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呀呀的唱戏,给先来的客人解闷。
大概临近中午的时候,大人物们才陆续到齐,等新任东南总督胡宗宪,新任浙江巡抚阮鹗,布政使、按察使,以及各位知府大人出现,场上近万人齐齐问安后,大人们就坐。那一身簇新礼袍的会稽知县,便高声扯一句道:“开席!”
那些帮厨的伙计们便端着一个个长条盒子,将一盘盘冷拼送上酒席。但这些东西主要是做样子好看的……虽然今儿艳阳高照,虽然绍兴冬日不算太冷,但毕竟是腊月了,谁也不愿意吃一肚子凉,都巴望着热菜能赶紧上来。
其实那声“开席”一喊出来,早就等在那的厨子们,仿佛接到命令的士兵,立刻开始噼里啪啦把食料下锅,煎炒烹炸、熘汆烩炖,转眼便装盘上菜!流水般的供应着热腾腾的菜肴。
因为宾客档次不同,菜品也当然不同,这次共有上等鱼翅二十席;中等鱼翅五十酒席;次等鱼翅一百席;再次一等直接没有鱼翅,但海参鲍鱼尚在;等到最次一等就只有鲍鱼了。
每一档酒席在用料上肯定有差别,但还是厨师的手艺决定了酒席的档次。以那最尊贵的鱼翅为例,下等的是满桌人一道“翠盖鱼翅”,一个细瓷大冰盘,上面整整齐齐铺上一层四寸来长的鱼翅,下面大半是鸡丝、肉丝、白菜垫底,既不烂、又不入味。纯属中看不中吃,明显是厨子本身没做过鱼翅,现学的冷盘。
中等的“大排翅”就好很多,上等的“小包翅”更是可以称之为美食了,显然是出自鲍翅楼的师傅之手。
至于供应主桌上的大人们的鱼翅,又是另一番情形……虽然也叫“翠盖鱼翅”,可从用料到做工,就截然不同了!选用上品小排翅发好,用母鸡汤文火清炖,到了火候,然后用个紫鲍、云腿,连同膛好的油鸡,用荷叶一块包起来,放好作料来烧。大约要烧一个时辰,再换新荷叶盖在上面,上笼屉蒸一刻钟,再另换荷叶盖在菜上上桌,这才是真正的翠盖鱼翅。
不过这样菜肴非得有大厨才能大拿,也只有这些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品尝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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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这个新郎官,乌纱帽上插着大红花,跟着一身六品朝服的老爹,从主桌开始,挨桌的敬酒,虽然不用喝酒,但一千桌下来,爷俩已经是腿脚发软、头晕眼花了。
老爷子可以先回家歇会儿了,但沈默不行,因为冬天日短,看太阳还有一个时辰就落山了。他得抓紧时间,去迎新娘!
为什么这个时候迎呢?因为现在是黄昏!因为“婚礼”的“婚”其实是个别字,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昏礼”。因为黄昏时分乃阴阳相交之时,此时男女结合顺应天意,大吉大利,所以称为昏礼。
这边已经昏了头的沈默还穿着大红朝服,带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出发了,那边殷家也是一片忙乱……只有若菡的绣楼里,是一片静悄悄的。
因为就在方才,若菡拜祭了亡母,免不得要呜咽哭泣一场,边上的姑姑舅妈,好容易才劝住她道:“咱们得快点了,看着吉时已近了。”
若菡点点头,擦干眼泪,通红着双眼道:“麻烦你们了。”这天对新娘子来说,是应该哭的,不哭不孝顺,所以不必在乎哭成肿眼泡什么的。
若菡她姑便手持五彩纱线,左右搓合,借助纱线的绞缝,反复在她面额上来回滚动,绞除面额汗毛……然后舅妈们帮着剪齐额发和鬓角,修眉点唇扮妆起来,这叫开面整容。女子一生只开一次面,就是在嫁人这一天。
待把若菡的容貌拾掇完毕。姑姑舅妈们便端来了她的宜人冠服!这就是若菡的婚服!不是姑姑舅妈们当年穿戴的“凤冠霞帔”,而是堂堂五品诰命夫人才能穿戴的服饰!
