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姨父
蟾敲焙途笠露荚谒砩匣位蔚吹础!?br /> 押送孙殿英的汽车是刚刚缴获的美国“大四轮”,汽车有四个轮子,一个轮子有一米一二高。把孙司令押上汽车时,姨父带上了孙司令两件护身的宝贝:一件是一块布上画的“太极图”,有五十五厘米长、四十四厘米宽,上下有两根棍子撑着,平时是挂在墙上的;另一件是一把古代的双刃剑,长约四十五厘米、宽二指,剑上布满锈斑,据说是他用炸药炸开慈禧太后陵墓盗得的宝贝。这两样护身符都没有保护他不做解放军的俘虏。在押送他的“大四轮”上,他忽然“呀呀”地惊叫起来。姨父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喝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大四轮”碰上了鹅卵石,把孙司令抛起来、又跌下去。一个坐在汽油桶上看守他的士兵也被颠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他就苦不堪言地大叫起来。
开车的是一个俘虏兵。他在石头疙瘩路上表现他效力于解放大军的真诚,车开得卖力而且无比的勇猛。姨父就叼起一根烟卷儿,用残臂压着火柴,划火点着了烟卷儿,塞到了只顾开车腾不出手来的俘虏兵的嘴上。俘虏兵受到了极大的感动,一路小心地开到了目的地。他说那是他当兵以后长官递给他的第一根烟卷儿,而且是“喂”到他嘴上的。孙殿英却享受不到这样的优待。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已经软瘫在汽车上了,押送他的战士把他抬下车来,往地下一放,他一动不动。姨父说,这么大一个俘虏,他没有要一张收到条,便就地交差了。
另一个高级俘虏是康泽。
1948年7月,中原野战军第六纵队和桐柏、陕南军区部队主力发起襄樊战役,歼敌二万余人,活捉国民党第十五绥靖区司令、特务头子康泽。这是解放军抓获的第一个上了“战犯名单”的大俘虏。六纵派了一个连,把康泽押送到宝丰刘邓司令部警卫团驻地,交给了姨父。警卫团在村庄里找到一个密闭的小院子,把康泽关押在院子后面的房子里。
康泽与孙殿英大不相同。他白白胖胖、文质彬彬,穿一件美式短袖军衣。有点煞风景的是,光秃秃的脑壳上没有戴帽子,只缠了一条纱布。他见到姨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指着自己的脑袋,忧心忡忡地问:“我头上不要紧吧,是不是找一个医生给我看一下?”姨父叫卫生员给他看伤,只是蹭破了一点表皮,是轻微的“破皮伤”,给他敷了药,重新包扎起来。他又不放心地问:“我这个伤口不要紧吧?有没有什么问题?”姨父没想到一个特务头子会这样娇气,没好气地说:“不要紧的,用一点点红汞就可以解决你的问题了。”
野战军正在召开高干会。刘伯承、陈毅、李达和纵队司令员陈赓、杨勇、陈载道、王近山等高级将领,在会议之余结伴前来看康泽。陈赓是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生,还做过黄埔军校的教官,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康泽:“你认不认得我?”康泽胆怯地摇摇头。陈赓说:“我是陈赓,当年我当过你的教官。”康泽“啊”了一声,点头哈腰之后,又急忙立正。
