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良弼此刻也是忧心忡忡,但他推测这些将官通电一定是袁世凯授意的,于是一面派出宗社党成员南下汉口等处找这些将领融通,希图以皇恩大义说服大家放弃逼宫,同时孤身进宫安慰隆裕太后,叫她不要害怕袁世凯的虚声恐吓。
隆裕双泪长流,问良弼说:“你说这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
良弼说:“奴才已派人做军官将领的疏通工作,尽力而为,保大清的宗庙社稷,想历代先皇英灵庇佑,臣一定能劝说的各将领回心转意,脱出袁逆的掌握。”
隆裕可怜巴巴的点头,慰勉良弼使尽全力,以收奇功。良弼表了一番决心,然后叩头告退。
良弼告退之后不久,袁世凯派了赵秉钧、胡惟德两位入宫晋见太后,要挟隆裕早定退位大计,免得军兵作乱为祸,但隆裕刚得了良弼的话,心下稍安,仍旧不肯表态。赵、胡无奈回报袁世凯。袁世凯听了,恼怒烦躁,大发脾气,骂道:“一定是该死的良弼坏我大事,此人不除,我的图谋难以如愿!”
赵秉钧咬牙说:“不如派人干了良弼,良弼一去,太后自然心惊胆裂,乖乖的退位。”
袁世凯摇头说:“良弼该死,杀他的却不能是我。唉,再等几天吧。可是我的心里急出了火,这几天好难唉呀。”
其实这个时候正有人紧锣密鼓的谋划杀死良弼,这人却不是袁世凯的人,他是正宗的革命党,京津同盟会的军事部长彭家珍。
彭家珍,四川人,与四川武备学堂毕业后,便一直在新军之中任职,数年前在日本考察军事时经人介绍加入了同盟会,后来他辗转直隶、奉天等地军中任职,与党人吴禄贞交好而成挚友,情义深重。
吴禄贞之死,当时一般传言或认为是袁世凯派人所为,或认为是良弼派人所为,吴禄贞之死,使革命党痛失一举倾覆清朝的机会,因而彭家珍对良弼、袁世凯二人恨之入骨。张光培、黄之萌刺袁失败后,袁世凯深匿不出,府第内外的警卫也成倍的加强,彭家桢于是决定孤身刺杀良弼,以助共和尽快成功。
彭家桢在奉天军中时,曾与良弼的学生崇绮来往密切,故对良弼的情况知之甚熟,暗杀计划定下来后,彭家桢在腊八节的傍晚,穿上军官装束,口袋里装上崇绮的名片,怀揣炸弹,乘马车入良弼府第以崇绮之名求见,哪知良弼却不在家,仆役们请他在客堂内等候。
良弼家的客堂优雅洁净,茶炉轻响,洋钟叮当,一片祥和安宁。坐在这儿的彭家桢怀中揣着炸弹,心急如火,哪能坐得安稳,硬着头皮坐到晚上十点,仍然不见良弼的回家。彭家珍便告辞出门,要到外面去寻找。
彭家珍跨出良弼的府门,黑洞洞的天上却稀稀落落飘起雪花来了,冷风刺骨。彭家珍驱车刚出胡同,就见外面的大街上一辆马车隆隆驶来,车棚前方高挂着一盏大红灯笼,上写“军谘府”三个字。彭家珍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良弼终于回来了。
七三 锦绣河山,临此际,欲哭还休(3)
良弼是找禁卫军统领冯国璋商量大事去了,两人过去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冯国璋在汉口汉阳大展神威,欲继续进兵武昌时被袁世凯强行调回京师,此后便与袁世凯极少来往,良弼认定二人心生嫌隙,因而暗暗高兴。如今局势复杂,良弼必须找到足够多的盟友,才可以和袁世凯相抗,于是便频频和冯国璋联系,苦心孤诣,要挽救大清。冯国璋谨遵袁世凯的号令,与良弼虚与委蛇着,良弼信以为真,于是在这晚入宫领了腊八粥的赏赐后,便到冯府谈天,讨论时局。
冯国璋将良弼接入客堂,殷勤奉茶,见良弼虽然两眼炯炯有神,但两颊却干廋如削,颇有疲倦之色。两人说了一会时事政局,良弼便要求冯国璋与自己合作,共保大清。冯国璋唯唯诺诺,心中知良弼要保的是一个即将灭亡的王朝,它虽然还没有宣布死亡,但实际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可精明能干的良弼,惮精竭虑,孜孜以求,不惜冒绝大风险与袁世凯对抗,其想法心志可敬亦复可怜。冯国璋对良弼之才还是爱惜的,肚内明白他的所谋难免一场空,因此在分别时忍不住告诫说:“北京城这些日子越来越乱了,良大人一切还请多多留神。”
良弼苦笑一声,然后挺胸昂头,说:“谁想杀我就杀吧,其实一死,我倒是放下了所有的担子,大清的存与亡,就不用再挂怀了。”
两人在门前拱手作别,雪花飘飘中,良弼登车回府。
将及到家时,却见黑暗的巷子口处停着另一辆马车,半堵着路。良弼一愣。这时随从掀帘递进来一张名片,说有人求见。良弼就着灯笼的微光看见了“崇绮”两个字,连忙下车。
崇绮是良弼在奉天讲武学堂讲学时的得意门生,今多事之秋,他雪夜来访,良弼感觉心中热乎乎的。下了车,看那辆车旁边一个军官膜样的人快步走来,口中说:“崇绮有要事密报老师。”说着从快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良弼恍惚间觉此人和崇绮的身形不大一样,正自疑惑,那人已将炸弹捧到了手上。良弼蓦然惊道:“刺客终于来了!”
