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的红衣主教





国人俘虏——然而他活过了一九二○年。得知他的妻子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革
命动乱,他从此就没有回过俄国——他总是称它为俄国——最后漂泊到美国,在纽
约郊区定居下来,创建一个小本生意之后结了婚。他活过九十七岁高寿,比他那小
二十岁的第二个妻子还活得长些,他那些凌乱不连贯的故事,玛丽·帕特终生难忘,
她进大学专攻历史,当然学得不错。她知道了罗曼诺夫王室腐败无能,毫无希望;
他们的王朝无可挽回地崩溃了。但有件永不会忘记的事,就是她祖父在谈到阿列克
赛,一个勇敢坚定的年轻人,和他全家被布尔什维克象狗一样地枪毙的时候,他那
哭泣的样子。那个故事给她重复说过一百遍,给玛丽·帕特一个对苏联的看法,不
管经过多少时间,听过多少大学的课程或者多浓的政治现实主义态度,都不能把它
冲淡抹掉。她对统治祖父的国土的那个政府的感情,完全是由对尼古拉二世、他的
妻子和五个孩子的被屠杀所构成的。她在回忆的时候告诉自己:理智对人们的情感
方式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在莫斯科工作,为反对这个政府而工作,是她生命的最大刺激。她爱工作胜过
她的丈夫。他们是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学时认识的。艾德参加中央情报局,是由于她
很早就决定了要参加这个工作。玛丽·帕特知道,她的丈夫天资聪明又有行政才能,
做这个工作是一把好手,但他缺乏她对工作的一股热情。他也缺乏遗传因子。她是
在祖父的膝前就学会了俄语的——苏联人把这种更丰富、更文雅的俄语贬低为现行
的方言——而更重要的是她了解这个民族,在某种程度上说,不是多少本书能说得
清的。她了解那渗透到俄罗斯性格中的民族忧伤,和那矛盾修辞式的私下开放性—
—自我和灵魂只是在密友之间才完全开放,而作为莫斯科人的公开举止时则讳莫如
深。由于这种才能,玛丽·帕特征募了五个有相当地位的代理人,比最高纪录只少
一个。在中央情报局的行动局里,有时她以“超级姑娘”而闻名,她可不喜欢这个
名称。玛丽·帕特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有妊娠线为证。她从镜子里对自己微笑。
你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了,孩子。她的祖父会为她而感到骄傲的。

    而最好的是:没有人对她的真实身份有丝毫怀疑。她对她的衣饰作最后修整。
在莫斯科的西方女人被认为比西方男人更重视穿着。她的穿戴通常都是有点过分的。
她在公众中表现的形象,是精心设计和完美执行的。有教养但嫌肤浅,漂亮但注重
表面,一个好母亲但另有一点名堂,西方表情来得快但不要太当真。她急匆勿地跑
来跑去,有时候在孩子们的学校里代课教书,参加各种社会工作,不停地到处闲逛,
象一个闲不住的旅游者,是十足的苏联人先入为主认为的那样—个头脑简单的美国
妇女。又一次在镜子里微笑:要是那些杂种知道的话。

    在起居室里,蒂米〔原文如此:还是指小埃迪·弗利。——译者〕已经等得不
耐烦了,冰球棍在褪了色的地毯上戳来戳去。艾德打开电视。他吻别了妻子,叫蒂
米去“猛踹蠢驴”——老弗利从还不识字时起就是“突击队员”〔New York Ranger,
是美加职业冰球联合会一队。——译者〕的球迷了。

    这有点伤感,玛丽·帕特在电梯里想。埃迪在这里交了一些真正的朋友,但在
莫斯科对人太友好是一个错误。你可能忘记他们是敌人。她担心埃迪跟她过去一样
正在接受思想灌输,不过是从错误的方向进行的。啊,那也很易纠正,她心里说道。
在家里,她在贮藏室里有一张沙皇太子阿列克赛的照片,是亲自签名送给他心爱的
教师的。她真正需要做的只是说明他是怎么死的。

    开车到运动场是一条老路,比赛时间快到了,小埃迪越来越激动;他在参赛的
各队中是并列的第三号得分手,比今晚要同他们赛球的那个队的主力中锋只差六分,
小埃迪想对这些某某伊万显示:美国人能在俄国人拿手的项目上打败他们。

