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那队人最前边骑白马的魁梧汉子高声说:“甘肃布政使岑椿煊带兵赴京救驾。”
慈禧听见答话,猛然间哭出了声,泪如断线般掉下。后边的樵子见了大队兵马,急急转身溜了。
却听载漪叫道:“太后皇上都在车上,还不下马叩头。”
岑椿煊一惊,迅即下马,与身后的几千官兵一齐跪倒路侧,叩头说:“恭请太后皇上圣安。”
慈禧揭起车帘,招手叫岑椿煊上前。岑椿煊恭身走近马车,慈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流泪哽咽说:“救驾之德,永不忘也。”
岑春煊一边说:“微臣来迟,罪该万死!”一边偷眼朝车中一看,却见光绪在车内面无表情,嗒然而坐,失魂落魄,对一切似都不挂念没兴趣的样子。岑春煊不觉叹了一口气。慈禧便命岑春煊的兵将护卫了马车,继续前行。岑春煊朗声应命,指挥官兵拥卫了慈禧一行,朝西进发。官兵中却有一人虚刀做势,眨眼向岑春煊示意,岑春煊摇头。
十九 仓皇间西逃,一何辛酸(5)
原来岑春煊从兰州带兵西行之时,即与幕僚张鸣岐商量,欲在半路迎上慈禧一行时,擒了慈禧,拥戴光绪复政,却又怕其他督抚不服,商量未决,便约定到时见机行事。岑春煊本来对光绪皇帝心怀感恩之念,救他还政的心思颇盛,不料慈禧流泪说了一句“救驾之德,永不忘也”,让岑春煊心肠一软,又见光绪失魂落魄,毫无君上的威严气度,不觉长叹口气,打消了原来的想法。光绪当时正苦忆珍妃,想到一生一死,从此再也不能见面,顿觉天地虽大,世间却再也无自己留连之物。这一阵相思苦情,中止了一件轻而易举可以成功的政变。
有了兵,就什么都不用怕了,慈禧一行于是在前边的市镇上美美吃了一顿饱饭,又买了几辆大车,然后派人飞马到附近的运城给李鸿章发电,允诺决不遥控,要他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速速北上京师与洋人议和,这已经是发给李鸿章的第五封电报了。这时刚毅却病得越来越重,高烧不退,满嘴薏语,不久死于路上。
慈禧一行终于赶到西安时,已是十月底了。秋尽冬来,寒风凄冷。陕西巡抚端方忙将抚衙让出来作为行宫,请慈禧一行住了进去。此后许多逃离京城的大官陆续赶到西安见驾。徐桐出逃被洋人认出赶回,于是悬梁自尽;庆亲王奕劻干脆便不逃了,却领了一群没逃走的官员找到联军司令瓦德西,要求议和。
瓦德西这时设司令部于紫禁城内慈禧起居的议鸾殿中,正派兵在直隶一带杀戮劫掠,并扬言要兵进山西,听了奕劻的话瓦德西大笑起来,说:“好啊,你肯议和,本人愿意与你商讨对中国的处置办法。但你必须有全权代表的资格,说了话可以算数,不然,我们是不与你谈的。”
奕劻说:“我们的李鸿章李大人正奉旨北上,议和由他来谈。”
瓦德西说:“他也一样,必须有全权代表资格。”
二十 还招白头翁,长袖苦周旋(1)
李鸿章在广州接到第二封催他北上的电报后,白须拂拂,大袖飘飘,便欲乘船北上。长子经方拦住说:“即使你费尽唇舌,说得洋人罢兵议和,但赔款割地恐怕是少不了的条款。卖国贼的名声,你就永远也洗刷不掉了。你又何必为别人枉担这千古骂名?”
李鸿章叹气说:“卖国贼就卖国贼吧,好坏也是个名声。”随即张目扬眉,豪气大增,说:“骂我的人越多,我李鸿章便越喜欢。”当时联军集结于天津,欲向北京进兵,朝中混乱一片,李鸿章口中说着大话,心中其实一点底也没有。
李鸿章出了督府大门,次子经迈又拦住说:“大人要去哪里?”
李鸿章笑道:“北上与洋人议和呀。”
经迈说:“洋人大举兴兵,朝中又战和之意未定,态度不明,你去能议什么和,只恐徒受其辱,于事无补!”