姑姑舅妈们痴迷的望着那头冠上缀着沉甸甸的珠翟、珠牡丹、翠云、翠牡丹叶、抹金银宝钿花,林林总总的缀物足足有几十样,单单看着就觉得目眩神迷。那大袖礼服则是真红色丝绫罗所制,霞帔上绣着云霞鸳鸯文,华丽无比……
当她们好容易把双眼移开,再看向若菡的目光,竟然在羡慕之上,还有几分嫉妒。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对女人来说,一副诰命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就是最高的追求!
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姑姑舅妈们忙擦干口水,把嫉妒埋进心底,给殷宜人穿戴起来,却都暗暗发誓,要让儿子孙子之类的发奋图强,将来考个进士当个官,给老娘也挣一副诰命回来……就算是敕命也行啊。
刚刚给若菡穿戴完,便听到前院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妇人们齐声道:“花轿临门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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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男方迎亲的花轿到了,但女家放炮仗迎轿之后,旋即又虚掩大门“拦轿门”,这是女方的年轻人要利市呢,虽然硬闯一定能撞开,但自古还没人干过这么煞风景的事儿!
待男方付出相当代价,让里面人心满意足后,大门才重新打开,那顶八抬大轿也终于着了地。
但让沈默比较奇怪的是,花轿的轿门是朝外的,他真想出声提醒一句:“嘿,哥们,把轿子倒过来多方便?”不过他谨记自己今天就是一会喘气的木偶,心说:“人家女方不嫌麻烦,我操什么心?”
女方出来个舅舅之类的,一手举着红烛,一手持着铜镜,向轿内照一下,又让沈默好一个郁闷,难道还怕里面连马扎都没有吗?
这正所谓隔行如隔山,沈六首那么大的学问,却不知道这叫“搜轿”,是为了驱逐匿藏在轿内的冤鬼,而轿口之所以朝外,也就是为了避免将鬼撵进家里面去。
然后男方喜娘进去催女家上轿,因为女方会佯作不愿出嫁,得催促三次,所以这个功夫,沈默进去给老岳父以及一干“外戚”敬酒,因为要赶在黄昏行大礼,不能一一敬过,沈默只给老岳父磕了头,单独敬了酒,其余人便一齐敬了。
殷老爷今天的心情,叫做一个五味杂陈,既有为女儿觅得佳婿而高兴,又有将要把心肝儿宝贝送给别人的不舍,还有想起自己老伴的难过。最后种种情绪化为一股力量,使劲拍打着女婿的肩膀,小声威胁道:“你要是不好好对我闺女,看我……看我不……”这种日子不好说什么“打打杀杀”,但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后院喊一声:“新娘子出来了!”沈默赶紧回避,揉着肩膀就到外面等……其实他进来敬酒都是不应该的,只是一想到老岳父孤苦伶仃怪可怜的,要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他女儿接走了,实在是不当人子。所以就进去了,好在谁也不敢说他啥。
若菡蒙着大红盖头从后院出来。这时候该由娘亲喂上轿饭了,寓意不要忘记哺育之恩。但现在只能由父亲端着,让婶子喂了,只是这样愈发让她心酸,泪水止也止不住。
等到吃完了上轿饭,若菡给爹爹磕头,一直比较坚强的殷老爷,终于老泪纵横了,别过头去道:“上轿吧,好好地过日子。”
父女俩哭一场,姑姑和舅妈扶着哭成泪人的若菡,走到大门外,到了轿子前,姑姑哭道:“囡啊囡,侬抬得去呵,烘烘响啊!侬独自去呵,领一潮来啊!”舅妈也哭道:“侬敬重公婆敬重福,敬重丈夫有饭吃……”
这让在一边当摆设的沈默十分不爽,心说:“那是我媳妇哎,我能虐待吗?”
尽管是依依惜别,但新娘子还是上了轿,坐定后就不能移动臀部了,这是寓“平安稳当”意。
又有一位女方的福全妇人,将一只焚着炭火、香料的铜脚炉搁到新娘子的座位底下。现在冬天还好。这要是夏天的话,非捂出来一屁股痱子不可。
然后放炮仗,并用茶叶、米粒撒轿顶驱邪之后,终于可以吹吹打打起轿了!
