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翁同龢说:“我自会在合适的时候向皇上荐你,你该上书还上书,该干嘛还干嘛,我被别人视作帝党的人,后党之人时时监视于我,有些时候我不便做得太过明显,你可明白?”
康有为点头,说:“明白了。他日我若受皇上重用,一定助皇上恢复君权,变法图强。”
康有为在拜访翁同龢的同时,也频繁拜访其他高官,大讲维新变法强国之道,希望得到高官们的支持,但高官们没有一个支持他,倒有一些中下级官员对他的想法颇为赞同,可他们没有地位,轻易也见不上皇帝,只能做康有为精神上的支持者。无奈之下,康有为就又写了一篇上皇帝书,送都察院代呈。现在他是朝廷命官了,都察院爽快地接了他的上书,按渠道将上书呈到上书房。
光绪见书大惊,上书中讲的强国道理新颖奇特、闻所未闻,而且句句说得有理有据,光绪从小到大,圣贤之书读得不少,但书中却没有如何强国的内容,偶然有类似的道理,也大多是摸不着边际的虚言大话,如今康有为将强国之策说得这么具体,其道理又新颖直观,光绪惊罢便是狂喜。他将上书连读数遍,击节赞叹,称赏不已。
翁同龢来上书房,光绪开口就问:“康有为是什么人,学问如何?”
翁同龢说:“他是新中进士,被选了做工部主事。此人学问渊深如海,精研强国治世之术,实在是当今最杰出的人才。”
光绪一震,忙问:“他的学问能比过师傅你?”
翁同龢说:“我只知道些圣贤之道,于国事无补,康有为却学兼中西,对列国的强国之术都有研究,常盼着有朝一日能携术以助皇上,中兴我大清圣朝。”
光绪大喜欲狂,血脉贲张,说:“好!我一定要见此人,大清既有这等人才,何愁不能强盛,不能中兴!”
翁同龢不语。
第二天早朝,群臣山呼万岁刚完,光绪便欲传口谕召见康有为。庆亲王奕祁却启奏颐和园的事,弄得光绪很不高兴。
奕祁奏道:“皇上,颐和园内万寿山工程还没有结束,这儿是太后还政后养老的所在,如不能修建得美轮美奂,太后慈颜一定不喜,请皇上令户部划拨白银一百万两,用以完成万寿山扫尾工程。”光绪怒道:“户部没有钱,此事休议!”
军机大臣兼兵部尚书孙毓文此刻已照常上朝了,他是后党的人,便忙奏道:“皇上,为表示对太后的忠爱之心,兵部愿拿出一百万两,供万寿山工程使用,请皇上恩准。”
光绪听言大怒,拍案而起,手指孙毓文斥道:“中日开战之初,需购快艇参战,你说兵部一两银子也没有,需向户部要钱,户部没有钱,你就到处造谣生事,说叫打仗又不给钱,这仗没法打了!如今议和成了,你的银子也有了,我问你,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
孙毓汶面红耳赤,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好羞愧低头。众大臣多是后党之人,大家见皇上震怒,忙交头接耳筹思挽回之法,仓促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急得东张西望,盼望有人出来为孙毓文解围。
忽然帝党人物之一、督察御史屠梅君越众而出,说道:“臣有本要奏。”
光绪温言道:“请简明奏来。”
屠梅君昂然说道:“臣一奏罢停颐和园工程,此园劳民伤财,且多选海军精干军官督工,不但糜费钱财,而且影响海防大事;二奏罢免孙毓汶军机大臣职务,此人贪生怕死,言语无状,在中日战事正紧之时,却招梨园入府演戏,如此行状,怎可为我大清枢臣!”
