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沧桑 作者:郝树声





天醉心于各种发明创造。 
  有一天,元叔对几个年轻人说:“咱们这里实在太落后了,简直处在石器时代,搞发明创造又没有条件。你们想想,咱们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们现有的资源利用起来。”元叔没有读过政治课本,不知道生产力低下的名词,要不,他那睿智的大脑,一定会产生更加高明的主意。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有的说,咱们山里有的是矿产资源,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发利用。有的说,我听俺爹说,五八年大炼钢铁,把山里的大树砍光了,家里的铁器家具全部上缴了,只炼出了一堆废铁疙瘩。有的说,现在大城市里早已用电了,我们这里还只有手电筒,要是能够搞水力发电站,倒是最好的办法。 
  元叔的眼睛一亮说:“对,我们寨子南北都有河流,最好是先把水力资源利用起来。”大家想想,搞水力发电不现实,配套起来,没有许多资金支持是不可能的。能够干起来的,只有土法上马,让水流作为动力,发挥作用,让群众真正看到实惠,不愁下一步的发展。 
  于是,他们商量以后,决定先搞一个“水打磨”,争取春节期间让群众吃到用水力磨出的豆腐。水打磨算不得发明创造,但对于我们山里,也是一场革命性举动。刘继昆自告奋勇给他三伯贵亭叔说说,争取领导的支持。他们原以为贵亭叔不会答应,谁知贵亭叔一听,很来劲儿。他说,我娶你三母的时候,在她娘家见过水打磨,又快又好,心里就想搞这种玩意儿。你三母带来那盘石磨都磨薄了,还一直是用驴拽,我这个愿望始终没有能够实现。你们要搞,这是正事儿,我支持你们,只要不乱花钱,要什么给你们什么! 
  得着贵亭叔这句话,元叔他们几个简直高兴坏了,立即动手,干了起来。他们决定首先从那盘水磨着手,进行脱胎换骨的改造。他们测量了石磨的口径,让寨子里的铁匠打了一个能够卡着水磨的十字状夹子,用平板车拉着到县城,花钱在十字状架子下边,电焊了一根钢管,在钢管的下端安上了皮带轮和轴承。为水轮机也准备了一根钢管,也是装了一个皮带轮,两端安装了两个固定轴承,在安装水轮机的部位,安装了一只大铁轮,铁轮的外围铆焊了八个各带有两个螺孔的角铁,配套了十六根长螺丝。他们用了两天时间,啃着冰凉的干粮,喝着电焊铺子免费的自来水,做完了这一切,整个铁器方面的配置基本完成,另买了一些足够长的皮带,兴冲冲地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贵亭叔按照元叔选定的地方,模仿着老丈人家的办法,组织社员们,在北河落差较大的一段开始打围堰。围堰很简单,主要是把河边的“雷草墩儿”,用抬筐抬到要截流的地方,打了一个长三十来米、宽两三米、高一两米的土坝,也没有用石硪子打夯,只用镢头砸了砸,“雷草墩儿”有须根儿,很容易砸致密。为了控制水流大小,在合龙处专门留了一个豁口,这个豁口的两端用“洋灰”(水泥)封了起来。几块大石头位于这个豁口处。土坝的南头开挖了一条水渠,水渠里流出的水,可以冲到水轮子上。水渠里的水流小了,就在这个豁口处扔一些碎沙石块,抬高水位,水渠里的水流就可以立竿见影,增大许多。 
  元叔他们从县城回来,就着手做水轮子。用了八根长度相等的细木桩,作为半径,用螺丝拧在了那个大铁轮子的角铁上。顶端钉上木板子,把一周镶成圆形,在圆形上边钉上横木板组成圆面,两边镶上木槽,中间夹上一些倾斜的横隔板,可以让水流打在上边。 
  所有设备都是拿到工地边琢磨边安装的,水轮子和石磨全部安装好以后,开始试运行。水渠里的水流,通过一只木铩子,冲击着水轮子,水轮子通过皮带,把动力传递到石磨下边的那个卡着石磨下扇的装置上,下扇石磨就转动起来。这正是与普通石磨的不同点。用驴拉的石磨是上扇动,下扇不动。这种水打磨却是把上扇石磨,用一条铁链子拴在一根木桩上,不让它动。 
  开始试车时,下扇石磨转得太快,元叔让几个小伙子立刻挪开水流,把石磨下的皮带轮加上了一层厚厚的木板,增大了传动比,把石磨的转速降低到驴拉磨转速的三倍左右。后来,他们发现,其实改变水流的大小,控制水轮机受到的冲击力,同样可以变换转动的速度。不管怎样,大功终于告成了。贵亭叔非常高兴,用倒计时的办法,在石磨所在的位置,用土坯盖了磨房。还砌了一口大锅,让这盘“水打磨”真正成了磨豆腐的水磨。各家各户都安排好班次,泡了黄豆,来磨豆腐。 
