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兵灾,于是盛宣怀急找英国驻上海的领事华仑,请他与美、日、德、俄等国的领事磋商东南互保的建议,同时又派人将此意细说给张之洞刘坤一两人,力促张、刘与列强合作,保东南一片净土。
此时北京东交民巷正遭攻打,各列强的公使馆无法和外界联系,列强们在中国的一切事务就全由上海的领使馆来办。英领事华仑对盛宣怀的想法大感兴趣,征得本国政府同意后,马上分头与美、德、俄的领事联系,这几个国家也怕中国四处起火,影响各自的利益,毕竟他们在远东的兵力不多,于是顺水推舟,赞成英人的主张,只有日本盼望中国大乱,自己可以就近取利,但拗不过其他各国,无奈也只好答应了。张之洞、刘坤一对朝廷招抚义和团向各国宣战极为不满,又怕列强趁机出兵长江流域,因而说:“外隙一开,内乱必定四起,须得保全东南,为朝廷保存宗庙社稷。”两人就请盛宣怀尽力斡旋,力保东南平安,同时派出代表赶赴上海。
盛宣怀见各方赞成,大喜下即安排众列强领事与张、李二督的代表见面协商,见面的地点便选在上海道衙的小会堂。双方的人马各坐两侧,翻译、记录的文员打横而坐。上海道余联沅也列席会议,并派人沏茶摆放水果,负责招待。一阵扰攘之后,盛宣怀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强调和平无价,请各方友好协商,共保东南的和平宁静。盛宣怀讲完,示意双方代表讲话。
会场静了两三分钟,满脸胡须又高又胖的英领事华伦就讲话了。华伦说:“中国的愚民义和团倡乱,仇洋恨教,杀我友邦良民,烧我教堂,罪孽弥大。中国的当权太后又极为不智,挟义和团向列国宣战。我等若各派大军入华,则中华古国不免生灵涂炭,文化沦丧,种族灭绝,千年古都,传世宝物,一切好的东西都将在炮火之下成为齑粉。今我各国协商一致,本着好生之德,不欲中华的古老文明受战火荼毒,以慈悲为念,网开一面,不加兵于东南各省,”他指着张之洞与刘坤义的代表,说:“尔等当告知张、刘二督,俾使两位知我友邦此番心意,维持地方治安,保障境内友邦人士的生命财产,保护友邦之人经商传教的权利,不然,我等各国随时可派战舰闯入长江,洋枪洋炮,威猛难当,你们中国人那是万万低挡不了的。”
十七 八里台碧血未凝,河塞尸满(5)
华伦的话说完,向美、德、法、日、俄等国的领事微笑,征询他们的意见。这几国的领事就点头,说他们完全同意华伦的话。华伦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中方代表,做了个手势,请中方代表讲述意见。
中方席位上一个黑瘦矮小的中年人便举了一下手,表示有话要讲。盛宣怀就介绍说:“这位先生是张之洞张总督的全权代表辜鸿铭先生。”
各列强领事看见辜鸿铭其貌不扬,又穿着中国老式的长袍短褂,一副土老帽的样子,便意甚鄙夷。华仑用怪腔怪调的英语笑道:“辜先生不可以说土语方言,不然我的译员可译不出来。”其他领事一听,一齐大笑起来。
辜鸿铭大怒,忽然张口,一串流利的英语顺口而出。他说:“英国的男人向以绅士自称,莎士比亚的故乡,雪莱拜伦的故乡,培根与弥尔顿思想沐浴的英国绅士,都是这么无知狂妄吗?”
华伦大吃一惊,他不但吃惊辜鸿铭犀利的言辞,吃惊于他对英国文化的了如指掌,更让他吃惊的是辜鸿铭的口音,那是最最纯正的牛津英语,不含一丝外来口音的痕迹,比领事本人的英语还要标准得多,法、德、日、俄的领事也都粗通英语,美国领事就更不用说了,大家一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辜鸿铭。
十八 勇者无兵,义师无款(1)
辜鸿铭侃侃而谈,说:“洋人在中国传教经商,却处处自认为高中国人一头,傲慢蛮横,欺辱中国百姓,视中国人为劣等民族,这是义和团仇洋恨教的直接原因。”辜鸿铭说着,将头转向美国领事古纳,说:“富兰克林喊出了‘人人生而平等’的口号,可贵使凭良心说,你等在华何时将中国的百姓与你们本国的公民同等看待过,洋人的生命财产需要保护,可中国百姓的生命财产呢?在你们的眼中中国人一条命有你们的宠物值钱吗?仇洋恨教,难道仅仅是中国愚民的过错吗?”
