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手





  吴芷玲道:“我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天下无我可惧之人,我也对演戏感到气闷。”
  她下了地,在桌上摸到火折,打着了火,把油灯点上。
  于是,她可以看得见对方面部的表情了。
  “床上这个男人不是真的制度出家的和尚。他本是个士子,慕名来游此寺,竟被迫不明不白地当了近两个月的和尚。”
  万家愁向那闭目熟睡的人投以一瞥,淡淡晤了一声,不置可否。吴芷玲又道:“这个人的遭遇还只是小事,但我另有一个重大发现,那便是本寺的恶人中,竟有毒门高手在内,这才是最可拍的事。”
  万家愁道:“毒门高手何可怕之有户吴芷玲道:“据我所知,天下各大门派中,毒派人数最少,但每一个都万分可怕,能在指顾之间,无声无息之中,杀死于数百人。”
  万家愁道;“他们专门修习这等恶毒手段,能得杀死很多人,也是不足为奇。”
  吴芷玲道:“使毒门高手最可怕的是明党狠辣,教人防不胜防,而且眼瞅之仇必报,动辄取人性命…··”
  她眼见万家愁神色不对劲,迅即转口道:“当然你可以不怕毒门高手,但如果稍一大意,小亏还是免不了的。”
  万家愁想起自己被欲望煎熬得几乎无法自持之事,不觉点点头。吴芷玲立刻又道:“床上的那个男人,还有我,都遭了暗算。幸而我及时醒觉,暗暗眼下解毒之药,才恢复清明神智,还把那男人点了穴道。你说毒门之人可恨不可恨?”
  万家愁直到现在,猛可才明白过来。
  当下走到她身边,伸手拍拍她肩头,道:“毒门高手果然可恨,能使我们做出不愿做的事。现在你看该怎么办?”
  吴芷玲道:“如果你那边没有其他困难,我们还是忍耐一点,希望变得清楚还有些什么人物。”
  万家愁道:“我没有什么困难,你说的毒门高手来自岭南,叫做邝真真,你听过这名字么?”
  吴邝玲啊一声,道:“听过,当然听过,她是鼎鼎大名的武林三艳之一,但据说江湖上很少人见过她。是不是拿着金光闪闪的短剑想杀死你的那个美女?”
  万家愁讶道:“你也瞧见了?就是。”
  吴邝玲大路把镜子映窥秘密的情形告诉他,又道:“当时我骇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也好在这一惊,方使我的神智忽然恢复了一下,使我及时暗暗服用解毒神丹。此后我完全恢复正常,但仍假装受药力控制,跟这个男人回到此处,熄了灯光……”
  她笑一下,笑容中有羞涩之意。
  要知她虽是身处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但这等涉及很亵的行动,到底有点不好意思。
  “邝真真怎肯放过你呢?”她问道:“我真有点不懂。”
  万家愁道:“问得好,真想不到邝真真竟是个守身如玉的女人。如果我有不规矩的行为,她已对我下了毒手。”
  吴芷玲讶异不已,道:“这可真是想不到之事,她既然放过了你,我们还有机会伪装下去了。”
  万家愁道:“她没当真放过我,她要我毁灭自己。所以命我来瞧你。”
  吴芷玲变得既机敏而又老练,居然一点便明,无须对方多作解释。
  “若是如此,眼下又有难题了。她使你见到妻子投入别人怀中,你势必有某种行动才对。我不知这等事是不是每一个男人的反应都一样?有没有男人能忍受和原谅他的妻子呢?”
  万家愁道;“若是我的话,绝对不能原谅。可是别人怎样想法,我却不得而知。你也知道的,我向来很少有朋友,从未谈论过这种问题。”
  吴芷玲为难地寻思一下,忽然喜道:“有了,我来问一问这个男人,你且躲在帘子外面,我问完他之后,再点他穴道,叫他好好睡一大觉。”
  “这也是办法,但须快一点。”
  万家愁一面说,一面退出暗间,站在帝边,侧耳聆听房内的声息。
  吴芷玲坐在床沿,伸手一拍,那和尚睡穴便解。