姨父记得,陈毅穿皮夹克,戴鸭舌帽,看了康泽,又来到院子里,用四川乡音叮嘱他说:“你负责押送康泽,第一,不准他逃跑;第二,不准他自杀;第三,不准特务把他暗害;第四,不准飞机把他炸死炸伤;第五,不准汽车出事。”
姨父带上一个随身警卫员,又让一个副连长带上一个加强排,找到汽车大队长,选了两部汽车,向石家庄押送康泽。汽车队经常到邯郸拉东西。为了迷惑敌人,姨父要求另外七部车一起行动,以扰乱敌人视线。押送康泽用的是缴获国民党的道奇车。姨父坐在驾驶室里。康泽被警卫战士包围着坐在车上。一路上,这辆车有时走前边;有时走后边,不时变换位置。
第一站到了洛阳。兵站的同志说:“司令部命令你们,不可在洛阳市区逗留,要你们马上离开。”他们当即把汽车开到黄河边上的一个留守处。事后得知,要他们火速离开洛阳,是提防敌特暗害。
第二站到了长治。姨父说,康泽这个老爷嘴馋了,问我们的战士,能不能买一只鸡吃。战士向我请示,我说可以。战士想不通,这是个上了“战犯”名单的大俘虏呀,怎么还让他吃鸡?磨蹭着不肯去买。我就吼了一嗓子说,你只要看好他,不要他调皮捣蛋,不要管他吃不吃鸡。战士这才去买了一只鸡。康泽吃了鸡,有了要说点什么的兴致,又表白自己说,我本来是个穿长衫的呀,在蒋介石那里坐的是冷板凳,早就没有实权了等等。姨父冷冷地不搭腔,他便自觉没趣地不再讲话。
过了第三站——邯郸,汽车被敌人的飞机盯上了,在天上跟着汽车打转转。康泽一看见飞机就胆战心惊,认为飞机是蒋介石派来诛杀他的。姨父趁机让康泽领教了游击战术,一听到飞机哼哼着飞过来,就指挥汽车钻到树林里隐蔽下来;飞机在天上转圈子,找不到目标,就只好飞走了,汽车再钻出树林子猛跑。就这样跑跑停停,一直跑到了石家庄。
8。押送康泽兼记孙殿英(2)
到了石家庄,又押着康泽上了一列轻便小火车,这是特意为康泽准备的小“专列”,在夜幕笼罩下到了野战军后方社会部看守所,把康泽交给了看守所所长李广祥。李广祥随手找了一张纸,“刷刷刷”写了几个字,就算是收到条,遂把康泽带走了。姨父抱怨说,送去好大一个俘虏呀,他只给了我一张纸!
姨父回来时,还喜滋滋地给两个战友——警卫团团长夏云超、机要室主任黄兴正带回来两个新媳妇。两个新媳妇都是根据地的小学教师。刚刚结婚,新郎官就跟随野战军转移外线作战,新婚别离,红烛落泪。姨父押送康泽出发前,经上级批准,让他捎带着把两个新媳妇带到宝丰驻地来。姨父返回时途经邯郸,就把两个新媳妇接上了汽车。
队伍里陡然出现了两个年轻女子,跟士兵们扎堆坐在汽车上,就成了一道咋看咋不顺眼的风景。士兵们的心态也发生了隐秘、微妙的波动。大多数士兵都没来得及娶媳妇,一旦看见别人的媳妇就暗生嫉羡之心,却又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说起了怪话:他妈的,哪儿来的官太太呀?当官的好幸福哇!吃饭时,当兵的都随身带着瓷碗,像小老虎一样抢着吃饭,故意把新媳妇晾到一边。姨父就呼叫战士,给她们找个碗、找双筷子去。新媳妇害羞,给她们找了碗筷,也不会挤上去吃饭,端着碗,干等着,那羞赧无措的样子又是战士们非常乐意看到的,都假装看不见,在一边看笑话。姨父又喊叫,喂,给她们打饭。在路上过夜时,当兵的集体睡地铺,却要给她俩单独找房子、架铺板,房门外还要派一个站岗的。当兵的心里更加不平衡,心里想入非非,口中却嘟嘟噜噜说,官太太千里寻夫,还得咱当兵的侍候呀!姨父又在吼叫,是谁说怪话,你往后娶不娶媳妇?当兵的又在嘀咕,咱政委吵个啥劲儿,他也是光棍一条嘛!
