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阙上,浮华三梦 作者:梦见稻谷(晋江非v高分2012年5月13日完结)





  席罢回家,周奉自到书房内坐了许久。老家人周成以为是为定银之事,将理好的账目放到桌上,周奉细细看来,周成见他清瘦的脸颊,宽慰道,“二爷,您不必过于忧心。这一回胡四犯了这样的事,想那太守也不能再包庇的了。或许……甩开这样的祸害,还是好事呢!”
  周奉抚着账册页脚,淡淡一笑,“甚是。”

44。  凌霄 周成走后,周奉仔细阅读账册,这一看又是许久,不知不觉屋内光线已经暗淡下来,他双目酸痛,突突的直顶眉心,遂唤丫头,“掌灯。”灯台执来,他抬头一望,问道,“是你。”
  贞良将灯台放到案上,又就着书册位置调整好方向,这边回转身端上茶,“听说二爷回来了,这时候还没见回房吃饭,过来看看。”低头望望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可算的平么?”
  周奉倒是渴了,接过盅子饮罢,欲站起身,“你这一提还真饿了,走吧。”那贞良却按住他,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周奉疑惑,“有事?”贞良顿了顿,依旧说了,“紫烟的事,不知二爷究竟怎么想的?”
  周奉坐下身,“她是你的丫头,自然由你安排,问我做甚?”
  贞良便吞下一口空气,勉强道,“若依着我的意思,不如就先将她放在屋里,同螺儿一道,明儿回济州,太太大抵也是会同意的。”
  周奉冷笑,“你倒真是贤良,一个一个给我招人。”
  贞良掉转过脸,看向那熠熠跳动的烛火,声音越发低絮,“总要与她一个说法。”
  天渐次黑了,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圈将他夫妻二人笼在一个圆内,周奉略往后一靠,半晌站起身,“我不要她。”留下贞良一个依旧望着那灯,烛火依旧跳动,刺的人眼疼,她回过神,惊觉淌了一脸的泪来。
  话说那淮西王贺云来,在平江盘旋数日,不顾辛苦,先暗中将各处的守备、关防、城建细细勘了一遍,只见各处倒也平稳,无有大错,原先担心的韩岭与其党羽铲除后新旧交替易生的变乱并没有出现。这日终于结束暗察,正式前往大营。
  回来更衣时,一个侍从上来拜见,云来见是他,问,“你怎来了,家里有甚么事么?”
  那人便将前两日红苕的事回了,云来听罢,便问,“少史怎么样?”那人一顿,“这……奴婢不大清楚。”斟酌着道,“那天去时,少史像是哭了。”
  云来便不再说话。两个小婢忙着解衣宽带,那公服甚是繁琐,恰皮束带上一个银扣卡住了眼儿,小婢细细解了,一头的汗,待终于更换完,捧着银甲皮袍默默退下。
  那人再续上,“奴婢不好将凌姑娘留在府内,仍送回去,并使人在外间看着,凌姑娘回去便闭门不出,谁人来请都不见——奴婢看,凌姑娘怕是要辜负王府的一番心血了,或不如,先将她送去哪里避一避?”
  淮西王问,“凤鸣的意思怎么说?”
  马凤鸣亦是王府近臣,专司机探事宜,那侍从便道,“临来时正是请示过马大人,他说凌姑娘历来性情桀骜,心思机变,不宜驾驭。”云来便道,“既已是无用之人,交给凤鸣处置。”
  傍晚,橙红的彤云烧满天边,映到水面上似一江碧血。清油小车驶在堤岸上,顶盖下两串紫铜铃铛行进间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铃声,这铃铃的声音却被马蹄声扰乱,当头一骑横到车前,驾车的马夫急忙索缰,紫铜铃当当乱响,车帘打开,凌红苕绝艳的脸露出来。
  见到是马凤鸣,红苕笑了,却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方能在她笑容里看到一丝极轻的轻蔑。
  “原来是马大人。”
  马凤鸣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向后吩咐,“请凌姑娘下车。”红苕道,“妾身是去参加今晚左都尉大人的晚宴。”小环将她扶下车,有风,她披了一件素青软缎大氅,一头乌发笼在兜帽里。
  马凤鸣不说其他,只道,“凌姑娘是聪明人。”
  红苕不再说话。她没有问是谁派他来的,她已不必再问。闭门数日,她知道或在今日会有了结果,所以都尉府的帖子一到,便决定去了。所以方才见到凤鸣的那一丝轻蔑,她是留给的自己。
  轻蔑自己还有痴心。
  “请容我走一走。”她说。说罢向堤岸走去。
  远方的彤云,映照到水面,如一江碧血。愈近愈浅,愈远愈近。红苕想起若干年前,近臣作乱,火从宫里一直烧到大理城外,叛乱的贼子将父王身边的人全杀光了,包括自己身边服侍的几十个宫人,他们的血将滇池染红。
  然后她被押送到京都,被当做礼物呈送给大周的皇帝,又被皇帝赏赐给了他。
  爱上他是瞬间的事,然后,变作一世。
  京都附近绚烂的桃林,年少的男子背手长立,他是那样尊贵,有如一尊骄傲的神,红苕仰起头,她本可以与他匹配,现下却只能匍匐在他脚边,做一个卑微的奴婢。
  他见她时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艳,这让她欢喜,但……
  “我不愿做笼中鸟。”已经走的很远了,红苕忽然转身,声音平淡。
  “什么?”马凤鸣一时没能听清,待意识到什么,急忙抢上,却已是来不及了,那素青的身影在堤岸上斜斜一晃,没了踪影。
  风将发上的兜帽吹开,红苕轻叹,这一秋的风缘何这样温暖,让人错以为是春天。
  “二爷?”
