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
“那再好都没有。”刘不才抢着说道,“我有‘诸葛行军散’的方子,配料与众不同,其效如神。”
“真的再好都没有!”胡雪岩说,“送军营里要送得多,这当然也有个送法。将来我来动脑筋,叫人出钱,我们只收成本。捐助军营,或者有捐饷的,指明捐我们的诸葛行军散多少,什么药多少?折算多少银子。只要药好,军营里的弟兄们相信,那我就有第二步办法,要赚钱了!”他故意不说,要试试刘不才的才具,看他猜不猜得到这第二步办法是什么?
刘不才猜不到,陈世龙却开了口,“我懂!”他说,“胡先生的意思,是不是想跟‘粮台’打交道?”
这就无怪乎刘不才猜不到了,军营里的规制,他根本不懂。
胡雪岩对陈世龙深深点头、颇有“孺子可教”的欣慰之色,然后接着他的话作进一步的解释。
“粮台除掉上前线打仗以外,几乎什么事都要管,最麻烦的当然是一仗下来,料理伤亡。所以粮台上用的药极多。我们跟粮台打交道,就是要卖药
给他。价钱要便宜,东西要好,还可以欠帐,让他公事上好交代,私底下,我们回扣当然照送……“
“这笔生意不得了!”刘不才失声而呼,他有个毛病喜欢抢话说,“不过,这笔本钱也不得了。”
“是啊!”胡雪岩又说,“话也要讲回来,既然可以让他欠帐,也就可以预支,只看他粮台上有钱没钱?现在‘江南大营’靠各省协饷,湖南湘乡的曾侍郎,带勇出省也要靠各地的协饷。只要有路子,我们的药价,在协饷上坐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只看各人的做法!”
“只看各人的脑筋,雪岩兄,”刘不才高举酒盅:“我奉敬一杯!”
“不敢当。还要仰仗三叔。”
“一句话!”刘不才指着陈世龙,“他晓得我的脾气,我也跟他说过了,我就赌这一记了!”
说着,他从贴肉白袋里,摸出一个红绫封面、青绫包角、丝线装订、装潢极其讲究的小本子递了过来,胡雪岩看着那上面的题签是:“杏林秘笈”
四个字,就知道是什么内容。
“这就是我的‘赌本’。说扑上去就扑上去。”他又看着陈世龙说问:“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在陈世龙看,不但觉得他做得对,而且觉得他做得够味,这样子,自己替胡雪岩探路的,也有面子,所以笑容满面,不断颔首。
“你请收起来。三叔既然赞成我的主意,那就好办了。回头我们好好的商量一番。”
两个人都很漂亮,一个“献宝”示诚,一个不肯苟且接受。推来推去,半天,是陈世龙想出来的一个办法,取张包银圆的桑皮纸,把“杏林秘笈”
包好封固,在封口上画了个花押,交给郁四保管,郁四当即把它锁了在保险箱里。
饭罢品茗,那就都是刘不才的话了,谈一爿药店,如何开法,怎么样用人,怎么样进货。怎么样炮制,利弊如何,要当心的是什么?讲的人,兴高采烈,听的人,全神贯注,彼此都很认真。
“三叔!”胡雪岩听完了说,“这里面的规矩诀窍,我一时也还不大懂,将来都要靠你。不过我有这么个想法,‘说真方,卖假药’最要不得,我们要叫主顾看得明明白白,人家才会相信。”
“那也可以。譬如说,我们要合‘十全大补丸,了,不妨预先贴出招贴去,请大家来看,是不是货真价实?”
“就是这一点难!我不晓得你用的药,究竟是真是假?”
刘不才一愣,“照你这样子说,譬如卖鹿茸,还要养只鹿在店里?”他的语气显得相当困惑!
哪知胡雪岩毫不迟疑地回答,“对!这有何不可?”
这对刘不才是一大启发,拓宽了他的视界,仔细想了想,有了很多主意,“既然如此,那就敞开手来干。”他说,“只要舍得花钱,不怕没有新鲜花样。”
“我们也不是故意耍花样,只不过生意要做得既诚实,又热闹!”
