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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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也想到过,就是心不齐。原是为大家好,哪晓得人家倒象是求他似地。”庞二摇摇头,叹口气。“唉!我何苦舒服日子不过,要吃力不讨好,自己给自己找气来受!”
“你是大少爷出身,从出娘胎,也没有受过气,自然做不来这种仰面求人的事。雪岩也知道,他只请你出面为头,靠你的地位号召,事情归他去做。”
“这也不敢当!”庞二答道,“老胡这样捧我,实在当不起。”
这话就要辨辨味道了,可能是真心话,也可能是推托。如果是推托,原因何在?刘不才这样想着,一面口中恭维,一面在细察庞二的脸色。
这是刘不才有阅历的地方!庞二果然是假客气的话,他对胡雪岩虽颇欣赏,但相知不深,对于胡雪岩一下子如跳龙门似地,由穷小子闯出这样的手面,其间的传奇,也听人约略谈过,认为他实力毕竟有限,深恐他弄什么玄虚,存着戒心。
说到后来,刘不才有些着急了,“庞二哥,承蒙你看得起我,一见如故,所以雪岩托我这件事,我一口答应。现在你一再谦虚,似乎当我外人看待。”
说到这里,发觉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便笑一笑说,“好了,好了!庞二哥,我不管这桩闲事了,我请你到‘江山船’上吃花酒去。”
最后这一转很好,庞二觉得刘不才很够朋友,自己虽存着猜疑之心,他却依旧当自己好朋友,这很难得。
就一转念之间,心便软了,觉得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于是这样笑道:“老刘,你不要气急!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第一趟跟我谈正经事,又是为彼此的利益,我怎么能不买你的帐?不过,我也说句实话,象这样的事,做好了没有人感激,做坏了,同行的闲话很多。中国人的脑筋比外国人好,就是私心太重,所以我不敢冒昧出头。现在这样,我跟老胡先谈一谈再说,能做我一定做,决不会狗皮倒灶。你看好不好?”
“哪还有不好的道理?你说,你们在哪里谈?”
“今天我还有一个约,没有空了,就明天吧。”庞二又说,“你不是要请我吃花酒吗?我们就在江山船上谈好了。”
“一言为定。明天请你江山船上吃花酒,我发帖子来。”
“这不必了。你是用哪家的船?”庞二对此道也很熟悉,“顶好的是小金桂的船,只怕定出去了。其次就是‘何仙姑’的船。”
“好,不是小金桂,就是何仙姑。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办。定好了船,还是发帖子来。”
“好,好,我听你招呼。”庞二又说,“人不宜太多,略微清静些,好谈正事。”
刘不才答应着告辞而去。进城直接去找胡雪岩,细说了经过,表示佩服胡雪岩有先见之明,果然事情不那么容易,又说他未能圆满达成任务,深感歉疚。
“这是哪里的话!”胡雪岩安慰他说,“有这样一个结果,依我看,已经非常好了。”
“那么,预备怎么跟他谈呢?”
“那自然要临机应变。看样子,他是跟我初次共事,还不大能够相信。”
胡雪岩又说,“这件事即使做不成功,我以后跟他合作的日子还有。所以,三爷,倘或事情谈不拢,你不必摆在心上,好象觉得对不起我,他不够朋友。
你要一切照常,一点不在乎。你懂我意思不懂?“
“当然懂!”刘不才深深点头,“这个朋友是长朋友。”
“对了!”胡雪岩极欣慰的,“说这话,你是真的懂了。”
于是,刘不才告辞回去,托刘庆生派人定了小金桂的船,又发帖子,整整忙了一下午,才算诸事就绪。哪知到了夜里,突然接到庞二的信,说他接到家报,第二天必须赶回甫浔,花酒之约,只得辞谢,胡雪岩的事,希望即晚谈一谈,在何处见面,立等回音。
信是由庞家的听差送来的,刘不才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庞二闹家务,看起来他的心境不会好,对胡雪岩的事,自然也不会感觉兴趣,谈与不谈已经无关宏旨了。不过想到“长朋友”这句话,刘不才觉得对庞二应有一番慰问之意,因此告诉庞家的听差,说他马上约了胡雪岩去拜访。
等庞家的听差一走,刘不才接着也赶到了胡家,相见之下,说了经过,胡雪岩大为皱眉,沉吟了好半晌,倏地起身,成竹在胸似地说:“走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坐轿出城,见着了庞二,胡雪岩发觉他眉宇之间,隐然有忧色,便不谈自己的事,只问庞二有何急事,要赶回家去?