李鸿章说:“我不去,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放眼大清四万万人,舍李某人,再无人了。即使受辱受窘,我也得出山了。”
广东巡抚德寿领着布政使、按察使、府道、南海县令以及陆师提督等一众官员齐到珠江码头上来送行,大家都拱手说:“祝大帅大驾到京,议和立马成功,为我大清再立不世奇功!”
李鸿章苦笑说:“但愿如你等吉言!”
南海县令斐景福上前一步说:“大人有什么办法可使国家少受损失呢?”李鸿章摇头说:“不敢逆料,我只能竭心尽力与洋人磨蹭着看。唉,我也老了,没几天活头了,与洋人能磨蹭多久呢,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钟不响了,和尚也就死了。”
众官忙说:“大帅勿得悲观,以大帅的威名才略,议和之事一定成功。”
李鸿章上了轮船,扶着船舷,眼中流下几滴浊泪,挥手与众官员告别,说:“成不成功,只有天知道了。各位保重,老夫走了。”
海风劲吹,船向北行,驶过了台湾海峡,再往北便是上海了。
北京城内。各列强的公使及联军统帅瓦德西正聚会商议瓜分中国的事。俄、英、德三国的公使主张以武力征服整个中国,然后将其切成八块,分给参战的八位列强。各公使为此议论纷纷,拣肥挑瘦,吵吵嚷嚷,用尺子在地图上量来算去。瓦德西却摇头说:“此时瓜分中国,实为下策!”
俄、英两使怒道:“此时不分,尚待何时,你却为何乱泼凉水?”
瓦德西说:“中国人的好战精神尚未完全丧失,四万万人若全起来与我们作战,试问我们能杀完这么多人吗?”
两使说:“你太多虑了,作为军人,你只管进军便是,中国人比较怕死,所以其军队才不堪一击。”
瓦德西说:“可是他们的民众中还有蓬勃的生机,含而不露,在民众心内深深的潜伏着。”
俄、英两使一齐大笑,说:“中国的民众都是些愚民,有何可惧,义和团不是也让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中国人虽多,却不团结,不足惧也。”
瓦德西还是摇头,说:“若我们试图统治整个中国,民众或许就会团结起来,产生一个他们都拥戴的领袖,那时,我们的一切努力可能都适得其反了。”
两使飞快地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中国的民众即便能很快产生这样的领袖,这领袖腐败的速度可能更快。所以,瓜分中国如今是水到渠成了,你快快进军吧。”
瓦德西犹豫不决,令联军先攻占直隶各地,因为只有两万兵力,要灭中国,瓦德西觉得不可想象。各公使却聚在一起,十分认真地商量瓜分的方案,准备方案敲定后,再向各自的政府汇报,要求政府增派兵力。正吵吵闹闹,争多论少的时候,忽传来消息,李鸿章已乘船北上,要来北京议和了。众公使大惊,乱嚷着说:“这老骗子又出马了,大大的不妙啊,如何是好,咱们无法安安宁宁在这儿商量分割中国的办法了!”
瓦德西甚是惊愕不解,问众公使:“我听人讲,李鸿章年近八十,乃是一个打仗常败,做官又屡受排挤的糟老头子,朝中大官地方重臣喜欢他的不多,读书人和一般民众也都不绝口的骂他,如此一个过街老鼠,苟延残喘于广州,他有什么可怕的?”
众公使又是摇手,又是摇头,说:“你不知道,这老骗子虽是过街老鼠,却神通广大,他一来,大家便全缚手缚脚,很难舒舒服服坐在这儿,用直尺丈量大清的版图了。”
瓦德西使劲摇头,大为不信,问:“他有什么神通?”
众公使说:“他洞悉我们的某些弱点,如此而已,但这就足以让我们的联合解体了。”
瓦德西再问,俄国公使首先不说话了,日公使却愤愤不平的骂李鸿章惯耍阴谋诡计。瓦德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美国公使就说:“你是军人,只知道打仗杀人,李鸿章到底如何,讲了你也不明白的。”
英国公使说:“一句话,这个人不好对付,你还是别轻视为好,不要将他当作糟老头子对待。”
瓦德西见公使们装神弄鬼,心中气哼哼的,便说:“李鸿章鬼门道再多,我不见他便罢,我只派兵出去杀义和团、占地方、抢东西,他又能耐我何?哼!”