  这盘水磨的效率很高,过去用驴拉磨做豆腐,要用很长的时间,现在不大一会儿工夫就行了,那口大锅不停地烧,才能保证及时地把刚磨好的豆浆煮沸。据说,由于大锅一直是热的,烧出的豆浆可以多出豆腐。乡亲们都夸贵亭叔和元叔为大伙儿办了一件大好事。  
第40节 过年  
  说话之间,到了新年。 
  俗话说,年好过,月难熬。春节只是孩子们的节日,到了年下,孩子们可以吃白面馍,穿新衣服,放鞭炮。贫穷的大人们过年不好受,当做关口,所以称作“年关”。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希望闯过这一关口,再增加一岁。 
  过了腊八,就是过年的开始。这一天家家户户要吃一顿粥,叫“腊八粥”。腊八粥是用五谷杂粮做的,熬得稠稠的,象征着五谷丰登。打这一天起,大人们开始忙碌,筹办年货。 
  有一段话,专门编排过年的准备工作的,说是:“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十七八,烫豆荚。二十三,放小鞭。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灶鸡。二十八,贴花画。二十九,去灌酒。年三十,包饺子。大年初一,撅着屁股作揖。” 
  其实在具体操作上,并没有完全按照这个程序办理。比如,杀猪在年二十左右就开始了。小宝的爹爹杜凤翔不仅会泥水活,织箔织苫子,还有一手杀猪的绝技。几条汉子把一头大猪抬在架起的门板上,杜凤翔一刀下去,这头猪的脖子就开始向外蹿血,不大一会儿,这头猪的魂灵,已经进了阎罗殿里。杜凤翔在死猪的一条后腿上,划一个口子,用钢条,俗称“猪梃裆”的,从这个口子穿进去,在皮下朝各个方向捅来捅去。然后,杜凤翔开始通过这个口子向里边吹气,一个人吹一阵子,顶不住了,换一个人吹,边吹边有人击打猪身子,让气走匀。把猪吹得膘大肥胖的,用绳子束着这个刀口,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猪抬在适当温度的热水大锅里,边烫边往下煺毛,用一种坑坑洼洼的赖礓石,在猪蹄和猪头这些旮旯地方狠砸,把猪全身上下的毛,砸得干干净净的。 
  那时候,猪是私有财产。一家人喂一头大猪挺不容易的,剩汤剩水再加上谷糠、青草,拉巴了一年多,才可以养成一头能够宰杀的大猪。卖掉肉,剩下的杂碎自己享用。 
  没有养出成猪的人家,就要割肉。一般人家都缺钱花,买肉不过买五至十斤就足够了。买的少了,就特别喜欢买肥的,“庄稼佬,去割肉,不是腰窝是槽口”, “槽口”又叫“血脖”,这地方的肉脆,比较香。腰窝部分有板子油,可以榨出腥油来,让人们多吃几天腥荤食品。煮熟的带有肥膘的肉块,叫做“刀头”,可以插上筷子上供。敬了祖先,一点也不会少,伴着白菜、萝卜重新熬炒,就能煨出很香的肉菜。小宝奶奶待客后,常常把客人没有吃的肥肉块夹出来,舍不得让家人吃,孩子们又不喜欢吃这种肉,她把这些肉块储存在菜橱里,留给第二天的来客吃。 
  到了二十七八,家家户户都要蒸馍。一般要蒸一种大型枣花馍,叫做“枣山”,是当做祭品上供用的。这一年破“四旧”了,家家户户堂屋贴的都是领袖像,没有必要蒸“枣山”了,只蒸几个枣花馍哄小孩子。蒸得最多的,是黑馍、豆包和花卷馍。黑馍一般是女人们吃的,花卷馍让男人吃,孩子们可以吃白面馍。小宝的奶奶和妈妈最多是在初一这一天,才吃一点白馍,其余尽是吃黑馍和豆包。豆包外表是薄薄的一层杂面,里边填充的是红薯和豇豆混合成的豆馅儿。为了防止孩子们撕花卷馍上的一层白面,小宝奶奶把白面轻轻地与黑面揉在一起,蒸出的馍叫“狐狸头”,当然口感要比纯黑面馍好得多。到了蒸馍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小宝兄妹几个都不去睡觉,等着吃一个新鲜的热蒸馍。 