于是急奔家门方向而走,口中高叫道:“有刺客,卫兵快来。”
彭家桢纵身赶上,大笑说道:“为了民主共和,我不惜一命而来,你又何必吝惜区区一条命呢!”说着奋力投出炸弹。
“轰隆”一声巨响;良弼倒地,一条腿被当场炸断。而乱飞的弹片旋转过来,击中彭家珍的头部,彭家桢倒地身亡。
良弼被赶来的卫士抬入家中,急召大夫施救。第二天,良弼醒了过来,这才知自己未死。随即赵秉钧满脸惶恐的也来探视,安慰良弼一番,又大骂革命党惯于暗杀。
良弼疼得皱眉咧嘴,赵秉钧当下就荐了一位中医大夫,说他以中药止疼灵验非常。良弼的家人马上打发人去请,良弼服了止疼的中药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心跳气短,神昏脉弱,眼看着即将毙命。
家属子女齐集堂上,慌乱一团。良弼忽回光返照,睁眼对众人说:“我死,大清亦亡……二百余年的赫赫皇朝,怎能没有一个殉葬之人呢。”
家属子女齐声大哭起来。良弼说:“你等哭什么,我是军人,死何足惜,大清将亡,我又岂能独存,刺我者,乃是我真正的知己。”
良弼说完话,闭目而亡。
良弼挨炸后,京师之地的皇族人人自危,风雨满城,满清的王公贵族闻风丧胆,草木皆兵。良弼的死讯传出后,宗社党的党徒哗然而散,大家都怕炸弹会落到自己头上,于是惊慌失措,纷纷夺路而走,或逃往天津租界,或逃往旅顺租界,北京的保清骨干一下子几乎全跑光了,只剩下了肃亲王王善耆。善耆坚决不走,他要看大清到底亡于何人之手。
隆裕太后吓得夜不能寐,良弼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环顾朝中,如今大半成了袁世凯的人,而载沣等早默认了民主共和,对大清朝心灰意赖,不愿和袁世凯对抗了。在军政各界,袁世凯可说再无抗手。善耆虽然表示永保大清,但他没有什么势力,孤身一人又能怎么样呢!
隆裕此刻才确知大清朝无法维持了,无奈决定尽快退位,在良弼死后的第三天,隆裕下令召集王公大臣商议退位大事。可是很多王公离京出走了,在京的许多王公大臣也因担心安全问题而不敢出门,最后,只载沣,善耆、梁士怡、赵秉钧、胡惟德等寥寥几人应召而来,入宫跪倒向太后请安。
隆裕怀抱着溥仪,哭倒在金銮殿上,抹泪说:“梁士仪呀,赵秉钧呀,胡惟德呀,我母子二人的性命,可全在你们三人的手中啊,你三人回去好好对袁世凯说,务要保全我母子的性命啊!”