姨父回到驻地,把两个新媳妇交给了两个苦熬了两年的新郎官。两个老伙计都高兴地跳起来,直伸大拇指,哎呀,你朱汉雄真够朋友!姨父骄傲地告诉我,夏云超眼下的白发老伴,就是我当年给他捎回来的新媳妇。
押送康泽还留下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姨父的警卫员开了小差。警卫员家在河北临城县,那里是根据地,参军时已经分了土地、娶了媳妇。去程中经过临城,他提出能不能回家看看。姨父答应了,说定三天后仍在临城会合。回程时,警卫员按时回来了,又跟着姨父经邯郸、过长治、回宝丰。不知是不是两个新媳妇在邯郸上车以后也让他受了刺激,在高平过夜时,他留下一张字条,趁黑夜开了小差。姨父说,他留下了驳壳枪,公家的东西一样没拿,“规规矩矩”地跑了。这是革命即将在全国取得胜利的时候,经不住“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诱惑而离开队伍的第一个士兵。姨父没有骂他,只怪他过早地娶了媳妇。
9。胜利者的婚礼(1)
朱汉雄(右)、孟敏(左)新婚纪念照。1950年1月摄于长沙。
姨父给战友带回两个媳妇的时候,才忽然感到,自己也应该有个媳妇了。当他又作为中原军区警卫团团长兼政委,随中原局和中原军区进驻古城开封时,已经过了二十八岁生日,有了十年军龄,是团级干部,超过了结婚所必须具备的“二五、八、团”——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干部的三项指标,结婚指标却被他无所事事地浪费着。
那时候,六姨作为开封女中高三班的学生,在二野创办的中原大学修业期满,恰恰分到警卫团实习。于是,姨父在一天早上看到,一个端庄、靓丽的女兵——据可靠情报,她刚刚过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十八岁生日,只见她穿着过于肥大的军装,跟在男兵队列的尾巴尖尖上气喘吁吁地跑步,姨父就怦然心动,感到已经到了必须动用“指标”的时候。
紧接着,警卫团团长兼政委朱汉雄同志就在战友郭占元的家里,跟女兵孟敏同志“不期而遇”。这次见面被安排成事出偶然的样子,好像完全是月下老人的意思。郭占元夫妇不时提出一个个令人感到亲切、温馨、并能激起谈话兴致的话题。正当大家由谈得自然发展到谈得和谐、继而迅猛发展到谈得热烈的节骨眼儿上,郭占元夫妇都忽然产生了必须离去的理由而相继离去。
姨父说,他们一个个地溜了,只剩下我和你六姨两个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们围着一个炭火盆,一边把手放在炭火盆上摸来摸去地取暖,一边磕磕巴巴地说战争怎么样啊,解放全中国的大好形势怎么样啊,开封的胡辣汤和五香花生仁怎么样啊,没话找话,只差没有问她,孟敏同志,你见过老虎吗?就这样烤了半天火,才忽然发现炭火盆里早就没有火了,冰凉冰凉的,这就失去了继续坐在炭火盆旁边烤手的理由。你六姨要走了,我就不老实了,痛下决心了,搂着她就要接吻,给她她不要,我就抱着不放,最后她就要了,投降了,知道我这一条胳膊的厉害了,也把她的给了我了。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姨父言简意赅,表现了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的样子。
我不敢抬头看六姨。
六姨冷冷地打破了寂静,“你说的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姨父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六姨脸色微红,稳坐不动,“总之,我毫无记忆。”
姨父说:“哎呀,那怪你记性不好。”
六姨绷着脸说,根本没有单独谈话这件事,在开封,使我有感觉的就是郭占元的爱人张克,她一天到晚说朱汉雄这好那好,简直是天花乱坠。我毕竟年龄太小,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后来我就南下了。六姨又百倍警惕地叫着我的小名,张斑,你姨父胡说了什么,我可不知道!
我说,六姨和姨父对你们第一次见面各执一说,是两个版本。我看,这作为一个悬而未决的历史问题,留给后人考证好了。
姨父快意地笑着,又说,我们在开封谈上朋友以后,又分别从开封南下,你六姨南下武汉,到四野直属政治部当了干事;我南下长沙,又成了湖南省委警卫团的政委,一度搞不清你六姨的下落,好心焦呀!多亏我路过武汉时找到了黄兴正,通过他,才在四野找到了你六姨。这次见面是在一个空空荡荡的大屋里,没有板凳坐,只有一个没有网子的乒乓球台,屋子外面不时有人探头探脑,我是不可以有任何小动作的,就和你六姨分别站在乒乓球台的两边,像打一场乒乓球友谊赛那样,你把话撂给我、我把话撂给你,往返数十回合,没有比赛结束的意思,可把那些追求你六姨的光棍嫉妒死了!
六姨说,我在宣教科管理图书。一些单身军官又都成了图书爱好者,一个刚走,另一个又来了。我正在读《鲁迅全集》,可他们并不阅读图书,要跟我聊天,打断我的阅读,我心里实在烦透了。有一天,有人又来聊天,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有了。又问,谁呀?我就说,是警卫团的朱汉雄。这样,他们就不来找我了,我才读完了《鲁迅全集》。
我替姨父感到委屈。按照六姨的表述,她之所以选择了姨父,好像只是为了读完《鲁迅全集》。我质疑说,我记得,我在开封打开姥爷的抽屉,偷看过六姨新婚时写给姥爷的家书,在提到新女婿朱汉雄同志的时候,在平实的叙述中也不时跳出滚热发烫、使我这个当外甥的也要怦然心跳的词句,好像跟《鲁迅全集》是没有关系的。
六姨的脸微微发红了。她说,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