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前夜风云录
。”
孙文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十分的失望。这时又一个美艳少妇从屋内出来,招呼众人进屋。孙文说:“既然杨先生不在,我等也就不打扰了,明天我们再来。”于是告辞下楼,那两个妇人送他们到了楼下,彼此告别。
孙文既去过一次,认识了路,第二天傍晚就一个人前往。到了楼上敲门时,一个穿黄色西装,瘦长脸型的男子开了门。这人两眼炯炯有神,脚上只穿了双黑袜子,却高视阔步的样子,很是洒脱气派。他见孙文面生,便双手一拱笑道:“老兄是找杨某的吗?”
孙文笑眯眯将那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然后说:“杨度杨皙子,果然风采不凡呀,人说盛名之下,必无虚士,此言诚不我欺。”
二十七 三日三夜逞舌辨(3)
那男子自然便是杨度了,他听孙文如此说话,微一错愕,说:“请教先生大名?”
孙文笑道:“我叫孙文。”
杨度一惊,肃然起敬,连忙问:“可是鼎鼎大名的孙逸仙孙先生?”
孙文点头,说:“不敢,正是在下。”
杨度大喜,走上前握住孙文的手用力摇晃,笑哈哈说道:“好啊,好啊,先生大驾光临,兄弟至感荣宠,寒寓也因此而生辉,快请先生进屋。”又向屋内喊道:“快烧水、斟茶,有贵客临门,不可怠慢。”
昨天的那两位妇人听说有贵客到了,忙一起出来躬身向孙文问好。杨度介绍说,鹅蛋脸的是他妹妹杨庄,另一位是他的妻子黄华。孙文连忙还礼,然后按日本的习惯脱了鞋子,微笑着举步入内。
杨庄黄华沏来茶水。杨度与孙文跪坐于一张矮桌的两边,便高谈阔论起来。由列强的雄起论及中华的危殆,又从国人的守旧论及朝廷的腐败,语如涌泉,妙论迭出,两人遂相互引为知音,惺惺相惜,大为欢悦。接着两人对昏庸颟顸的朝官、顽固愚钝的大吏齐声痛骂,但当论及何策以救国难时,两人的意见却不一样了。孙文主张反满革命,推翻君主制,实行共和;而杨度却主张君主立宪 ,以能力强盛之士组织内阁,实行政治改良。他们先还平心静气地叙述想法,搜集论据,希图说服对方,可两人都是极端自信的性格,学识又都渊博非凡,议论辩驳,直到吃过了晚饭,渐渐夜深,两人却仍然不能说服对方。
杨庄黄华先还借端茶送水之便,在旁边听上一会儿,后来夜深困倦起来,又听他两人的言语渐趋深奥,有时几乎全是理论上的推演、学术上的归纳,她两个听得迷迷糊糊,不得要领,便倒别室去睡了。
孙文见杨度如此聪明博学,而偏执于改良救国,不肯赞同革命,心中既惜其才,又怒其以谬误为真理,执迷不悟,随带气说道:“我汉人之国,亡于满清既久,一般愚夫愚妇无知无识,早忘了这段惨痛历史,可杨兄博学多识之士,难道也忘了这段历史,竟甘心拥戴异族为我中华的帝君,情愿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皆为亡国之奴吗?”
杨度却毫不相让,庄容说道:“孙兄的话没有道理。满族在明代即为中华之一族,臣服于明,所以清灭明,不过是朝代更替,不可称之为亡国。况且按孙兄的说法,愚夫愚妇早忘了这段历史,那孙兄口称反满、革命,却靠什么人来支持呢,仅靠少数知识界的人士那是绝难成功的。”
孙文说:”国内的会党兄弟成千上万,会党宗旨,无不以反清为第一要务,怎可说革命无人。”
杨度笑了起来,说:“会党人物,目光短浅,行事乖张,靠他们革命,那简直是笑话。我知中国人的脾性,如今处衰世颓季,人人顾惜自己,真话也难得敢讲一句半句,更别说舍生忘死革命了。”
孙文大怒,站了起来,说:“贪生怕死之人自然所在多多,但舍生取义的志士焉得便说没有?陆皓东、史坚如等人便是这等志士的代表。若如杨兄所言,我中华之民便只能做亡国奴,先亡于满清,再亡于洋人,永世不能复国了?”
