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乱
,视线交汇的一瞬,我也感觉到心虚。
“姐姐。”端木渊眨眨眼,依然无敌可爱。
手指滑入里衣,带出小小的药瓶,启开瓶塞,两粒药丸落入手心。
“白。”
隔得的确远,我真的听不清。呼吸微乱,我执起一粒药丸,手指微颤地送到端木泓嘴边。我是在剥夺他的权利。虽然我的确认为,他活着,也注定承受晦暗的生命,承受他的父母相爱而造就的谎言,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能全然相信的怀抱,他才十岁,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却偏偏在最开始,就奠定了他的无望。
端木渊垂下手,看着我指间停在他嘴边的药丸,他低头,乖巧地含入,咽下。
“泓儿乖,这纸鹤应该送给渊王殿下。”我轻轻推他,朝端木渊的方向。
端木泓手捧着纸鹤,朝前走了几步,蒙蒂停下,回首看我:“姐姐。”小小的眉头皱起,不是不害怕,眼泪溢出眼角,为什么他的菡萏姐姐不和他一起。
“去吧。”我低眉浅笑,也知道,他走不到端木渊身边。
小小的人影成了广场上唯一生动的一点,他走得缓慢,小心地捧着纸鹤,一张脸继承了他母亲的绝代风华,拥有了他父亲的皇室尊贵,如果他活下去,或许也能在端木渊之后俯视这江山如画。
沉闷地雷声自远天传来,纸鹤无风自落,悠悠然地滑翔。端木泓在距离端木渊五步远的地方栽倒,再没起来。
我看见端木泽难忍地闭上眼睛,我看见落尘煊不可置信地退开一步,我看见端木渊将端木泓抱起,眼眸中是大海干涸的悲戚。端木泓紧闭双眼,嘴角还有没有笑完的弧度,戛然而止。
118 重影
探过鼻息,探过颈动脉,听不见呼吸,听不见心跳。端木渊眉头轻皱,将小小的身躯抱入入怀,手掌贴着他的背心,醇厚的真气聚起,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不相信,不相信泓儿会这样死,他不相信,她明明那么喜欢泓儿。
“王爷!”鹤羽站在端木渊身边,不知道说什么地站着。端木泓,是他家王爷唯一的孩子啊,他的小主子。
端木渊盯着怀里的那张小脸,无论他怎么送入真气,都是不变的苍白。手腕翻转,更多的内力被按入端木泓的身体里,端木渊气息紊乱,大脑混乱地快要无法思考。他想起李惜,想起她宁愿自己死也要将这个留下的坚持,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们爱情的见证。
醒过来啊,快醒过来!
“王爷。”鹤羽强行扯开端木泓输送真气的手,任凭着流窜的冷冽划破自己的脸:“王爷,小主子死了。”一字一顿,说得清晰,却也有连自己都不愿相信地颤抖,小主子死了,死在白姑娘手里,这要王爷怎么办。
他也知道,即使用尽自己全部的内力,都无法将已死的人救活。可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如此用心保护用力宠爱的,他的泓儿。端木渊紧紧搂抱住怀里的人,头颅也无力地压下,埋入端木泓的肩颈,他身上的温度在慢慢流逝,想留也留不住。心脏一点一点缩紧,伤口一点一点溃烂,谁能真正地别人的伤痛感同身受,只因他觉得没有必要,所以连痛苦的表情也省了,他以为的那个人,以为即使不说不做,她也懂得,然而偏偏是她夺走了他的泓儿,他是不是该恨她。
死别,就在眼前上演。我有些无措地退回一步,他们的表情都是指责,眼神都控诉,一个孩子,何其无辜,我心狠到残忍。可是,我想我没错,虽然端木渊那么难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我依旧浅笑,看起来也疯狂,那些被无限放大的悲痛,占据了所有人的心,这一刻,我也这里那般格格不入。
端木渊抬眸,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黑衣的她看起来那么陌生,他想要的她的笑容也变得刺目。一瞬,他开始不确定,他也动摇,他对她全然的信任在一点一点瓦解。
“为什么。”出口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是他不敢问。
是在问我为什么吧,那么失望地看着我。笑意更甚,我比端木泽更疯狂。“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天下啊!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视线停驻在端木泓遗落在地的那只纸鹤,没有精致的手法,但却是一个孩子用心的艺术,我应该收下的。我想是在逃避,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怕,如果他在他脸上看见恨,我真的会后悔。