  她再推推他,那男人醒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事呀?”
  “我瞌睡死了,别吵好不好?”
  但他旋即的睁大双眼,哺哺道:“咦,我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吴芷玲咳一声,等他目光转过来,才道:“你可认得我么?”
  那男人吁了一会,才恍然而悟,道:“你是住在月会那位堂客,你姓吴对不对?哎呀,我为何会躺在这里呢?发生什么事呀?”
  “没有什么事。”
  吴芷玲的声音平静柔括,使整个气氛都轻松了。
  “你服了某种药物,所以有些经过记不起来。但不要紧,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那男人吁了一口气,俊秀的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道:“那就好了,唉,我做的恶孽够多的了,可不能再做孽啦……”
  吴芷玲一怔,道:“照你这样说来,淫人妻女乃是罪大恶极之事了,是也不是?”
  那男人点点头道:“当然啦,当然罪大恶极不过。”
  吴芷玲道:“那么反过来说,若是你的妻子做红杏出墙之事,你也永远不能原谅她了?”
  她心想这答案根本不必等他说出,所以接着又道:“只不知世上有没有男人能够原谅这等事情?”
  那男人默然片刻,才道:“当然有啦!”
  吴芷玲讶道:“真的?你当真晓得?”
  “我自然晓得。”
  那男人应道:“因为我本身就曾经有过这样的遭遇。”
  吴芷玲目瞪口呆,半响才道:“但你不是认为这是罪大恶极之事吗?为什么,你肯原谅呢?”
  那男人吁一口气,道:“我也很难说得清楚,但总而言之,那回贱内亲口向我悔罪认错了,我不但原谅她,还感到特别的爱她。”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那么别的男人,有没有跟你一样的?”
  “一般说来,男人绝大多数不能容忍这种事情,不过,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这等情况必有某种原因在内,才可能发生。有些人会承认和接受事实,所以能够容忍原谅。”
  这男人侃侃言来,有条有理,使人一听便明,不会曲解他的意思。
  吴芷玲道:“这话有理,但既是如此,那么红杏出墙之事算不得罪大恶极了,对么?”
  那男人垂下头,叹口气,道:“如果做丈夫的不肯原谅,任何理由也不肯原谅的话。你想想看,结局将是何等悲惨?前几天有一对年轻夫妇,便因想不开而双双自杀,唉,我真是罪大恶极……”
  吴芷玲一听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下道:“其实你不必自咎太深,因为你服了药物,根本神智不清,对于你自己的行为不必负责。
  好啦。我们谈到这里为止。”
  她伸手过去,突然一拍,那男人登时双目闭上,沉沉睡去。
  吴芷玲叫了万家愁进来,道:“你都听见啦!”
  万家愁严肃地点点头,道:“他的话说得不错,我相信有些人肯原谅容忍的。”
  吴芷玲道:“我们该怎么办?”
  万家愁道:“我自己回到日舍,你等到天一亮就把他撵走。”
  吴芷玲道:“好,如果那毒女仍不肯放过你,你定须当机立断,早一步把她杀死,以免后患。”
  万家愁道:“她若不是淫荡女子,纵然心肠冷硬,手段恶毒,我也不易下手杀她。”
  吴芷玲谅解地道:“我明白,你不是心性冷酷之人,所以要你杀死一个女子,自然不易。不过,请你记住我一句话,那就是如果你制住了她,定须她亲回答应不向你以及你的朋友使毒,才可放走她。”
  万家愁点点头,道:“我晓得啦,毒门之人手段阴诡恶毒,使人防不胜防,我还不打紧,但你们就不易应付了。”
  他忽然若有所悟,又道:“我晓得该怎样做了,你放心吧。” 
 