杨度笑着请孙文坐下,说:“孙兄莫恼,听兄弟细说明白。如今中华亡国之祸危在旦夕,列强如漫天黑云压地而至,伺机瓜分豆剖。朝廷愚顽不知警觉自醒以求振作,诚使人恼恨无奈,但我国的人民久受皇权愚民统治,早习惯了,并不关心参与国事,因此国内只有朝廷的诏令,听不见人民的声音,众人将一切皆委之于朝廷,有功是朝廷之功,有过是朝廷之过,国家的兴亡,大家既无发言权,也就不存这份责任心,这便是奴隶性。人民奴隶性多而国民性少,积习以损人利己为风尚,对强横有力者则惟知仰其鼻息以自存,却绝不谋自立之道,靠这样的国民想着革命成功,难,难呀!即使侥幸成功,国民的奴性不改,不知自立、自爱,不知维护国民的权利、尽国民的义务,这样就会产生不负责任的贪官,产生专制霸权的政府。政府如果专制霸权,又和皇帝专制有何两样?因此,如今我国最为急迫的,乃是以教育振兴国民的精神,将嗤嗤蠢蠢自私自利之民,变为自立自强自爱之民,然后实行金铁主义。金者,金钱,工商贸易牟利之业;铁者,铁甲铁炮,兵伍之事。金铁既盛,国民又卓然而成有责任心、能自立自强的优秀国民,那时候,我中华有没有皇帝都无所谓,即使帝制仍在,国家也是强悍而有活力的国家。金铁不盛,国民的奴性不除,即使打倒了皇帝,国家也是个人专权、独裁的政体。所以,杨度不敢苟同孙兄的革命主张。”
孙文喟然而叹,继而奋然说道:“我国人民诚奴性有余、而国民性不足,然而难道革命不是提高人民素质,摒弃其奴性的最好办法?人民有奴性,革命而以去之,人民缺乏责任心,革命为其增之;人民无爱国心,而革命成功,皆是国民的血汗之劳,国民又怎能不挚爱自己血汗铸成的国家!举凡如今种种弊端诟病,革命皆可医治。国民的奴性相沿既久,非得有雷霆万钧的大震动方可使其惊醒,而革命的暴力,不但是摧毁专制的手段,也是唤醒国民的号角,振奋国民精神的动员!在专制的横暴统治之下,学堂书院的说教实在敌不过社会的熏陶,报纸的宣传又能影响多大,我四万万同胞能经常看报的不到万分之一,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文盲国民,除过革命之外,杨兄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实施你的教育,何况豪绅官府与你的宣传是唱反调的!杨兄请想,除过轰轰烈烈的革命,还有影响、教育国民更好的办法吗?”
二十七 三日三夜逞舌辨(4)
杨度默然半响,又沉思片刻,方说道:“孙兄之言,不是没有道理,奈何我投身立宪救国日久,一下子难以转过弯来——这样吧,夜也深了,我铺好被褥,我二人连床横卧,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孙文笑道:“好,与杨兄连床夜话革命,孙某很感高兴。”
杨度铺好床褥,两人躺了上去,抵足而卧,又开始议论辩驳,一直说到天将亮时,仍然相互不能说服。孙文叹道:“杨兄中毒太深了——”
杨度笑道:“君子和而不同,我虽然坚持须得以帝王的强权兴国,渐开民智,改良政治,但我与康梁的观点却不完全一样,他们认为皇帝必须满洲人来当,我却觉得只要有帝王之力、能致中华既富且强的人,谁当皇帝都可以,当然,汉人来当那是更好。”孙文长吁道:“杨兄不革命,我至感痛惜。革命需要人才。杨兄乃杰出多才之士,却与康梁的保皇派相亲。革命难道就这么多艰吗!”
杨度嘿然而笑,说:“我虽持立宪救国,却不反对你的革命。革命若能警醒朝廷早行宪政,亦是中华之幸。我愿与孙兄相约,各人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救国的路,他日不管谁成功了,对方即来投相助,如此可好?”
孙文说:“好,就是这样。不过,我还得问杨兄,东京的留学生之中,可有各方面都优秀的人才,又是赞成革命的?”
杨度说:“怎么没有?这样的人还真不少,但最堪做你臂助的却只有一个,他便是黄兴黄克强。此人侠肝义胆,勇烈过人,他的周围人才不少,都唯他马首是瞻,你若得此人,无异于虎生双翅,旱龙得水。”
孙文大喜,忙问:“此人现在何处?”