引子 泪眼望江山,哭罢依然(6)
屠梅君朗朗说完,退入队列。
大殿里一时静了下来,后党们惊恐万状,又气愤不已。颐和园是太后的至爱,这屠梅君实在胆大妄为之极,竟提出了这样一个击中后党要害的奏章,偏偏他是负责督察的人,两件事情又有理有据,后党们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击。孙毓汶这时就站在朝班里,气得恼羞成怒,咬牙切齿。
帝党人物此刻却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通上奏,打乱了后党的阵脚,为帝党增威不少,忧的是颐和园工程直接和太后有关,皇帝恐怕很难处理。果然,光绪帝面露难色,仿佛在思考斟酌,没有马上表态。
孙毓汶这时怒冲冲膝行而出朝班,启奏说:“皇上,屠梅君专和妖人康有为勾结,两人来往甚密,想乱我大清江山,这个康有为自比为圣人,狂言大话,是个大逆不道之徒,请皇上速速降旨,将两人一块治罪。”
光绪皇帝抬头质问孙毓汶:“康有为如何大逆不道了,请你详细奏来。”
孙毓汶明知皇帝偏袒屠梅君,而自己偏偏学问不大,不知该如何罗织康有为的罪状,急得脸上汗都流出来了,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康有为说洋人的东西好,专要向洋人学习,还说皇上也须学洋人治国的办法,要变法,不然,大清就有亡国的危险,这不是耸人听闻、诅咒我大清吗!请皇上明察。”说完,脸上的汗珠乱掉,他就羞怒相加,伸手急急擦汗。
光绪皇帝坐了下来,背靠龙椅,冷冷一笑,遂即正色说道:“我大清积弱积贫,首先就在于言路不通,不许有见识,有才华的人说话,而能在庙堂之内议论国事的,又都以国事为儿戏,不学无术之人甚多。李鸿章李中堂也主张向洋人学习,提倡洋务运动,难道他也是大逆不道吗?”
孙毓汶脸上的汗更多了,即羞且愧,皇帝说的不学无术,明显是指他了。
光绪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凡有新思想的人,就是妖人,凡和圣贤之道不符的话,就是妖言,可我大清正人君子满朝,大清为何不盛不强,屡屡败于列强?这是为什么?说到康有为,有人说他是妖人,可还有人说他才华盖世难得一见的才子俊彦,有妙策绝招可以强国富民,他到底是什么人,朕见到他就知道了。”
于是立刻下旨召见康有为。
朝中大臣为光绪气势所慑,一时呆愣愣跪着。翁同龢暗喜不语,后党中人欲反对皇帝见康有为,却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正在着急,朝班里忽有一人移膝上前,却是恭亲王奕祈,他既非帝党,也非后党,但年龄大,资格老,爵位又尊,他急急忙忙出来,双手乱摇,说道:“皇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绝不能见康有为!”
光绪生气了,沉脸问道:“为什么不能见?”
奕祈胡子翘着,口沫飞着,说:“祖法有言,皇上乃万乘之尊,四品以下官员不能觐见。康有为现在只是个六品小官,皇上如何能见,这太失我大清朝廷的体面了。”
光绪哼了一声,说:“见六品小官和割地赔款,哪个更失朝廷体面?”
奕祈说:“割地赔款,那不是我们自愿的,虽然也失体面,但不是我们的过错,那是列强逼迫的,可是见康有为,是皇帝自己情愿的,那就有违祖法,绝对不行。”
光绪说:“祖宗的土地都保不住了,你还用祖法来约束我,我非见不可。”
奕祈扭着脖子,说:“皇上如一意孤行,老臣就死谏,宁愿死在这金銮殿上。”
说着就以头碰地,连碰了五六下,额头就流出血来,溅得周围斑斑点点,众大臣都吓得退了开去,低声惊呼。
光绪喝令叫大臣们搀他起来,帝师翁同龢、军机李鸿章上前连劝带拉,可奕祈又哭又闹,须眉戟张,额头血流颊上,他也不擦,只张口大叫道:“没有祖宗,哪来的大清,不要祖法,就是不要大清,我要与大清共存亡。”
光绪气得脸都有点变形了,但毫无办法。翁同龢也束手无策。这时李鸿章奏道:“恭亲王生性耿直,宁折不弯,请皇上暂罢召见康有为之议,由微臣会同帝师、荣禄等先传他问话,若其言论果有可取之处,就由翁大人直接向皇上转告,是否可行,请皇上圣裁。”
此话一出,后党的人全部赞成,中间派的也大多赞成,帝党的人苦于想不出对付栾祈的办法,也勉强同意了,于是,群臣的嗡嗡声响成一片,齐请皇帝暂罢召见之议。
光绪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了这个折中办法,下诏由军机大臣翁同龢、李鸿章、荣禄以及户部尚书廖寿恒、兵部侍郎张荫恒五人在总理衙门招康有为问话。
翁同龢李鸿章选了总理衙门的西花厅向康有为问话,众大官们花翎顶戴、团团而坐,康有为却根本就未去工部衙门上班,更未作六品的官服,只是一身书生打扮。但康圣人满脸严肃,自信裕如,看着这几个大员就象看着万木草堂中自己的学生,眼中精光湛然。后党骨干荣禄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瞪着眼,斥责康有为道:“你整天嚷嚷着要变法,可知大清的祖法不能变,也是变不了的?”