赵秉钧、梁士怡等也伏地而哭,发誓说一定保护太后皇上安全,并竭尽全力为皇室争取到优待条件。隆裕就说:“大清不行了,众人皆不肯说,要我做这个主,我今日只好做这个主了,你们回去告诉袁世凯,让他准备好退位诏书。纵然列祖列宗骂我,但只要能保全皇上的性命,我也无法顾忌这些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隆裕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秉钧、梁士怡、胡惟德等也感心中恻然,就大叩其头,说:“太后圣明,我等一定将太后此意告知袁宫保照办。”
袁世凯得赵秉钧、梁士怡报告,知隆裕终于决定退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却使劲想掩饰住心中的高兴,弄得脸上的表情古里古怪的。这时候徐世昌来访,袁世凯忙拉住他说:“菊人兄啊,太后已决定退位了,这退位诏书的起草,非你莫属。”
七三 锦绣河山,临此际,欲哭还休(4)
徐世昌一听连连摇手,说:“人人都说是我助你迫朝廷退位,我正要来找你辞去在内阁的职务,以避嫌疑,还怎能再染手诏书的事呢,我不能背这逼宫的罪名。”
袁世凯脸显难色,说:“退位诏书非同小可,必得大手笔才行啊,除过你,还有谁能写?”
旁边的梁士仪这时笑了,说:“状元公张謇如今在上海,总理电请他来起草,一定稳妥。”
袁世凯喜道:“对呀对呀,写退位诏书非状元公莫属。”于是忙命人发电给张謇,请他拟草清帝的退位诏书。
上海的张謇接电后既喜又愁,清廷退位,民主共和一统,自当欢喜,可是他久受传统文化熏陶,总认为皇帝是君,为其拟草退位诏书心有不忍,因而意甚踌躇。此时张謇手下的第二砂厂经理刘厚生在侧,见张謇意态不安,当下说:“皇上退位,还政于百姓乃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又不是状元公你自己要篡位,为何要犹豫不安?”
张謇忙说:“既然如此,那拜托刘兄如何?”
刘厚生也是饱学之士,便慨然应诺,铺纸提笔,凝神思索良久,下笔写道: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鼎沸,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定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余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亿兆民众之好恶……特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位共和立宪国体……仍和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中华大民国,余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至治之告成,钦此。
稿成,张謇默看一遍,拍案喜道:“大才,大才,不意刘兄饱学如此。”于是略改数字,然后电达于袁世凯。袁世凯喜慰无限,忙请了徐世昌来参详文字。徐世昌将稿子通看一遍,拍案赞不绝口,说:“不愧是状元公啊,情词并茂,真是好文章。”
袁世凯关切地问:“可有不妥的地方没有,老兄你一定要仔细看看。”
徐世昌又将稿子看了一遍,说:“若给‘中华大民国’那句话之前加一句:即请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有了这句话,你就主动多了。”
袁世凯大喜,拍手而笑,说:“好极妙极,这样一来,我的总统就是朝廷封的,不是孙文他们让的了。”随即又皱眉说:“孙文、黄兴他们一定会抗议这样写,却有什么办法对付?”
徐世昌将稿子平放桌上,端起茶杯悠闲的喝茶,笑道:“宫保勿忧,退位诏书相当于遗言,诏书一发,大清朝从此就没有了,和人过世了一样,别人抗议过世人说的话,又有什么用,难道要他重活过来修改遗言?”
袁世凯听了解释,笑逐颜开,连连点头,说:“对呀,对呀,就是这道理。他们如将总统之位好好让给我,那便罢了,若不然,我便以此诏书为据,自行另组政府。”
徐世昌微笑点头,放下茶杯,提笔将“请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等话加进草稿,然后递给袁世凯看。袁世凯拿起稿子又仔仔细细看过数遍,忽然说:“皇上对臣下说话,用‘请’字不太好吧?”
徐世昌皱了皱眉,说:“的确不妥,待我再想想,却用什么好呢?”
梁士怡、赵秉钧两人也帮忙参详推敲,相继换了“令”字、“命”字,“托”字,都觉不妥,最后改成“由”字,这才定稿。
清廷退位南北一统看来是水到渠成了,这时在上海谈判的唐绍仪和伍廷芳却遇到了一件极为棘手的问题,即袁世凯当了总统后,第一任内阁总理的人选问题。孙文黄兴在此事上态度非常坚决,说:“总统由北方的袁世凯当了,总理一职就必须由南方委派的人出任。”
唐绍仪将孙、黄的要求电达袁世凯询问意见。袁世凯大怒道:“孙黄两个好狠毒的心思,竟要置我于死地!定都南京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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