杨度说:“他这一段回国去了,等他来了,我和你一同去找他。”
孙文说:“好,就此说定。”
这时外面却有了早起的人声。杨度侧头看窗,窗纸已全部发白了,杨度便说:“天亮了,想你也困了,我俩且小睡一会,再起来谈论如何?”
孙文应诺。两人便倒下头来,呼呼大睡。
二八 携雄风,豪气如天(1)
孙文此后又与杨度谈过几次,杨度也到横滨回拜孙文,两人在其他事情上都谈得无比投机,可杨度无论如何就是不赞成革命。孙文喟然长叹,说:“看来革命靠学生是不行的,还得发动海外的华人参与方可。”
此时兴中会人才凋零,革命处在最低潮时候,孙文心思奋起,遂起前往檀香山的念头,想着檀岛华人众多,又是兴中会的起源之地,到哪儿宣传反满、重振革命之说,或许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于是毅然起程,乘船东向。
一踏上檀香山的土地,风温云软,椰影蕉风,孙文顿时感觉人精神了许多。
兴中分会的刘祥何宽带了一大群华侨在码头上迎接孙文,诸般礼节程式过后,刘祥等拥了孙文去赴宴,孙文便提出了扩大兴中会、重振革命的想法,刘祥何宽笑道:“如今檀岛的华人大多都入了会,要扩大,不容易了。”
孙文诧异道:“扩大得这么快,如此你们辛苦了,但不知具体有多少会员?”刘祥何宽一起茫然摇头,说:“反正人挺多,具体多少却是不知。”
孙文生气说道:“你俩身为会长副会长,竟连会员的多少也不知道,如此粗心怎成!”
何宽挺委屈,不满道:“梁启超也没吩咐我们管会务,我俩当然不知,你既从日本来,数字该问梁启超才对。”
孙文更加诧异,瞪大了眼急问:“你们说的是什么会?难道是保皇会?”
刘祥说:“当然是保皇会了,如今大家都入了保皇会,你却说的什么会?”
孙文气得跳了起来,又跺脚又叹气。刘祥安慰说:“这又何必生气,保皇革命是一家,大家关心国事,盼望祖国富强,入什么会都是一样的,你叹什么气。”
何宽也说:“对呀,都是爱国,分什么彼此。”
孙文吃惊之下,心直往下沉,忙问:“谁告诉你们保皇革命是一家,你们自己想的,还是别人说的?”
何宽大大咧咧说道:“大家现在都这么说,保皇会的口号也是‘名为保皇,实乃革命’。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孙文大怒说道:“你们好糊涂呀,保皇岂能和革命是一家,革命要推翻皇帝,保皇是要保住皇帝,大家难道就这么不明事理,轻易上当!”
刘祥何宽见孙文说得严重,心中慌了起来,忙问:“孙先生,这两个难道真不是一回事?”
孙文痛心疾首、瞪着两人说:“我们革命,乃是要推翻满清、建立共和,保皇会和咱们的宗旨完全背道而驰,一个朝东,一个向西,一个是黑,一个是白,难道你们竟分辨不出?”
何宽噘着嘴说:“可人家却说两个是一样的,说皇上是好人要变法强国,太后不让他变,国家这才变穷变乱的,你如今又这样说,我们也不知哪个说得对。”
孙文气得脸上变色,厉声问:“谁这样说的?”
刘祥何宽一齐说:“谁?你那个朋友梁启超,还有你哥哥孙眉。梁启超演讲说:‘保皇就是革命,都是为了国家富强’,你哥哥说有道理,讲得好,于是,我们就都保皇了,你哥哥也入保皇会了。如今大家保皇说顺了口,再也不提革命二字了。”
孙文气得几欲晕倒,大叫道:“保皇会,我与你势不两立!”
刘祥、何宽此时确知自己做错了事,脸红耳赤下,一个劲安慰孙文不要动气。
孙文说:“我怎能不气,不灭了保皇会,怎能革命。”
刘祥一惊,道:“保皇会现在势力不小,却怎样灭他们,孙先生,你要小心在意!”
孙文挥手说:“我若连保皇党都灭不了,怎还敢大言说推翻满清?你们俩安排演讲会,我来演讲满清的罪过、保皇的荒谬,将革命与保皇的根本不同之处讲清楚,华侨华人明白了道理,自然会放弃保皇,转而入我兴中会。”
刘祥何宽不敢怠慢,急忙在菏梯街戏院安排演讲会,遍贴露布知会华人,说孙文先生将于此演讲革命。
岛上华人对孙文素所熟悉敬仰,听说他要演讲,便三五成群,结伴而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