康有为怒道:“变不了吗?只要杀得几个顽固的一品大员,马上就变了。”
荣禄气得跳了起来,喊道:“不问了,不问了,和这狂徒能问出些什么话来!”说完扭身便走。
引子 泪眼望江山,哭罢依然(7)
其他几个人却不走,翁同龢笑了一笑,请李鸿章先问。李鸿章便问道:“为什么要变法呢,大清的祖法有哪儿不对吗?”
康有为说:“大清的祖法保不住大清的土地,所以要变。日有朝夕昼夜之变,年有春夏秋冬之变,天道寒凉交替万物方能枯而复荣。所以,变是天道的至理。治国之道也是如此,千年一大变,百年一中变,十年一小变,时有不宜,地有不分,若泥古不变,国就将衰落而走向末路。”
李鸿章若有所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翁同龢接着问:“大清要富强,该如何改变法度方可以达致?”
康有为两眼一亮,立刻说:“大清之变,应先变人心。当以开创之世治天下,不当以守成之世治天下。人心既变,则当接着变法律与官制,然后兴工矿商路以养民,废八股科举兴学堂以育才,尚武练兵以强国,如此,十年之内,大清的富强可敌于日本,二十年之内便可雪甲午之耻!”
李鸿章、廖寿恒、张荫恒几人悚然动容,相互看了一眼。张荫恒便详细问起强兵之策来,廖寿恒也问起理财的方略,康有为胸有成竹,一一回答,条分细缕,说得有理有据,深入浅出,又不时以西洋各国的做法为例,将强兵之策与理财之道、说得精道而易晓。李、廖、张几人心中暗动,翁同龢也暗暗高兴不已。
西花厅问话之后,朝廷方面却再无什么动静了。原来荣禄一怒之下离去,找太后慈禧,说:“太后,皇上被康有为的邪说迷惑了,命臣等招他问话。臣看那康有为,只是一狂妄无知之徒,口口声声要变我祖宗的法度,此人一朝得志,天下便将大乱。”
慈禧点了点头,说:“我也听说过这个人,说他鼓动公车上书。唉,读了几句书的人,难免自高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这也不必和他们计较,只是皇上年轻,以为这些人便真的能耐极大,我下来给皇上打声招呼,不让他见这狂徒便是。”
荣禄说:“太后圣明,这样就可保太平无事了。还有,皇上以无钱为由,不给颐和园拨款子。这几天皇上情绪激动,大发脾气,臣也不敢多说话。”
慈禧叹了口气,说:“皇上还是小孩子脾气,心中沉不住气,他是为给日本人的赔款而发愁呢,不过不要紧,颐和园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荣禄唯唯告退。
光绪来颐和园请安时,慈禧便告诫他说:“听人说康有为是个妄人,整天上书,蛊惑皇上变法。皇上啊,你也大了,该明白点事理了,绝不能相信这等妄人。”
光绪忙说:“太后,康有为讲变法的话甚有道理,儿臣想着要自立自强,报仇雪耻,非得用他的法子不可。”
慈禧“哼”了一声,眼中冷光一闪,瞪着光绪。光绪心一哆嗦,忙低下头来不敢再说。
停了一会,慈禧声音又转柔和,说:“皇上呀,我知你是为割台湾的事难受,我心中又何尝好受了,但想台湾小小弹丸之地,于我大清不足轻重,便让给那爱占小便宜的日本人吧,皇上也不用为这些小事乱了心神。”
光绪忙又抬起头,急道:“太后,台湾虽不大,但列强们今天割一块,明天割一块,我大清这不就让他们割完了吗!”
慈禧微笑说道:“皇上呀,你真还是个孩子,我大清大得很,岂是他们随便就能割完的。”说着递给光绪一个写满了字的纸片,说:“这上面都是些有才干的人,宜委以官职,我将他们拟任的职务也写在上边了,皇上你斟酌着办吧。”
光绪委委屈屈接过那张纸,不说话。慈禧就挥了挥手,说:“我倦了,这几天身体老不好,得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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