 
 
 



第十五章 毒 女
 
  当他回到日舍,提帘走人暗间,只见邝真真坐在椅上,神色冰冷,目光像利剑般阻视着他。
  她伸出手,口气十分冷峻。
  “拿……拿什么?”
  万家愁一时真想不起来,但旋即恍然,道:“啊,那支金钗,在这儿……万家愁取出金钗,双手送到她手中。
  邝真真指头一碰到金钗,突然像灵蛇掣动,便丢翻起来,在万家愁腕间刺了一下。
  她收回金钗,冷冷道:“你在月舍那边瞧见了什么事情?你的妻子呢?”
  万家愁道:“她已经人睡了。
  邝真真道:“她独自一个人么?”
  万家愁叹息一声,道:“还有一个男人睡在她旁边。”
  邝真真面上闪过怒色,道:“那么你竟然无动于衷么?”
  万家愁感到腕间被刺的地方有点痒痒,不觉用手爬搔,~面道:“我那时差点气炸了。”
  邝真真道:“气炸了?我瞧未必,否则怎肯乖乖离开户万家愁唉声叹气了一会,才道:
  “我气了半天,忽然想到自己对她也不忠实,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原谅她了?”
  万家愁点点头,无可奈何地道:“我总不能用一件我也做到的事去责怪她,还取她性命,对不对?”
  邝真真冷哼一声,道:“你这种男人,活在世上也是多余,所以我今晚送你离开人间。”
  万家愁惊道:“你要杀死我?”
  邝真真道:“我已经杀死你了,再过一个时辰,你便毒发身亡。”万家愁惊怪地望住她,呐呐道:“还有一个时辰?我……我只能活一个时辰么?”
  “对,只有一个时辰。”
  邝真真冷笑着,她对这个男人的惊恐和不幸,毫无怜悯之意。
  “你活在世上,真是渣滓一般,死了倒也干净。”
  在灯光下,她的脸庞似乎特别白皙,几乎近乎苍白,眼神冷酷锐利。
  但却使她产生一种很特别的美,美得使人寒冷发抖。
  万家愁忽然下决心道:“好,死就死,我反正不再哀求你。”
  邝真真细长眉毛轻轻皱了一下,没有言语。
  万家愁靠在椅背上,使自己坐得舒服一点,道:“你是天下间最冷酷无情的人,求你也是枉然。”
  “话很对,求我也是白费唇舌。”
  “你几岁了?”
  他问得很突兀,口气也直率而无礼。
  邝真真征了一下,才道:“甘八岁了,问这个干嘛、’“在你短短的甘八年的生命中,你杀死了多少人?”
  她忖想一下,才答道:“大约有十几个人吧,我记不清楚了。”“哼,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残杀了许多生灵。若是活到七八十岁,还不知有多少人得死在你手底明户邝真真忽然泛起难得一见的笑容,所以格外好看得珍贵。
  “你放心吧,我绝对活不到七八十岁……”
  万家愁摇摇头道:“俗语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你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邝真真道:“都是废话,你若有什么后事,或者本姑娘发个慈悲,替你办一办也未可知。”
  万家愁道:“一个人死了的话,正是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后事?”邝真真道:“不对,例如你的妻子,你打算怎样?让她永远投入别人怀抱中么?”
  万家愁道:“她的事我哪能管得了!”
  “我可以管。”
  她迅快接口道:“待会儿我过去把她弄死,叫她到黄泉与你相会。”
  万家愁摇头道:“唉,又是一条人命。在你眼中,人命真是贱如虫蚁。我瞧最好还是你先死掉,世间便少一个祸害。”
  邝真真讶异地凝视着对方,在她记忆之中,从没有人胆敢这样不客气当面顶撞和咒诅她,她一则惊奇,感到新鲜,另则有点生气。
  不过她的气很快就平了,因为这人死在须臾,他还有什么好怕的?万家愁又道:“这寺里的和尚也没有一个好人,你好好一个美貌的姑娘,跟这些恶人泡在一块儿,怪不得你变得这么可怕了。”
  邝真真道:“他们固然不是好人,但我却不是被他们教坏的。”万家愁问道:“他们究竟是谁?躲在此地有何图谋?是不是躲避仇家?”
  邝真真遵:“你一个决死的人,还问这些闲事作什?”
  万家愁道:“假如我死后阴魂不散,要找这些人麻烦,我须得知道他们的底细来历才找得到他们呀。”
  邝真真冷笑一声,道:“你变了恶鬼的话,第一个先找我才对。”万家愁道:“我被他们留下,才会碰到你,所以祸首还是那些坏人。当然,我不必瞒你,我一定也不会放过你的。”
  变为厉鬼向价人讨债索命,这是很普遍而且受到接受的想法。
  那万家愁作此打算,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可笑。
  至于邝真真,她虽是不信这一套,从前也杀过不少人。
  但这回万家愁的话却使她有点毛骨惊然之感,因为万家愁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