俄国公使却悄悄地溜了,暗地里通知停泊在天津海面的舰队,要他们派一艘最大的兵舰南下去迎接李鸿章。
二十 还招白头翁,长袖苦周旋(2)
李鸿章的坐船顺风北上,俄人的兵舰逆风南下,两舰相遇于上海。俄国人热情至极,要李鸿章坐了他们的兵船北上,李鸿章说:“俄人杀我江东百姓,十分残忍,老夫心中气恨无比!”于是不坐俄人的兵舰。俄人就要以兵舰护卫李的坐船北上,李鸿章也不愿意。俄人却不行,非要护卫不可。李鸿章就在上海下船,说暂时不去北京了,要先在上海休息一段时间。俄人无奈,将兵舰停在上海的水面上死等。
盛宣怀领着上海工商界的人士上船去迎李鸿章。上海道台余联沅与各列强驻上海的领事也都在岸上恭迎。李鸿章在次子经迈的搀扶下,下了甲板,朝岸上走来。海风吹着头上的白发,耳边的掌声稀稀拉拉。李鸿章步履稳稳,神态傲慢,对上海道余联沅点头打了个招呼,对各列强的领事们却理也不理,视若无物,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列强的领事却不管这些,抢上前来问:“李中堂果真要上直隶议和,你自信能说服各国饶恕了大清?”
李鸿章双手背后,白眼望天,说:“本督奉上谕议和,那是不假,但那是与各国公使商议,和你们这些领事毫无关系。”
德、日两国领事怒道:“李中堂没有被贵国朝廷授予全权代表身份,敝国的公使是不会与你谈的,中堂还是折回广东为好。”
李鸿章眯着眼睛微笑,说:“本督从不轻易出山,但既已出山,就决无空手而回的道理。我有没有全权代表的身份,不劳你等替我操心。”
意大利的领事冷笑道:“李中堂,此次议和不同以往,你想一人独挑八国,那是妄想。如没有全权代表身份,敝国公使也不会接待你的。你还是不要北上直隶自讨没趣。”
李鸿章大笑起来,抬起一只手,寸许长的指甲熠熠生光。李鸿章轻轻弹一下指甲,说:“未来之事不想,既往之事不追,李某天马行空,任性惯了,贵国公使若不接待我,我乐得少操这份心。不过,别的国家若多得了点利益,贵国可别眼红呀。”
意大利领事急了,忙说:“那不行,必须利益均沾。”
李鸿章笑道:“贵公使不睬李某,还想沾我大清的便宜,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俄、美两国领事却笑容满面,对李鸿章大加恭维,说:“中堂大人亲自出马,那议和一定能成功的。我们两国将全力支持李大人议和,并恭贺大人又得朝廷重用。议和若成,李大人还会再高升一步。”
李鸿章心中美滋滋的,很是受用,便笑道:“好啊好啊。不过,升不升官没什么要紧,若能多活几年却满不错呢,哈哈。”
笑声中,李鸿章撇下了众领事,径直上了盛宣怀为他备好的轿子。盛宣怀命将李鸿章抬到自己的一处别墅里。李鸿章放开心怀,赴过了接风宴,便倒头大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洗漱完毕,早有人端上来牛奶及各种早点。李鸿章慢悠悠喝着牛奶,盛宣怀却进来了。李鸿章点点头,请他坐下。
盛宣怀问:“大人对议和一事可有通盘考虑?”
李鸿章说:“没有。走一步是一步,管不了那么多了。”
盛宣怀说:“大人还是多考虑一些为好,比如洋人的胃口有多大,赔偿的大致数目,其中肯定还会涉及惩治肇祸首要的问题。大人若没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安排,恐怕到时极为被动。”
李鸿章叹了口气,说:“我老了,考虑不了这么详细了。我先在上海休息一个月再说。”
盛宣怀说:“那么在这一个月,我设法收集列强的动静,分析列强的意图想法,供大人作为参考,如此可好?”
李鸿章摇摇手,说:“宣怀呀,你这么热心,让我感动。但你却不知道,大清病入膏肓,已经治不好了,便是诸葛复生,孔明在世,那也是不行了。所以嘛,走一步是一步,别管那么多了。”
盛宣怀点头叹息,却问:“既然大清无药可治,那么东南之地独立成国,大家拥你做总统,你却为何坚辞不允?”
李鸿章笑道:“我狂妄了一辈子,无所顾忌,藐视一切。但吾师曾文正公的话我不能不听。他教我做人必须以忠心为第一要义,因此大清虽残破不堪了,我却不能自立门户。”
盛宣怀赞叹不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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