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弟子,他俩就首先响应,大声叫好说:“先生言之有理,我等这便去联络人,但上书的文字,却须烦先生大才,亲自起草。”
其他人随声附和,要康有为执笔。康有为也不推辞,点头说道:“强国御侮,我早有一套成法,我来写就是,你们快去联络人吧。”
众人大喜,一哄出门找其他举子去了。康有为回寓室,关上了门,一天两夜之后,得一万八千余言,命之曰“上今上皇帝书”。
原来康有为是广东南海人,学识超群,不但精通中国的经史子集,对西洋的诸般学说也颇多涉猎,好发议论,痛恨朝廷守旧愚顽,不知维新求强,因而经常伤时叹世,批评弊政,南海之人戏呼其为“康圣人”,康有为也不置辩,直以匡时救世的圣人自居,便于广州城内的惠爱巷创设书院,起名“万木草堂”,讲学授徒,欲为维新天下聚拢训练人才。梁启超、麦孟华等俱是听其大名、慕其才学,因而拜于其门。康有为久有舍我何人拯救天下的大志,今此便趁机鼓动举子们群起上书。
康有为的上书内容不是单纯的写几句爱国抗倭的大话,他系统地提出了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强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的方略,要朝廷狠下迁都的决心,然后动员全国之力,与日本作殊死较量。
此时,梁启超、麦孟华等人已联络了各省一千三百多名举子,他们还不知光绪皇帝在悲痛交加中,刚刚给条约盖了玉玺。众举子们依次给上书的后边签了名,然后列队往都察院进发,队伍排了三里多长,引得市民围观、衣冠塞途。路上偶有大臣的车马路过,举子们便围了上去,垂泣请命,哀恳不要签订《马关条约》,台湾来的举子更为激动,往往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一千多人终于到了都察院的门口,都察院仍以条约已经签字用宝为由,拒绝接受上书。举子们说:“条约虽然签字用宝,但还未与日本人换约,犹可挽回。”
但都察院各御史只管摇头,就是不收上书。却是军机大臣孙毓文知道了举子上书的事,怕皇上看到上书毁约,故派人通知都察院绝不可接受上书。举子们见上书无门,便在院外的街道上一齐跪了下来,放声大哭,市民及各衙门的小官吏都来围观,都察院外人山人海,交通也阻断了。
孙毓文得讯,心急如火,要使皇上得此事,年轻气盛下真要毁约再战,那可怎么得了,于是急急派人往都察院外威胁吓唬,勒令举子们解散。
举子们哪肯解散。但天不作美,下起雨来了,举子们周身尽湿,狼狈不堪。看客中有消息灵通的人就悄悄告诉大家:阻扰上书的人乃是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孙毓文。众举子一听,从泥水中爬了起来,同声大骂孙毓文,骂了一阵,两湖两广的举子便号召去孙宅大闹,说最好抬着棺材去闹,以示与孙贼势不两立。都察院的御史胥吏吓坏了,一齐跑出门来劝,说尽好话,方将众举子们暂时劝回。
孙毓文得讯,大惊之下,从此称病不敢入朝,以躲风头
这便是中国近代史上轰动一时的“公车上书”。古代礼遇读书人,以公车征招咨询天下大事,到有清一代,便将举子尊称公车。公车们的上书虽然没有送到皇上的手中,但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上今上皇帝书”在读书人之间辗转传抄,继而被上海一带的报纸刊登出来。康有为的大名在一夜之间、忽然为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所知。
千千万万的中国人知道了康有为,但光绪皇帝却不知道。光绪皇帝身处紫禁城内,还在为辽东半岛及台湾而伤心呢。这时忽然传来消息:俄罗斯联合了法国、德国,强令日本将辽东半岛还给中国,扬言说:“日本若试图改变其岛国地位,向大陆发展,俄国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日本岂肯轻易放弃到口的食物,俄国便招呼了法、德两国,三国的军舰浩浩荡荡开赴日本海面,往来游戈,威逼京都、横滨。日本刚和大清战过,虽然得胜,但筋力已疲,那还有余力和这三个强国作战,无奈下只好同意将辽东还给中国,但向大清索要三千万两白银的“赎辽费”。大清的君臣见辽东忽然可以不割了,喜出望外,便没口子的答应,同时对俄国的义举感恩戴德,对法、德两国也极表感激。
辽东半岛总算回来了,大清的君臣微微松了一口气。此刻俄罗斯的驻清公使柯希尼洋洋得意,到大清的总理衙门传话说:“吾国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明年五月举行加冕典礼,大清国须得派一等一的大员去观礼致贺,方算是给俄国好朋友面子。”
总理衙门相当于外交部,衙门的大臣奕祈不敢怠慢,忙分别告知皇上与太后。太后慈禧说:“湖北布政使王之春正在欧洲,让他去好了。布政使的官也不算小了。”当时大清虽败于日本,但中华上国的观念犹在,虽然不敢再拿万国当藩属看待,但对蛮夷之邦从内心深处总不大看得起,所以感觉去一个布政使,就已经很给俄国人面子了。
引子 泪眼望江山,哭罢依然(4)
俄公使柯希尼却大怒,瞪着眼说:“王之春是何人,敝国从未听说过,恕敝国无法接待!”