“ ‘既诚实,又热闹,!”刘不才复念了一遍,深深记在心里。
谈到这样,就该有进一步的表示了,陈世龙看看已是时候。向刘不才使了个眼色。胡雪岩自然也看到了,不等他有何表示,先就站了起来。
“三叔,你坐一坐。我跟郁四哥有些事谈。”
其实无事,只不过在里问陪郁四躺烟榻,避开了好让阵世龙说话。
“刘三爷,你看!”陈世龙递了个折子过去。
折子是个存折,聚成钱庄所出,但打开来一看,并无存数记载,看起来是个不管用的空折子。
“为啥不记载钱数呢?”陈世龙问道,“三叔,你懂不懂其中的意思?”
“说实话,我不懂!”刘不才说,“雪岩的花样真多,我服了他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是尽你用,你要取多少就多少,所以不必记载钱数。不过,一天最多只能取一次。”
有这样的好事!刘不才闻所未闻,但当然不会疑心胡雪岩是开什么玩笑。
细想一想,问出一句话来作为试探。
“这样漫无限制,倒是真相信我!倘若我要取个一万八千呢?”
“那要看你作何用处?只要你有信用,一万八千也不是取不到的。”
这一说,刘不才懂了其中的深意。胡雪岩当然关照过,有个限度,超出限度,聚成的伙计就会托词拒绝。至于说一天只能取一次,那是防备自己拿了钱上赌场,如果只是正用,即使不够,也可以留到明天再说。唯有下赌注,是不能欠帐的。
转念到此,刘不才又发了“大爷脾气”,把折子交了回去,“谢谢!”
他的声音有点冷,“我怕我自己管不住自己,有了这么一条源源不绝的财路,一定输得认不得家!”
“刘三爷!”陈世龙的态度很平静,“你说过决心赌这一记!这话算不算数?”
“自然算数!那几张方子,就是我的赌本,已经全部交出去了,还有啥话说?”
“那不是赌本。胡先生说,你果然有此决心,只要你做一件事,才算是你真的下了赌本,真的愿意赌一记。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我要等你想停当了,我再说。”
刘不才想了想问:“是我做得到的事?”
“当然!”
“好,你说。”
“刘三爷!”陈世龙的神态异常郑重,“外头跑跑的,说话算话!”
“那还用说。小和尚,”刘不才不悦,“你真是门缝里看人!”
陈世龙是受了胡雪岩的教,听了芙蓉细谈过她三叔,有意要逼刘不才发愤,因而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是我门缝里看人,把你刘三爷看扁了,只因为我也跟刘三爷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不大容易办得到,而且说出来伤感情,所以不能不问个清楚。唉!”他有意做作:“想想还是不说的好!”
刘不才气得直咬牙,但不便发作。忍了又忍,才说了这样一句:“说不说随便你!我倒不相信我刘某人会叫你小和尚把我看轻了!”
“这也难说。我说句话,你刘三爷就不见得做得到。”
“好,你说!”刘不才用拳将桌子一捣,站起身来,双手撑桌,上身前俯,以泰山压顶之势,仿佛要把陈肚龙一下子打倒在地上似的。
“那么我说,你能不能象我一样,从此不进赌场?”
听得这一声,刘不才的身子不自觉地往下坐,依然坐了下来,半晌作声
不得。
“胡先生说过了,你要有这个决心。才显得是真心。他又说他不希望你别样,‘吃着嫖赌’四个字,只希望你少一个!”陈世龙说,“照我看,如果这一个字都不能少,那……”他摇摇头。“不必再说,说下去就难听了!”
他不说,刘不才也想象得到,吃着嫖赌,四字俱全,非搞得讨饭不可!
“胡先生又说,赌钱是赌心思,做生意也是赌心思,何不把赌钱的心思,花到做生意上头来?只要你生意做得入门了,自然会有趣味。那时就不想赌钱了!”
刘不才沉吟不语,但神态慢慢在变,飞扬浮躁,带些怒气的脸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平静、沉着,最后终于点头。
“话不错!”他清晰地吐出来五个字:“我要戒赌了!”