‘为他好’?端木渊蓦地苦笑,她的确是为他好,端木泓活着一天,名义上都是端木泷和李惜的孩子,是大景的六皇子,泓儿的存在对他不是没有影响,但是,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将泓儿至于死地,她的‘为他好’,怎么听都没办法感到开心,那么苍白,他能不能不要。
“菡萏。”端木泽叹息着将我揽进怀中,在我最希望身边有人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抹笑,给了我一个包容的怀抱,他用他的肩膀挡去了所以凛冽的视线,他以一个救赎者的姿态原谅了我的罪,那么荒唐。
“泽,泓儿死了,是我杀的。”我扬眉笑对,为了实现他的愿望,送他走向更无路可退的山崖,只是同时,我自己也下不去了。
端木泽抬手轻抚我的脸,我也配合地抬手贴上,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到底是你拉着我去死,还是我拉着你去死,真的是理不清了。
“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看见更多的残酷。
端木泽看着端木渊的脸突然就笑了,那表情多隐忍,那个男人到了这一步竟然还能如此冷静,他的心果然是冷的。不该冲上来杀了他们吗?不该一声令下,毁了他的东宫吗?他连眼泪都没有一滴,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留下的他的儿子啊!他不应该活着,他永远那么优秀,即使站在父皇身边也自由君临天下的气质,可是无情的人真的存在,不甘也只能承受他的强大。
“菡萏。”
我靠在端木泽肩上,看他的睫毛分割黑云翻滚的天空。
“芍药离开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要你们都去陪她,端木渊,落尘煊,以及你,可她唯独没有算上我。”
右手扶在端木泽的心脏的位置,我轻轻哼着长相守的曲调,手指也跟着节奏轻点,食指换到中指,中指换到无名指,也好笑。
“菡萏,这座东宫是我家,就算要毁灭,我也想她毁在我手里。”端木泽在我耳边私语,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能感觉他笑得开心。
“菡萏,原谅我不能像爱芍药一样爱你,原谅我也想要带你一起走。”如果我能在遇见芍药之前遇见你,我是不是会幸福一些,芍药想你去陪她,我也想牵着你的手走过三涂河。
小小的一粒药丸,入口即化,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不怕,你看,这儿有那么多人都会陪着我们一起。”
“泽!”我仰头,凝住他的眼眸,有似海的情深:“我不怕,我有你在我身边。”多一个人,真的就不那么怕了。
“齐欢节时的烟火,我也想再看一次。”端木泽笑开,不过暗夜里一朵如斯孤独的花。
“好啊,那就再看一次。”
仰头,白光切割厚重的云层,灰白了本就惨淡的宫闱。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燃放烟火。眼角扫过广场上的众人,看不清脸也都感觉一样,像是带着同款的面具,唯一清晰的是端木渊和落尘煊的脸,冷漠的依旧冷漠,妖孽的依然妖孽,却和白芍药有所牵扯。我想我早就猜到,只是一直得过且过,我得罪的女人,要置我于死地的女人,也就只有白芍药了吧,我的名字一直都尘封在鬼域失败的案底中,她也从未放弃,只是我多活一日,她便多恨一份,我想白芍药知道,我并不是她的妹妹白菡萏,所以恨我占用了她妹妹的身体,又打碎了她的爱情。只是,每一日都在想着如何让我更痛苦,累不累,理顺了,也清楚了本就明白的事实,我一直当没看见却也遵循的事实,是我的出现,混乱了她和他们的人生,原来,蝴蝶效应的源头在我这里。
苍渊出鞘,端木渊突然跃起,手中长剑所过之处,冰冻三尺。
流云翻转,落尘煊飞身迎上,软剑如锁,瞬间缠住冷硬的剑势。
端木泽疯狂大笑,笑得疯狂。我退到一边,凝睇廊柱上的一朵浮花,早已看过一遍的戏码,没必要再看第二遍。指间翻转一只琉璃小瓶,一不小心,纹理遗落,碎成满地晶莹,只是,在流云苍渊的撞击声中,它轻浅地不过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我深吸一口气,好甜,仿若美梦。打什么呢,杀什么呢,踏入了东宫的宫门,就已经落入了端木泽的圈套。在我们的脚下,整个东宫下,埋着足以让这里所有人灰飞烟灭的炸药,他那样的人,会甘心坐以待毙?这里,早已是 一座坟墓。
“菡萏,快看。端木渊和落尘煊。”多精彩,他早就想看,大景武学造诣最强的两个男人的对决。
我收起笑容,仔细地剃指甲,有什么好看的,永远分不出胜负。