“我叫人告到官里了!”庞二很坦率地回答,“这一趟回去,说不定要对簿公堂。”
“不幸之至。”胡雪岩问道,“到底为了什么?”
“ 这话说来太长,总之,族中有人见我境遇还过得去,无理取闹。花几个钱倒不在乎,这口气忍不下去。”
一听这话,就知道无非族人夺产,事由不明,无法为他出什么主意,只好这样相劝:“庞二哥,讼则终凶,惟和为贵。”
“和也要和得下来。”庞二摇摇头,“唉!不必谈了。”
庞二不谈,胡雪岩却不能不谈,也不可不谈,因为他可以帮庞二的忙,“如果你愿意和,我包你和得下来。”胡雪岩说,“庞二哥,打官司你不必担心!只要理直,包赢不输,不过俗话说得好:富不跟穷斗。你的官司就打赢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啊!”庞二突然双眼发亮,“对了,你跟王大老爷是好朋友。这个忙可以帮我。”
“当然。”胡雪岩说,“我先陪你走一趟。你的事要紧,我上海的事只好摆着再说了。”
这是以退为进的说法,庞二被提醒了,他是阔少的作风,遇到这些地方,最拿得出决断,“老胡!”他说,“你上海的事不要紧,都在我身上。你说,要我怎么样?”
“刘三爷跟你大致已经谈过了。我就是想庞二哥来出面,我劝同行齐心一致,由我陪你去跟洋人谈判。”
“我是没有空来办这件事了。”庞二问道,“你在上海有多少丝?”
“我有两万包。”
“那就行了。我跟你加在一起,已经占到百分之七十,实力尽够了。你跟洋人会谈,我把我的栈单交了给你,委托你代我去做交易,你说怎么就怎么。这样总行了吧?”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胡雪岩喜出望外。有庞二的全权委托,不但对洋商的交易,可以顺利达成,而且自己的声望,立刻就会升高。但好事来得太容易,反令人有不安之感,他不敢有得意的神色,“庞二哥,你这个委任重了!”
他戒慎恐惧的说:“我怕万一搞得灰头土脸,对你不好交代。”
“不会的!”庞二答道:“我听老刘谈过了,你对丝不外行。就请你记住一句话,‘顺风旗不要扯得太足’,自然万无一失。”
“是的,”胡雪岩衷心受教,“我照你的话去做。价钱方面,我总还要跟你商量的,不会独断独行。”
“不必,你看着办好了。至于回扣……”
“不,不!”胡雪岩急忙摇手,“你这么捧我,我决不能再要回扣。原是你自己可以谈的事,怎么好损失回扣?我晓得你为人大方,不过你手下也有一般‘朋友’,叫他们背后说你的闲后,变得我对不起你了。”
听这一说,庞二越觉得胡雪岩“落门落槛”,是做生意可以倾心合作的人。别人漂亮,他更不肯马虎,坚持一定要送,胡雪岩也作了很肯定的表示,倘或庞二一定要送,他不能不收,只是除了必要的开支以外,余数他要送庞二手下的“朋友”。
“那随你,我就不管了。”庞二又说,“今天晚上我就写信通知上海,把栈单给你送去,送到哪里?”