  “嗯,”周奉朦胧之中,听到老家仆周成的声音从窗纸里透出来。果然是他,“二爷,谭老爷来了。”
  周奉急忙起身,“他来做甚么?”门吱呀一声打开,熬了一宿,男子面颊暗削,嘴唇四周泛起淡淡的胡茬,一双凤目抠陷下去,盯着周成,“不是说好了日?”
  周成忙道,“似不是为这。”那周奉这方一缓,周成又问,“爷要梳洗不?”周奉叫来丫头,回书房内,拿青盐略擦洗一下,便整装出屋。
  谭老爷见他出来,站起身,“这么早来打搅,甚是失礼。”
  周奉忙回礼,“无妨,有何事请谭老爷但说无妨,周某做的到的,必不推辞。”
  谭老爷道,“知道周二爷是爽快人。今日来,却有一事要与你相商。”那周奉听着,心里乱跳,唯恐他说要提前交款的事,脑子里一面已开始盘算开该如何回挡,不料对方却道,“昨日回家,我把你的话左思右想一遍,越发觉得老弟的话有道理,一整晚没有睡着。想你一个外乡人,都对平江的丝业有这般情怀,我一个本地的,又曾赖以为业,怎好为一点变故就放弃祖业?”
  周奉心里更跳,唯恐他要退出,一时连客套话都快想不出了,那谭老爷继续道,“因此我思来想去,必要与你共同谋划,将本地的丝业重新振兴。老弟可知,这每一家的丝、织、染,都有秘方,必定是秘不宣人的。比如我谭家的浮光锦,其织染技术,其他人绝不知道。”
  周奉读了一夜的账本,本就有些头晕,一大早又被这老儿搅醒,脸都没洗的跑过来,这被他一惊一乍上天入地的,越发晕了,只不做声,听老头儿继续。
  谭老头自己确是越发兴奋,“你与我等谈过的约子,不瞒老弟,我开始也是有私的——只拿最基本的做法给你就得了——你又那般着急,我私下里为你盘算,老弟你是吃亏了。”说的周奉苦笑,摸了摸鼻子。
  他接着道,“现在看来,老弟你为人忠厚实在,更难得是心存大志,我愿意将谭家的秘技拿出与你共享,有我谭家的秘技,昨日那些约户,有一多半可以删去不再理会,只是,若想真的重振本地丝业,你还只再需一家帮助,若无他家,重振一事只能空谈,若能说动他家,便真是指日可待了!”
  周奉眼皮直跳,“谁?”