    停车场上挤得出奇,但这停车场不算很大,而在苏联所允许的活动中,冰球是
最接近于宗教的一种。这场球将决定争夺冠军的决赛名次,来看比赛的人真不少。
这对玛丽·帕特来说是太好了。她刚刚煞车停下,小埃迪就夺门而出,背起杂物袋,
焦急地等着他母亲锁车。他努力慢慢地走,好让母亲能跟上。她一走上看台,他就
一溜烟跑进更衣室去了。

    她的座位当然是预定好的。苏联人平日不愿公开同外国人过分接近,在冰球赛
上就不大一样。有几个家长向她打招呼,她挥手答谢,笑起来嘴有点张得太大了。
她看了下表。

    “我两年没有看少年联赛了。”雅佐夫说道,他们走下了公务车。

    “我也不大来,可我的妻妹说这场比赛是很重要的,小米沙也要求我来看。”
费利托夫咧嘴笑了,“他们认为我会带来好运——也许您也一样,元帅同志。”

    “干点不同的事确实很好。”雅佐夫承认道,装着认真的样子,“那该死的办
公室明天还会在那儿。您知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打冰球了。”

    “不,我不知道,您打得好吗?”

    “我是后卫,别的孩子都抱怨我撞得太凶了。”国防部长咯咯地笑起来,然后
挥手让保安人员走在前面。

    “我长大的地方根本没有冰场。事实上,我小时候太笨了。坦克对我很合适—
—指望着你用它们来打烂东西。”米沙大声笑起来。

    “这个队怎么样?”

    “和成人队相比,我更喜欢少年队。”费利托夫上校答道:“更——更有活力。
我想,我就是愿意看见孩子们玩得高兴。”

    “是这样。”

    冰场四周边上没有多少座位——再说,真正的冰球迷谁愿意坐着?费利托夫上
校和雅佐夫元帅找到靠近一些家长的方便地方。他们的苏军大衣和闪光的肩章保证
他们能有个又好看又好呼吸空气的地方。四个保安人员守在旁边,努力不那么明显
地去看球赛。他们并不太担心,因为来看球是部长在一时冲动之下决定的。

    球赛一开始就令人激动。客队的一线中锋动作象是一只黄鼠狼,巧妙地传球,
熟练的滑行,控制着冰球。主队——那美国人和米沙的侄孙所在的一队——在第一
节里大部分时被压回本场,但小米沙是个攻击型后卫,那美国孩子偷截一记传球,
带球通过全场,但被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救球所阻止,得到双方支持者的喝彩。俄
国虽然跟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好争论,却一直浸染着慷慨的运动员精神。第一节以
零比零结束。

    “真糟。”米沙说,这时人们拥挤着走向休息室。

    “那次突破很漂亮,但救球简直妙极了。”雅佐夫说:“我要把这孩子的名字
给他们报给中央集团军。米沙,谢谢您请我来看球。我早已忘记校园球赛是多么令
人激动了。”

    “你觉得他们在谈论什么?”那克格勃领班官员间道。他和另外两个人在高处
有凉棚的地方,照射球场的灯光正好把他们遮起来。

    “也许他们只是爱好看冰球罢了。”带照相机的人回答,“操,听起来好象我
们错过掉的是场好球。你看那几个保安人员——操他妈的白痴,眼睛瞧着冰场。我
要是想杀掉雅佐夫……”

    “不是个坏主意,我听说,”第三个评论道:“主席……”

    “那不关咱们的事,”那克格勃领班突然发起火来,结束了谈话。

    “加油呀,埃迪迪迪!”玛丽·帕特在第二节开始时尖声大叫。她的儿子抬头
看看,困窘不安,他想,他的妈妈对这些事总是过于激动。

    “谁在叫?”五米之外,米沙问道。

    “那边,瘦瘦的那个——我们见过她,可记得?”雅佐夫说。

    “哦,她是个球迷。”费利托夫说,他看见球已经攻到另一方去了。部长同志,
请您行动吧……他如愿以偿了。

    “咱们过去打个招呼。”人群在他们前面分开,雅佐夫侧身走到她的左边。

    “弗利太太,我没认错吧?”

    听到他说话,她迅速一转身,更快地笑了笑,就又转向赛事,“您好,将军…
…”

    “事实上,我的军衔是元帅。您的儿子是十二号吗?”

