呢?
  
  来见惜命之前,云将曾与他进行了一番谈话。云将提到了血婚。云将说,惜命怕是过不了这劫,容与和玄黄已准备血婚仪式,承宇你要理解。
  他的声音很冷,他说,你们又要强行改变她的命运吗?
  云将叹道,这是没法子的事。何况你们两人的命已融为一体,她若出事你也难保不出差错。
  他极少见地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怒吼出声,他说,你们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惜命,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打着爱的名义,肆意篡改她的人生,你们能不能给她一点选择的权利?
  云将却没生气,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一路走到现在,你以为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蓦地倾身站起,双手撑在茶几上平视云将,额角跳动,只觉阵阵得疼。
  
  云将微微垂首,神情落寞,他道,或许真的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他阖上眼睛,笑得凄凉,我是司命星君啊,怎会不知道命运既定,越是反抗越是无可奈何。然而却还要与这命争一争,妄想着胜得一二。真是可笑,真是愚蠢。
  他望着这样的云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家都不想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谁有资格责备谁呢。
  
  血婚么?云承宇眼中精光一点点聚集,瞳孔内罡风盘旋,强大的气势威压铺天盖地而去。罡风越来越盛,渐渐环绕周身,淡紫色彩流转,华贵绚烂。他收紧的瞳孔猛地散开,罡风盘旋着呼啸着四下散开,撞上道路两列密密的树林花丛,一时间树叶纷飞,花瓣漫天飘散。
  他缓慢而坚定地前行,眉眼划出一丝极冷极轻的笑意,他倒想看看这命运想要他们怎样,这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然而无论如何,他云承宇都将守护惜命,以生命为誓。
  
  他微微合眸,侧首去看那女子所在方向,惜命,不怕,我会保护你。即使再次被抹去记忆,再次失掉所有又能怎样?我会站在你身边的。
  
  转过头,他继续前行。穿过这花木扶疏的林间道路,云承宇左转,两道身影映入眼帘。所有泄露心绪的神情顷刻间尽被遮掩,眼中含上温润柔和的笑意,白衣翩翩,行止优雅,他又是那个横扫六界美人风流倜傥的东君太子。
  行步向前,他笑容和煦,声音沉雅:“陆师兄,阿初,好久不见。”
  陆离双臂抱胸,翻了翻眼:“我们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