奕祈小心翼翼的问:“那么,贵公使认为谁是一等一的大臣呢?”
柯希尼说:“必得和李鸿章的资望相当方可。”
奕祈一惊,俄使这是暗示非得李鸿章不可了,但李鸿章因甲午战败,正受皇上的冷遇和国人的唾骂,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乌纱已被拿掉了,目前只在军机处行走,落寞无聊,无权无势。可俄国人是得罪不起的,奕祈便忙禀报太后慈禧,请示机宜。
慈禧说道:“国人无知,嚷着要杀李鸿章,李鸿章岂能随便就杀。该当赏他三眼花翎、黄马褂,让他借出使俄罗斯的机会,遍访欧美各国,以敦睦友邦,结好强邻。你去和皇上说罢。”
奕祈去找光绪。光绪见慈禧已经发话,便下旨派李鸿章出访欧美。
圣旨下来了,李鸿章却上疏力辞,说年迈力衰,伤病时发,不堪出使大任,请皇上别择贤能。光绪不准。慈禧又与光绪一起招李鸿章进宫,商议秘结外援牵制日本的策略,最后议定,允许俄国人修建已请求了许久的东北铁路,以感谢俄国干涉还辽一事,以此作引子,与俄国结盟,共抗日本,并顺访欧美各列强,示以友好。最后太后皇上一齐强调明年之出访责任重大,命李鸿章好生准备,过年之后即便起程。
李鸿章在慈禧的议鸾殿里跪着奏对了四个钟头,结束时竟两腿酸软,起不了身。慈禧太后格外开恩,命两个太监扶了他起来,搀出殿外。李鸿章一出殿,便晕倒在青石台阶之上。这位至今功过不清的一代枭雄,和他所服务的帝国一样,都老迈衰朽的厉害了。
康有为因组织公车上书而名噪一时,上书中重点强调的“变法”,更如一枚炸弹,激起的震荡久久不息。朝中守旧的王公大臣提起康有为便咬牙切齿,骂不绝口。这一年会考的总裁之一,偏偏是最守旧最愚顽的大学士徐桐。
徐桐对洋人恨之入骨,他家又不幸住东交民巷,正门对着法国使馆,徐桐便将大门封了,另在府后开一个小门出入。别人不解而问,徐桐就给正门两边写副对联:“望洋兴叹,与鬼为邻。”对联一贴,大家这才知道徐桐心中的恨意。徐桐认为洋兵最容易打败,因为洋鬼子的腿不会打弯,所以常说打洋兵,只需要一根长竹竿,着地一拨拉,洋兵就全倒了。因为恨洋人,连带恨一切和“洋”有关的东西,康有为的上书中提出仿洋人之法练兵等等,徐桐便将他与洋鬼子一样同等看待,深恶痛绝。
举子会考之后,徐桐招同为守旧派的副总裁李文田及其他守旧派考官,说:“绝不能让那个狂妄自大,嚷嚷着要变法的康有为考上!”