八抬大花轿在街上通过时,又引得无数围观百姓十分羡慕,因为寻常百姓结婚时,都是坐四抬大轿的——只有诰命夫人才能坐八抬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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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掐算的十分精准,花轿进入沈家大门,正好是夕阳西斜,红霞满天的时刻。沈家大开中门,奏乐放炮仗迎轿。
轿子落下,乐声戛然而止,担任傧相的会稽山阴两县令便分立在大门左右,二人一个是“引赞”,一个是“通赞”。
只听引赞先道:“新郎伫立于轿前。”沈默赶紧从马上下来,依言站在轿子前。
通赞又道:“启轿,新人起。”轿门卸下,已经坐麻了半边身子的若菡,这才敢微不可查的活动活动腰,扶着喜娘的胳膊站起身来。
引赞接着道:“新郎搭躬!”沈默赶紧拱手延请自己的新娘,喜娘将新娘手中扎着大红绣球的红绸子,递给新郎一端。
还是引赞道:“新郎新娘直花堂前。”二位新人便以那红绸红绣球相连,男左女右,沿着地上长长的红毡,进大门,直往正堂走去。
正堂前已经置香烛,陈祖先牌位。摆上粮斗,内装五谷杂粮、花生、红枣,上面贴着双喜字。
当引赞道:“新郎新娘就位”时,两位新人已经站在供桌前。
通赞道:“新郎新娘进香。”便有人给新郎两束香,沈默就着蜡烛点着了,然后分一束给若菡。这时引赞道:“跪,献香!”
两人就给祖先的牌位跪下,随着通赞的命令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拜了天地祖先。
“二拜高堂!”通赞道。
一对新人,便给坐在上首合不拢嘴的沈贺磕三个头,沈贺那眼泪啊,不争气的往下流,擦都擦不及。
“夫妻对拜!”沈默和若菡又互相三叩首!自此缘定三生!
“礼毕,送入洞房!”伴着这一声仙音,繁缛的拜堂仪式终于完成。由两个小儇捧着龙凤花烛在前导行,新郎执彩球绸带引新娘进入洞房。地面红毯上,却是铺着五只麻袋。新郎新娘的脚,都须踏在麻袋上走。
踏过一只,男方的几个喜娘又传递于前,接铺于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传宗接代”!也有“五代见面”的意思。
待把若菡送进洞房后,沈默只是稍座,便被一群婆娘撵出去,他得给外面的至亲好友敬酒……中午那些宾客基本上已经散去,只有关系特别近的才会留下来,参加这一席。
所以现在留在屋里的,都算是很亲的人了……胡宗宪坚持没走,唐顺之也在,还有沈老爷、长子、还有跟胡宗宪一齐出现的沈京,以及代表沈炼的沈襄,可见确实不论尊卑,只看亲疏。
大家都知道他不能喝酒,也不想搅了沈默的洞房花烛夜,便一人敬他一杯,便放他去洞房了……
第六卷 春风又绿江南岸 第三七二章 洞房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羞看月阐人静处。
沈府后院的东厢房,是沈默这辈子出生的地方。为了儿子结婚,沈贺请人打通了东厢房的三间屋,变成了一个合书房、起居室和卧房为一体的大套间,并不惜本钱的进行了装潢。此刻焕然一新,富丽堂皇。
地板上铺着大块的厚厚红氍毹。墙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就连垂在地上的纱幔,也换成了喜庆的红色。用最热烈的方式,宣告着这是沈默和若菡的洞房。
这也是他俩的花烛夜。六根粗若儿臂的龙凤蜡烛爆着灯花,两个紫铜色暖笼中,堆满了寸长银炭,红通通的火光,与屋梁上吊下来的几盏红灯笼上下辉映,把个洞房暖红成一片。
床头的青瓷狮子钮香炉里檀香缭绕,烛光与香雾让屋子里朦朦胧胧。映衬着静静坐在床前,身穿大红色喜服的新娘子,更显诱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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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月上柳梢头,房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散了,洞房里只有新郎与新娘两人,“可算是清净了。”沈默长舒口气道:“结婚这种事儿,一辈子一回就足够了。”
原本坐在合欢床前作娴静状的若菡,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心道:“难不成,你原先还做了二婚的打算?”
不过她盖着红盖头,沈默也看不清伊的表情,便走到她面前,自顾自道:“今天可累坏我了,起码敬酒一千桌,手都举不起来了。”
隔着盖头,若菡只看到沈默的一双大脚,却不见他任何动作,不由暗暗郁闷道:“怎么还不揭盖头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若菡就听得略微沉重的呼吸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好像弯下了腰了,他要干什么呢?
突然,若菡感到盖头被微微向上掀起,登时紧张起来,紧闭着眼。用力抓着手中的鸳鸯喜帕,连呼吸都忘记了。
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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