英、美两使对看一眼,想了想,赧然点头,说:“辜先生的话大有道理,列邦人员在华行事,确有不当之处。”
辜鸿铭翻了翻怪眼,说:“好,这就行了,两位领事先生既然有此表态,那么协商便可以正式开始。”
德国领事却心中不服,呼地站了起来,冷笑说:“辜先生,优胜劣汰的世界需要实力,中国人只会大言虚文,不务正业,与列邦开战,次次败北,难为你还想着与各国公民平等,劣等民族败于强盛民族,这是世界的真理,辜先生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译员还没来得及译出德使的话,辜鸿铭便冷笑着用德语还击了,他说:“当中华屹立东方,傲视亚洲的时候,日耳曼的条顿人被罗马击败,之后辗转了几个世纪,西支的日耳曼人被法兰克王国统治。近世当拿破仑提兵东进,大破德国之时,德意志人举国哭泣,心意不平。德意志民族是强盛民族还是弱等民族,本人学识浅陋,难以下这个结论,要请贵使指教!”
德使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辜鸿铭双臂张开,伸向上方,瞑目背诵歌德的诗歌:“愿高贵的人类,友爱而善良!愿人类不倦的做着有益的事业,成为正直灵感的神祗。”他以德语将诗朗诵得抑扬顿挫,满脸都是悲天悯人的表情。
美欧各领使一齐悚然动容,心想:“野蛮落后的中国,与世隔绝的中国,何时竟出了这样一位对美欧文化历史如数家珍的人,其学识水平足可跻身美欧第一流学者之列,偏偏在中国又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当时中国系统研究美欧的人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偶有涉及,也仅仅限于极窄的领域,极浅的表层,大多数人对洋人是鄙夷的、厌恶的,根本不愿意研究了解他们,只把他们看作一种奇怪可恨的化外之人而加以排斥仇视,因此辜鸿铭的这一番言辞议论使得各领事大为吃惊。
静场了一小会,法国领事好奇地问:“请问辜先生,如何对欧洲如此了解,可否一释众人之疑?”
辜鸿铭满脸哀怨,用法语说道:“鄙人虽是中国人,却生于南洋,长于欧洲。对欧洲各国的人文历史均喜研究,却发现各国的有识之士,在本国时诚为彬彬有礼的绅士,但一到中国,便傲慢蛮横起来,视我国民如无物,因此满腔义愤,要为中华古国伸张正义。”
原来辜鸿铭祖籍福建同安,祖上出洋到槟榔屿一带谋生,辜鸿铭便生于槟榔屿,因聪明好学而被橡胶园主英国人布朗喜爱,收为义子,送到欧洲求学。辜鸿铭在英国的爱丁堡大学、德国的莱比锡大学分获博士、硕士学位,其后又赴法国学习,精通中、英、德 法、俄、日、马来、拉丁以及希腊等多种语言文字,后回槟榔屿潜心研究中国古籍,前几年经人推荐,给张之洞作了幕僚,发大愿要将中华的文明介绍给欧美人知道,可惜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洋人没有几个知道他的。辜鸿铭高傲、倔强、偏执; 愤世嫉俗,好作惊人之语,见列强的领事诬蔑国人,诋毁义和团,忍不住就和他们针锋相对的争执起来。
此时盛宣怀拍拍手,大声说道:“好了,好了,各位朋友,意气之争大可免了。大家进入正题,商量互保东南和平的方案。”
经过三天协商,东南互保方案经各方同意,形成了文字协议,其大意为:参加协议的两湖两江地区不参与对各列强的战争,着力保护辖区洋人教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各列强也不向该地区派遣军队,双方协作保障和平。
盛宣怀见大事已就,欣喜之余又向其它省份发电联络,邀请他们也加入东南互保。各地督抚大员将利弊权衡一番,大多不愿与洋人开战,于是两广的李鸿章,山东的袁世凯首先表态加入东南互保,接着浙江、江西、福建、四川、云南等省也表态加入。
这些重臣大员既与洋人互保,那便是大大的违旨了。张之洞含含糊糊向慈禧写了个奏折,将互保之事委婉说了,解释说若不如此,南方将与北方同归于尽。慈禧此时哪有余力和他们计较,反安慰说自己本也不愿和洋人打仗,与他们的想法一样。然后就连连催促他们派兵到京,卫护首都。张之洞无法,就派湖北的提督张春发带了几营疲兵北上。