  谭老爷一拍桌几,“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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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桌子怦的一响,像是一下子打断了所有声音,谭老头苏腔浓重的声音戛然而止,阖屋一片寂静。静到片刻,老头儿有了疑惑,看向周奉,那周二察觉了,端起茶杯,杯子后隐约笑道,“我怎么听说,杜家已无人了。”
  老头儿摆手,“不然,还有一名男子杜景阳,他如今就在本地,经营官府归还的土地,那庄子就在……”
  周奉垂下眼,状作用杯盖抚弄杯中茶叶,万顷良田,寸寸熟记于心,当初若不是如此贪心,又或是什么结果——温煦的止住对方,依旧是笑着道,“唯他一人,能有何用,谭老不必说了。”
  老头儿大为不解,语气中已带不满,怫然起身,“老夫以为周公子是真做事的人,怎么……罢了,老夫告辞。”
  送走谭老爷,周成回来,“二爷,这老头脾气倔,怕还会再来。”周奉不置可否,那周成于是忧心,“他在那些人中颇有声望,若是……可怎生好!”事已至此,除非继续合作,不然真是赔不起了。
  周奉拍拍扶手起身,“再说吧。”
  一屋子女眷叽叽喳喳,环摇佩动,唯吴樾儿和灵眉静默。吴樾儿是自恃身份,灵眉是无话可说。
  谢妃进来时,正看到这默默的二人,抿嘴一笑,略与吴樾儿周旋两句,挽起灵眉胳膊,“出去走走?”灵眉起身向她微一颔首,吴樾儿素知她二人亲厚,将脸轻轻一别。
  谢叶二人沿着曲榭游廊一路向前,郡王府里种了好些枫树,火红的叶子一簇一簇叠在游廊外,叶灵眉望着那簇簇燃烧的红叶,“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死了。”
  “谁?”谢妃被她说的一愣,然后想起屋里那帮女眷方才说起的话题,“你是说凌红苕?”再又想起那日王府中秋夜宴上,红苕的表现。旁人或许不会深察,但谢妃心细,又熟知眼前这位的心性,停步问道,“好好的,怎会为她嗟叹?”
  灵眉轻轻道,“她似乎很欢喜王爷。”
  那谢妃便笑,“原来是吃醋了。”那娇娘只还怔怔的,谢妃便凑上前,“嗯?”灵眉不妨她一张脸突然放大着凑到面前,“啊”的一小声,捉住她胳膊,谢妃拿帕子堵嘴笑道,“好一个醋娘!王爷若是知道你为他吃醋,定欢喜的紧。”灵眉脸儿一红,“不同你说了。”挣开她手,自己走出游廊。
  谢妃慢慢儿跟上,一会儿叹息,“她那样的样貌,却值一叹。”两人的裙摆拂过地下枫红落叶,那小娘儿幽幽的声音道,“她真是勇敢。我也曾想过死,却总不敢。”谢妃急忙止她,“快别要乱说,你如今哪里不好,他对你那般好,做人需要惜福,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主意。”灵眉一笑,眉目间有说不出的依稀惘色,“姊姊说的是,”转而问,“大郎二郎都好么,这次来怎么不见。”
  谢妃真叹口气,“都好,这不是老王妃去灵隐祈福,将两个孩子都带上了。”说罢低头。
  灵眉想到她育子多年,和马妃新添的世子,也握住她手,“姊姊也是有福的……”谢妃是极聪透爽利的人,仰首一笑,“可不是,人人福各不同,原不是每人都有正妻嫡子的命,咱们女人啊,只尽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回去的路上,灵眉总有些提不起精神,与吴樾儿一人一车,摇摇晃晃的落到仪门,各自的软轿已候在那里,灵眉依旧是略略向她一颔首,便各自乘轿回房。
  回房后,一琴石青与她卸妆,告诉她,“王爷回来了。”灵眉哦了一声,才问,“在哪儿?”一琴回,“与大人们议事呢。”边说边吩咐藕荷领着几个丫鬟伺候洗面。趁着她匀面,涂完香膏,“天要凉了,奴婢已回过贵管事,还需要裁些厚衣裳。”灵眉想到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有的还没有穿过,“又要裁衣裳?”一琴就笑道,“是呢。每一位娘娘,都有应该的份例。”灵眉便不再做声。
  脱掉大衣裳,一琴又道,“待会儿若是王爷唤您……”灵眉儿娇声道,“身子好乏,想睡一会儿呢。”一琴只好由着她,扶她进去躺下,放下纱帘。
  灵眉觉得自己睡了许久,醒来天还是光的,层层纱幔外,恍惚透出一个人影儿,她一着急,脱口急问,“你怎么来了。”又喊,“快走。”那影儿却不动,她一时急甚,伸手去揭那帘子,却落到一个粗粝的掌心里,这一惊,真的醒了。
  淮西王黑鸦鸦的眼睛看过来,灵眉只觉心怦怦乱跳,垂下头。他手伸过来摸到额头,“侍女说你不舒服?”小娇睫毛低垂,温驯的像一只洁白的鸽子,云来便捏住她一只腕子。
  “王爷还会诊脉?”
  “行军之人,万事都略知一些。”细细诊来,“无有大碍。”
  灵眉见他容色霁和,方放下心来,道,“方才去郡王府瞧了小世子,那孩子生的真好,很像郡王爷,已经会笑了呢。”云来便问,“可有备礼。”
  “自然,”灵眉横他一眼,细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