  在临近大年初一的最后几天里,家家户户还要到高楼街去赶年集。我们马寨虽说是个小公社,却从来没有形成过集市。区政府所在地高楼街,是远近闻名的集市。这个集市是逢单日子一次,即在一个月内,一般只有十五个集市贸易。在平时,赶集的人并不太多,到了年关,集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有些年是“小进”,除夕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天还是“半拉集”,人们照样兴趣盎然地赶集。 
  集市上过年的物资很丰富,平时见不到的东西,这个时候都摆了出来。大家谁也不去想,怎么十分厉害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竟然没有把这些习俗和物资割掉?革命的气氛盖不住过年的气氛。大街上,形形色色的小商小贩,突然比平时多出了十几倍。赶上一回年集,让你一生都不会忘记。 
  “卖响针”的那个老头身边,常常挤满了人,大家好奇地听他边唱边将钢针灵活地耍弄着。只见他手捏一撮儿钢针,“刷”地一下子甩在一块桐木板上,钢针整整齐齐地扎了上去,然后打开已经包好,三十根一组的一包钢针,咬牙切齿地把甩在木板上的针,一根根地往里边添,仿佛不要本钱了。等添得让人动心的时候,有人出钱买下了这包针,仔细一数,仍然是三十根,说不定还要少上一两根。当然大家没有人去计较这包钢针少了,感兴趣的是看他变戏法。 
  在集市上唱得最响亮的,是几家卖“五料面”调味品的小摊位。他们面前摆着手摇的“小石磨”,把花椒、八角、小茴、肉桂、豆蔻等做荤菜的调味品,按照一定比例放在石磨上边摇边唱: 
  有肉桂,有豆蔻,肉桂豆蔻开胃口。 
  从百姓,到领导,家家户户离不了。 
  该捎就捎,该包就包,心中想买你可别忘了。 
  当家人置的当家货,浪荡之子讲吃喝…… 
  唱上一会儿,吆喝一声: 
  五香八大味,现卖现配! 
  遇到迟迟疑疑不肯买的顾客,他们既热情又嗔怪地塞给人家: 
  叫你拿着你拿着,你是东庄他姨夫!…… 
  过年最能够体现喜庆气氛的,莫过于放鞭炮。小宝家只花了六毛钱,买了三挂小鞭炮。孩子们当然嫌少,要他们爹杜凤翔再买一点。奶奶说,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没用处,响一声就没有了,不值得多买,小宝和弟弟再不高兴也没有办法。弟弟小暖说,哥,等我长大了,过年时买一百二十捆大鞭炮,再买一百二十个零炮,天天放!小宝大了,知道弟弟说的是孩子话。小挂鞭炮,只有一拃多长,如果点燃,霎时间就完了。弟兄俩就把鞭炮拆散零放,把三个高兴机会一下子变成了三百个,这样做,并不算他俩的发明创造,因为许多家庭的孩子都是这么办的。妹妹们胆子小,不同他们争着放炮。腊月二十三、大年三十和初一早上,他们俩放炮时,家里的那条小瘦狗,躲在了墙根处,惊恐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孩子们的高兴样子。  
  狼叔家根本不买鞭炮,他们家的几个孩子刘继省、刘继县和刘继多到别家的孩子那里,讨要一些小炮,别家的孩子们也不吝啬,乐意分给他们几个。这时候,狼叔笑眯眯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咬人的那种样子。 
  在我们寨子里,过年时,最有文化气氛的算是写对联了。几个拿得动毛笔的人到了二十五六以后,忙得不可开交。 
  俺们八队的对联是元叔写的,小宝负责给他研墨,扯对子。用的词都是现成的,在毛主席诗词中,好句子太多了。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云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等等。元叔找的,都是一些对仗工稳的句子,再配上“万马奔腾”、“春意盎然”等四字句,就成了一副对联。生产队里的牛车上,往往写上“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等通用的对联。从陈聪老师那里学来了一点修辞知识的小宝想,要不是用的比兴手法的吉利话,让牛车“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根本不可能的,即使把牛累死,也没有这么快。牛车若能够达到这种速度,七太爷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