这时候,南方的大员及洋人之间,却传出一个惊人消息,说参与互保的省份将脱离大清而独立,已密议推李鸿章为总统。盛宣怀得信忙给李鸿章发密电,询问他是否有作总统的想法,李鸿章却大笑,极力否认,说:“我残年老朽,虽反伪诏,但忠心耿耿,决不叛清。”
此时在上海的繁华之地张园,忽有众多名士开会,成立了一个叫“中国议会”的组织,推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为总干事,宣布不认满清为中国的合法政府。
十八 勇者无兵,义师无款(2)
中国议会其实是唐才常组织的。唐才常这时通过手段,已招罗了近二十万帮会人物。秦力山、吴禄贞等帮唐才常挑选帮会兄弟加以训练,编成前、后、左、右、中五军及总会亲军,兵力达二万多人。唐才常计划以中国议会作为起事成功后新政府的雏形,哪知在议会的成立大会上,便有人闹了起来,反对议会的宗旨。
闹会场的人叫章太炎,浙江余杭人,瘦削而高大。其实他名叫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曾师从浙中大儒俞樾精研国学,最喜看书,天资聪颖。传说他六岁即能做诗,当时天降大雨,父辈与客饮酒堂上,客人见章太炎游戏桌旁,便戏命其做诗。章太炎张口就说:“天上雷阵阵,地下雨倾盆;笼中鸡闭户,室外犬管门。”几句诗一出,语惊四座,此后就被远近之人看作才子。梁启超在上海建强学会时,章太炎从浙江赶往上海参加,在《强学报》《时务报》上写文章宣传维新,但却对康门徒众一味吹捧康有为不满,与梁启超等人打了起来,大怒之下离会。后受通缉出逃台湾、日本,对满清越来越是仇恨,遂立志要推翻满清,光复汉家天下。他是胆大包天,无所顾忌的性格,对议会的宗旨不满,因而就大吵起来。当时会长容闳正宣读议会的宗旨:“一。保全中国自立之权,创造新自立国。二。决不承认满州政府有统治中国的权利。三。请光绪皇帝复辟……”
章太炎起身叫了起来,大声说:“这是什么宗旨,一面排满,一面勤王,既不承认满清政府,却又要拥戴光绪复辟,如此自相矛盾,怎能成事!”这一喊,整个会场愕然,议论纷纷。
唐才常忙过来安抚,笑道:“章兄章兄,稍安勿躁,下来兄弟自会向你解释清楚。”
章太炎长衣大袖,手摇着羽毛扇子,瞪眼怒道:“你如真欲光复汉家天下,便不该如此首鼠两端,如果真要勤王保皇帝,那就与我辈之趣相左,还有什么可讲的!”
唐才常说:“皇上圣明,以资号召人心——”
章太炎仰天大笑起来,笑罢,又怒容说道:“满清占我江山,辱我人民,致使神州腥膻满地,人民世世而为奴种,吾今决意与之决裂,势不与满种共戴一天!”说着,嗔目大叫,须发戟张,便跳了起来,一把扯过脑后的辫子,挥刀割断,说:“从今以后,章某只以反满为业,决不与勤王之人同流合污。”说完转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唐才常、容闳等叹息不已,因为当时章太炎作为文章大家,国学精英,名气已经很大了,他这一闹一走,难免给议会留下许多阴影。
果然,会散之后毕永年便寻到了唐才常的寓所,满脸的不高兴,说:“唐兄,革命与保皇绝不类同,如今满清腐败,人心思汉,你还搞什么勤王保皇,快将这些念头弃了,宗旨改了,一心一意的革命。”
唐才常叹一声,说:“不行,我必须将革命与保皇合二为一,这样方可以多聚人众,以资成功。况且,起事的经费还要仰仗保皇会在海外为我筹措,我不保皇,他们就不会给我一分钱的经费。”
毕永年怒道:“又反满又保皇,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如此你成什么人了?”
唐才常一脸肃穆,咬牙决绝说道:“我是什么人?我乃古往今来一横人也!我要凭我的一己蛮力,动摇四海颠覆乾坤,不成功就以命继之。可惜我不是谭嗣同,谭嗣同乃是纵人,志超云外俯视环球,嗤伦常,笑圣贤,何等豪迈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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