莫子忧从暗处走出,立在我身边,看着半空中交战的两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不走吗?”事情,都办完了不是吗?我都愿意还你这傀儡自由,你又何必留下来送死。
莫子忧默默的注视着落尘煊,淡道:“你说过,会让落活着。”
“不信我吗?”我不刻意,只是,端木渊要杀他,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菡萏,你对落真的很好。”让她忘记你,忘记痛,果然还是对他最好。
我莞尔,不置于否,这其实也是见仁见智的事。
“让我留下来吧,作为你的傀儡,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莫子忧垂眸轻笑,都释然。只是,他会提醒她,下辈子,要记得做他的妹妹。
原来,大家在既定的死亡面前,也能如此坦然,不是不恐惧,只是恐惧也显多余,找不到适合的表情只想等待。
萧乐突兀地响起,没有开头地吹奏出一曲没有初始的乐。隆隆雷声成了辉煌的伴奏,电光闪耀,也是最华丽的灯光效果。战士们举着剑的手一寸一寸地垂落,紧绷的神经也在不可觉察地疲软。
莫子忧看我一眼,笑言:“这曲子, 你弹过,合奏的也是这箫声。
回来了吗?我循着乐声望去,依旧满目黑云压城,却笑弯了眼角,这,也算是遵守了诺言。
手指滑过柔软的发丝,落在发间的那支发簪上,缓缓取下,青丝如水垂落。我轻抚发簪顶端的那朵花骨,花瓣紧紧闭合,一层附着一层,精致地不像一件武器。
119 花开
“他可信吗?”二爷仰望着巍峨的殿宇,眉头深锁。乐声潺潺,却入不得她的耳,手心紧紧攥着那半块北漠蓝玉。本是一枚圆满的玉佩,被命人分成两块,依旧记得,她将那半块北漠蓝玉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从此以后,你的所有都有一半属于我’。那是自己这辈子吃的最大的一次亏,也是她赚得最多的一笔生意,既霸道也蛮横。
飞天有些不确定,却还是点头,现在,他们只能现在相信。是她的错,没有看护好她家主子,她该想到的,可是她后悔去找二爷,她的确她他有办法。
二爷看眼飞天,淡道:“别自责,是白太任性了。”既然任性,为什么不总是任性呢,偏偏是这种时候。她也的确擅长在这方面任性,当初那一碗诛仙草,明明可以治好她的病,却被她嫌弃地放在自己身边。指腹摩挲玉面,有浮雕的莲花纹样。她的命其实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呀!她如何能看着她去送死。是任性,任性地总是逞强,任性地总是一个人去做,任性地忘记她背后有他们,而悲催的是他们。
“主子不任性。”飞天瞬地竖起满身利刺,她家主子哪里任性,以她家主子的能力,足矣傲视天下,又何必要为他们着想。都指责她家主子,都贪婪的以为自己最委屈,金曲洛是,落尘煊也是。可是,在她看来,他们都可笑,以为凭自己一张脸就该得到特殊待遇,自然而然地就要主子必须喜欢他们,谁更任性无聊。
“是啊。”二爷呢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清。
林释风坚持要跟来地在一边做保镖,大景的皇城哎!斜倚着玉砌雕栏,他没办法将那份揪心感同身受,只能站在外人的角度看戏。视线缠绕在二爷的脸上,焦虑与不安都被他隐忍,原来他那么喜欢那个她啊,他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女子,能让这些人如此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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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起端木泽的手,侧目含笑。
端木泽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半空中交战的二人,他希望他们残杀对方,最好都死在对方的剑下,他们都该死,伤了他的芍药,他们都该死。
“泽,对不起。”
端木泽根本没听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流云苍渊舞出耀目的白光,剑气飞沙走石,他们都受伤,都狼狈,那些嫣红的花开在他们的衣袍上,他看得血气翻腾,恨不得红花泛滥,恨不得剑尖绞碎他们的心脏。
“泽,原谅我必须让你先走。”我该推你,还是踹你。幽幽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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