李文田说:“这好办。康有为的文章,议论一定言辞怪异、离经叛道,我等见了此类文章便弃掷不录。”
众守旧派考官一齐称是。
当时的考卷为防阅卷作弊,考生的姓名全是密封的,阅卷之人只能凭文章词句、字体等推测考生。李文田仔细审阅考卷,忽发现一个卷子文辞优美、议论风生,其中讲的治国强国之道,闻所未闻,和大清礼仪治国的说教大不一样。李文田呵呵而笑,说:“康有为呀康有为,实在对不起了,你要和圣人之道唱反调,恕不录取你了。”
遂提笔在那卷子上写道:“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写完“嘿嘿”一乐,将卷子扔到一边,然后往告徐桐说:“康有为的卷子被我扔到一边了。”
徐桐大喜。待全部试卷俱已阅完,便召集所有考官及总裁,当场开去密封,登记个人的名次。密封一开徐桐傻眼了,康有为不但在录取之列,而且分数高居榜首。徐桐只气得捶胸顿足,吹胡子瞪眼。原来李文田扔掉的却是梁启超的卷子。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别的总裁考官比如翁同龢等人也在场,无法可施,只好让这个可恨可恼的康有为中了进士,也依例让其写了殿试策,但将他的名次向后挪一挪,这番手脚却是非做不可的。
康有为在殿试策中又大张宏论,论述其变法思想。这篇策论皇帝没有看到,却在事后被帝师翁同龢偶然看到了,翁同龢惊奇不已,感觉这是个人才,应该将他网罗给皇上,于是往找康有为,康有为却不在寓所。翁同龢叹息摇头、怏怏而回。
原来康有为刚中进士,被授予了工部主事的六品官,在京的同乡人等赶来贺喜,强拉他出外喝酒去了。夜深归来,第二天早晨听说大名鼎鼎的帝师亲来访他,康有为大是懊悔,便在傍晚时去翁府回拜,翁同龢白发满头却倒履出迎,执康有为之手大笑说道:“好啊好啊,你能来访我,皇上有救了!”
康有为诧异不已。
翁同龢请康有为进了客堂,呼婢唤仆,殷勤接待。然后前倾上身,满脸诚恳地向康有为请教强国之策。康有为大是感激,遂滔滔不绝讲起变法强国的道理来,从选才以启圣聪,一直说到理财以实国库、练兵以保国土,雄论如风,口若悬河,把个满腹诗书的翁同龢听得目瞪口呆,咂舌不已。翁同龢只好把思路从自己的圣人之道上移开,完全按康有为的想法走。仔细听一会,问几句,或与康有为辩驳几句,最后翁同龢长长的叹口气,说:“你的这一套道理自成体系,若真能全部按之实施,大清的强盛的确不难致呀。”
引子 泪眼望江山,哭罢依然(5)
康有为说:“中堂贵为帝师,若能言之于今上,圣上春秋正盛,想来必有强国之心,那么,康某的这些想法还能实施不了吗!”
翁同龢点点头,口中唯唯,康有为心喜不已。
但此次拜访之后,却什么消息也没有了,康有为心急,又拜访了翁同龢几次,两人之间算是相当熟了,康有为便直接发问:“中堂,有没有向圣上提起变法强国的事?”
翁同龢叹口气。
康有为急道:“怎么,皇上不愿意变法?”
翁同龢又叹口气,摇摇头,停了好一会,方说:“我还没有讲给皇上听。唉,你的那些道理,暂时不讲为好。”
康有为急问:“我的道理皇上不喜?”
翁同龢说:“唉,不是这个意思,皇上绝对会欣赏你的高论,但他没有权,此时欣赏也是无用。”
康有为一惊,忙问:“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岂能无权,翁中堂此言从何说起?”
翁同龢移近康有为,压低声音说:“祖怡,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希望你能助皇上做一番事业。”祖怡是康有为的字,以翁同龢的年高位尊,以字来称呼他,那是极表亲近不见外之意。
康有为急道:“中堂,助皇上中兴大清是我夙愿,纵然危难艰险万分,我也绝无畏缩之心!”
翁同龢说:“好,那我就告诉你,如今朝中大权,都在太后手中,皇上不过应个名儿,就这太后也不放心,时常派心腹打探皇上的活动。大员的升赏废黜,多由太后一人操纵。皇上名为一国之君,实际上恐还不如一名得太后信任的大臣权大。”
康有为大怒,说:“这怎么行,为君而不能发号施令,国何以强盛,大清何以中兴!”翁同龢忙摇手示意他小声,说:“你若沉不住气,不能忍耐等待,恐怕你的主张永远也实施不了,且会招来大祸。”
康有为嗒然若失,问:“那怎么办,愿中堂有以教我。”
翁同龢说:“我自会在合适的时候向皇上荐你,你该上书还上书,该干嘛还干嘛,我被别人视作帝党的人,后党之人时时监视于我,有些时候我不便做得太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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