    “是的,您看见那守门员怎样抢走他的球了吗!”

    “那是一个凛亮的救球。”雅佐夫说。

    “那么让他对别人也这样来一下吧!”她说道,这时客队又开始攻向埃迪的这
一边。

    “美国球迷都象您这样子吗?”米沙问道。

    她再转过脸来,声音象是有点受窘的样子,“太过分了,是吗?家长们都应该
表现得象……”

    “象家长?”雅佐夫笑道。

    “我正在变成一个少年棒球联盟〔美国少年棒球联盟,因为法子年纪小,常由
家长陪送到各地赛球。家长们紧张、认真的程度,超过了孩子们本身。——译者〕
的妈妈了。”玛丽·帕特承认。接着她不得不解释那是怎么回事。

    “我们把您的孩子训练成了一个合格的边锋,那就够了。”

    “是呀,说不定几年后他还会参加奥林匹克队呢!”她回答,露出一个恶意的,
然而是开玩笑似的笑容。雅佐夫放声笑了。这使她惊讶。雅佐夫应当是一个一本正
经的狗杂种。

    “那女人是谁?”

    “美国人。她的丈夫是使馆新闻专员。她的儿子在这个队里。我们有他们两人
的档案。没什么特别的。”

    “蛮漂亮的。我还不知道雅佐夫是个爱对女人献殷勤的家伙呢。”

    “你觉得他是不是想招收她呢?”拿相机的人暗示道,一边“咔咔”照像。

    “我不介意。”

    球赛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在冰球场中央一带打防御战。孩子们没有苏联冰球
队那种准确传球的技巧,而双方都受过嘱咐不要过度使用蛮力。即使戴上了防护用
具,他们仍然是孩子,正在生长的骨骼经不起折腾。这是俄国人可以给美国人为师
的地方,玛丽·帕特心想。俄国人总是高度重视保护他们的年轻人。成年人的生活
够艰难了,他们总想让孩子得到保护。

    最后,在第三节,局面忽然爆发了。一次射门被挡住,冰球从守门员那里弹出
来,中锋接住直奔对方球门,埃迪在他右侧二十呎。正要被球棍阻挡的时候,中锋
把球传给埃迪,他把球扫过边角,不能射门,他自己被冲过来的后卫封锁住,不能
接近球门。

    “传中!”他的母亲尖声大叫。他听不见,但也用不着。这时中锋已经到位,
埃迪把球飞传给他。那年轻的中锋用冰鞋停住球,退后一步,一个猛射,从对方守
门员两腿之间穿过去。球门的灯亮了,冰球棍飞向空中。

    “漂亮的传中。”雅佐夫说,真心钦佩。他仍然用一种责备的语调说:“你看,
你的儿子现在掌握了国家级秘密,我们不能让他离开这个国家了。”

    玛丽·帕特刹那间心一惊,眼睛大睁着,诱导雅佐夫认为她真是一个典型的没
有头脑的西方妇女,虽然在床上她可能是个难驯服的家伙。真槽糕,我是亲身体会
不到了。

    “您是在开玩笑吧?”她不动声色地问道。两个军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部长同志非常肯定地是在开玩笑。”过一会儿米沙说道。

    “我也是那样想的!”她说得很不使人信服,然后转过脸去看球,“好,咱们
再来一个!”

    大家的头都短暂地转过来,主要是出于乐趣。有美国人在比赛场上,永远是很
好的笑料。俄国人发现美国人的生机勃勃是极大的娱乐。

    “得了,她要是个间谍,我愿把这相机吃下去。”

    “想想你刚才说了些什么,同志。”责任军官在他耳边轻声地说。他刚才那种
逗乐的声调马上就消失了。想想他刚才说了些什么,那人对自己说。她的丈夫,爱
德华·弗利,被美国新闻界认为是个傻瓜,做一个合格记者不够精明,肯定做不好
在《纽约时报》的工作。问题是,虽说那是一种真正情报人员求之不得的假象,但
也是世界各国政府的傻蛋工作者们的共同现象。他自己就知道,他的堂弟是个白痴
病患者,可是他却在外交部里工作。

    “你肯定有足够的胶卷吗?”

    埃迪抓住了最后四十秒的机会。一个后卫在空中拍开了对方飞来的一记射门,
冰球滑回中场。在这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