“不是这么做法,只请你写封委托信给我,同时请你通知宝号的档手,说明经过。栈单不必交给我。”
这样做,亦无不可。谈完胡雪岩的事,庞二谈他自己的事。照胡雪岩的想法,上海那方面的生意,他可以托人代办,自己该陪着庞二到湖州,去替他料理官司。刘不才也在旁边帮腔,说胡雪岩对这种徘难解纷的事,最为擅长,此行少不得他。但唯其如此,庞二反倒顾虑了。
“老胡!有你出大力帮忙,这件事,我现在就可以放心,至多惹几天麻烦,花几吊银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我不愿意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你陪了我去,好是好,就只一样不妥,湖州好些人都知道你跟王大老爷是知交,看你出面,明明王大老爷秉公办理,别人说起来,总是我走了门路。“
庞二停了一下又说,“这一来不但我不愿意,对王大老爷的官声也不好。”
听了这番话,胡雪岩心想,谁说庞二是不懂事的纨袴,谁就是有眼无珠的草包,因而心悦诚服的答说:“庞二哥看事情,真正透彻!既然如此,我全听吩咐。”
“不敢当!”庞二说道:“我只请你切切实实的替我写封信,我也是备而不用。”
“好的。我的信要写两封,一封给王雪公,一封给刑幕秦老夫子,此人我也是有交情的,庞二哥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他商量。”
“这是文的一面,还有武的一面。”刘不才插嘴问庞二:“郁四,你认不认识?”
“认是认得,交情不深。”庞二答道:“说句实话,这些江湖朋友,我不大敢惹。”
“这个人也是‘备而不用’好了。”胡雪岩说,“信我也是照写,其实不写也不要紧,郁四听见是庞二哥的事,不敢不尽心。”
这是胡雪岩拿高帽子往庞二头上戴,意思是以庞家的名望,郁四自然要巴结。只是恭维得不肉麻,庞二听了非常舒服,心里在想,他们杭州人的俗语,“花花轿儿人抬人”,胡雪岩越是如此说,就越要买他的面子。
“老胡,听你这一说,郁四跟你的交情一定不错。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这趟回湖州,倒要交他一交,请你替我写介绍信。”
“一句话!”胡雪岩起身告辞,“你就要走了,总还有些事要料理,我不耽搁你的工夫,明天一早,我把信送来。”
这天晚上胡雪岩备下三封极其切实的信,第二天一早带到庞二那里。投桃报李,他交给胡雪岩的两封信也很实在,一封是委托书,一封是写给他在上海的管事的,特意不封口,请胡雪岩代发,意思是让他过了目,好放心。
这使得胡雪岩对庞二又有深一层的了解,做事不但豪爽,而且过节上的交代,一丝不苟,十分漂亮。
二十有了这封委托书,胡雪岩要好好的动脑筋了。
他不断跟古应春有书信往来,上海方面的生意,是托古应春代为接头,尤五的一切情形,也是由古应春代达。所以庞二这面谈成功,他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告诉古应春,然后料理杭州这方面所经手的事务,预备在十二月初动身到上海,尽月半以前把丝卖出去,好应付公私帐目。然后开了年,另外再推出新的计划,大干一番。
不多几天,古应春的回信来了,让胡雪岩大出意外的是,洋人那方面变了卦,表示年关以前,无意买丝。表面是说,他们国内来信,存货已多,可以暂停。实际上照古应春的了解,外国人也学得门槛精了,知道中国商场的规矩,三节结帐,年下归总,需要大笔头寸。有意想“杀年猪”。如果胡雪岩价钱不是扳得太高,则洋人为了以后的生意,也下会赶尽杀绝。
“事情麻烦了!”胡雪岩跟刘不才说,“我自己要头寸在其次,还有许多小户,不能过关,一定会倒过来恳求洋商,虽然他们这点小数,不至于影响整个行情,但中国人的面子是丢掉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刘不才已经把胡雪岩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世上没有难得倒他的麻烦,所以语气非常轻松,“你调一笔头寸帮小户的忙,或者买他们的货,或者做押款,叫他们不要上洋人的圈套,不就完了吗?”
胡雪岩最初的计议就是如此,难就难在缺头寸,所以听了他的话,唯有报以苦笑。
这一下,刘不才也看出意思来了,“老胡,”他说,“我看庞二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见洋人这样可恶,一定不服帖,你何不跟他商量一下看?
他的实力雄厚,如果愿意照这个办法做,岂不就过关了?“
话是说得不错,但自己有许多公私帐务,一定要有个交代,那又如何说法?这非得细细地通盘筹划一番不可。
这天晚上,胡雪岩跟刘庆生算了一夜的帐,各处应付款项,能展期的展期,能拖一拖的拖一拖,无论如何要三十万两银子才能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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