“恭喜,恭喜!”陈世龙笑容满面地拱手,同时仍旧把那个存折推了过来。
“那么,我们谈正事。讲了半天,到底要我如何着手?我要弄个明白。”
这自然又只有请胡雪岩来谈。事情到了这地步,已经无须借聚成的地方,自然而然地,胡雪岩一邀就把他邀到了家,跟芙蓉叔侄之间的芥蒂,当然也就不知不觉地消除了。
一夕之谈,谈出了头绪。胡雪岩的药店,定名“胡庆余堂”,请刘不才负责筹备,约定三天以后,跟他同船回杭州,细节到了杭州再谈。
“三叔!”芙蓉劝他,“你也真该收收心了。有适当的人家,娶位三婶娘回来。”
“现在还谈不到此。”刘不才只是摇头,“我现在的心思,完全在胡庆余堂上头。雪岩,”他马上把话题扯了开去,“我想,房子要画图样自己盖。”
“我也是这么样想。一切从头做起!”
“对,从头做起!”刘不才说,“我自己也是这样。”
果然,刘不才是重新做人,就在这三天工夫当中,他开了个“节略”,把胡庆余堂从购地建屋到用人进货,如何布置,如何管理,都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胡雪岩做生意,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周到的盘算。
然而他做生意也是第一次这佯不着实。如今说大话的不是刘不才,是胡雪岩,“初步我想凑十万两银子的本钱”,这话是说出去了,银子却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郁四虽说过愿意加股的话,但他已倾全力支持,胡雪岩总不好意思要他卖田卖地来帮自己的忙,而况这个年头,兵荒马乱,不动产根本就变不成现钱。
好的是还不需要马上拿钱出来。胡雪岩的打算是,到了杭州跟王有龄商量,开药店是极稳妥的生意,又有活人济世的好名目,说不定黄宗汉的极饱的宦囊中,肯拿出一部分来,用他家人的名义投作股本。如果有黄抚台提倡,另外再找有钱的官儿来凑数,事情就容易成功了。
这当然是初步打算,只求把事业办成,谈不到赚钱,更谈不到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当然,刘不才绝不会想到他肚子里是这么一把算盘,依旧兴高采烈,见了面就谈药店,这样一路谈到杭州,胡雪岩把他安置在钱庄里,派了一个小伙计,每天陪他到各处去逛,招待得非有周到。
十九这样老是玩不是事。刘不才最感苦恼的是,无事可做,手会发痒,老想赌钱,但每一转到这个念头,随即想起自己对陈世龙说过的话,拼命压制着。
如是十天下来,他实在忍不住了。
忍不住的是要胡雪岩说句话,等了两天,到第三天终于把胡雪岩等到了。
“雪岩!”他有些激动,“来了半个多月,什么事也没有做,我也晓得你事情忙,不过,这样子下去,我要闷出病来了!”
“我晓得,我晓得!实在对不起,几处的事情,都非我亲自料理不可。
现在大致有了头绪,尤其海运转驳,总算办妥当了。我可以抽得出工夫来,明天开始,我们第一步就是去看地皮。“胡雪岩问道,”三叔,你酒量怎么样?“
“还可以对付。”
“那么,我先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他介绍的是裘丰言。押运洋枪的差使,裘丰言办得很妥当,王有龄送了他一笔钱,看实夸奖了一番,所以他最近的心境极好,跟刘不才一见如故,加以受了胡雪岩的委托,刻意敷衍,因而刘不才也觉得交了裘丰言这个朋友,是件很可以叫人高兴的事。
陪着看地皮的事,便由裘丰言来承当,每天一早到丰乐桥茶馆里喝茶。
裘丰言在扬州住过,早晨这一顿很讲究,炒两个菜吃早酒,酒罢吃面,然后由赔客领着去看地皮,有的嫌小,有的价钱不合,这样一番折中下来,到了下午三点钟,裘丰言又要喝茶吃酒了。刘不才因为有他作陪,不如以前那样无聊,倒也相安无事,把想赌的念头歇了下来。
突然间有一天,胡雪岩一大早来找刘不才,第一句话就是:“三叔,我要请你陪一位客,这位客嫖赌吃着,无所不精,只有你可以陪他。”
刘不才一时开不得口,第一,觉得突兀,第二,觉得胡雪岩违反了他自己的来意,本来要求人家戒赌的,此刻倒转头来,请人去赌,第三,觉得自己说了戒赌,而且?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