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
沈默见在他的指挥下,全城军民如指臂使,不由大感好奇。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汤克宽将城墙分片包干……整个城墙上有两千城垛,每垛由官军一人、乡民二人,以及缙绅富商之家丁一人,共四人负责。每五垛再由一位经验丰富、战力强大的兵支援,每两坯再由一位甲长负责。
这些是固定地守御力量,汤将军又在各处城楼以及藏兵洞中屯以兵民五十,以百户领之,作为机动预备力量。最后将四面城墙划分为东西南北四部,每部都由一指挥、一千户,一县僚,三人共同守之。
相应地处罚也很严酷,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相应负责人便会遭到严厉处罚。
如是明确划分之后,每人都知道明白自己的责任,军民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当开战时,城内缙绅士夫也俱在城上,环伺于汤克宽左右,随时听候调遣,上下齐心,共御强敌。
这些有组织的贼寇,打着“天差平海大将军”旗帜,大摇大摆的在中午时分展开攻城。
沈默正在城头观看。却被汤参将派人请进了城门楼里。他正对视线受阻而表示不满。却见矢入城中如雨。
那强拉他进楼地副将向他介绍到:“倭寇弓长七八尺。矢长四五尺。之铁者如飞尾。之绣者如长枪。与之相比。我军弓箭地射程和威力就差多了。”
一边听他说着。沈默一边从望口中观察。但见倭寇从城外隔着护城河向城内射击。那些长箭射在城墙上。箭头竟然全部没入。其力道之大。远超他地想象。
好在守城军民久经训练。都老老实实躲在城垛下。没有一人乱动。是以虽箭如雨下。却仅十余人伤亡于流矢之下。
这时城上开始还击。汤克宽身先士卒。立在城头开弓射击。他地直属部队—那些散布在城墙上地坯兵也纷纷引弓。居高临下、倭寇又太密集。以至明军俱无虚矢。射杀甚众。
在主将和精锐地鼓励下。其余军队也奋起反击。他们用鸟铳向倭寇齐射。每次都能扫倒一大片……倭寇人数虽多。但都颇为自私。纷纷裹足不前。
沈默见那倭军阵中跃出一个骑黑马着黑甲的将领,接连刀劈了数个临阵脱逃地倭寇,这才稳住阵脚。那黑甲将领又亲自组织攻击,终于使攻势重新振作起来。
看到那黑甲倭寇,沈默身边的副将便脸色煞白,不停哆嗦道:“他竟然亲临了?”
沈默问是什么人,副将告诉他,那人乃是倭寇地大首领,名叫徐海,号称“天差平海大将军”。
对于“徐海”这个名字,沈默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此人乃是安徽人,曾经与太祖爷干过同一个职业——和尚,然后又下海当了海商,后来又成了倭寇,如果说他干海商只能勉强算二流的话,那么当倭寇绝对是超一流。
对于海盗这个行当,他有着惊人的天赋,且极具组织才能,而且十分精于海上作战。在倭寇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所以不久便脱颖而出,队伍也越来越大。又联合起陈东、叶麻子两支倭寇,组成了一支联合抢劫部队……乃是朝廷最为头疼的几大倭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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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加紧了攻击,城上也一样豁出了性命……他们都很清楚,五千倭寇围城数重,整个海盐县已若釜鱼阱兔矣。若不齐心戮力,誓死守护,城中的父母妻子又安赖以存也?
虽然战力逊于倭寇,但我们却有地利,仗着居高临下,明军占尽了便宜,滚石檑木、弓矢滚油不停歇的倾泻而下,一直打到深夜倭寇也无法攻上城头。
城下地徐海愤怒了,他决定出动自己的王牌——由五百名真倭组成地决死队。事实上单比指挥能力,他不一定比俞大猷、汤克宽、卢这些明军精英将领强。之所以总是能取胜,除了来去如风,无守土之虞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手下有一帮子冲锋在前,从不怕死,打起仗来不要命地真倭。
这个年代的日本列岛,正处于传说中的乱国时代,分成三四十个小国,你来我往打了上百年,可以说是全民皆兵,没有不会打仗的。
日本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所以有大量落败的武士、平民逃到海上,延续他们祖先的光荣传统,开始在明国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经验丰富,武艺高强,下级组织严密。比起承平二百两的江南明军来,可谓极具战斗力。
但他们本身也存在很大缺陷,那就是基本上还处于半开化状态,脑袋还不太灵光。杀人放火这种力气活当然不在话下,但动脑子、耍心眼就太为难他们了。所以在嘉靖以前,倭寇虽然不停骚扰东南沿海,但因为严重缺乏上层的组织协调,与一般海匪无异,无非是你抢我抓,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直到徐海这样有实力有脑子的中国海盗出现,那些真倭们才算是找到了组织……因为跟着他这种熟悉内陆环境,精于组织协调,善于指挥作战的中国海盗抢劫,总可以用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多的战利品。
日本人提着脑袋当海盗,还不就是为了抢到更多的金银财宝,并且有命将其花掉吗?现在终于找到可以带领他们实现这一目标的头领,自然将其奉为权威,誓死效忠……是的,徐海身边的亲卫多用日本人,因为用着比明国人还放心。
在徐海看来,这些真倭便是自己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所以当进攻受阻时,他毫不犹豫的集中起大部分日本人,命他们混在人群中,趁夜色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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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到这里,沈默继续在纸上写道:“真倭人数虽少,却是倭寇主战之力!其虽缺乏上层之统一领导,但下层组织力量之严密,令人瞠目结舌。”这些话是他准备写给领兵将领们看的,所以写的尽量直白细致:“吾在各地亲见,无论作战宿营,倭寇之小头目对下属,均可施以极严格之纪律管制,其同进共退,配合严密,远超我军矣。若论倭寇为何每每以寡敌众,吾推其为第一要素。”
写着写着,他又回到了那个杀声震天的夜晚……
汤克宽经验丰富,早就料到倭寇会乘夜色偷袭,他命令城上举火如昼,将城下照得亮如白昼。又命令各甲长手持铜锣,一发现倭寇攻城,便敲响警锣,便全城一齐呐喊,便铳炮络绎而发。
守城军民又以索悬木坠于城垛外,一旦有登堞而上者,立即放松绳索,巨木轰然砸下,纵使倭寇身手再敏捷,也无法躲闪……砸完后再收紧绳索,又将巨木悬起,待贼再来时复用。
就是在这种严密的防守之下,竟然还有有悍不畏死的真倭从各处蚁附而上。
汤将军已有严令在下,失垛而生还者战之!军民也拼了命,他们用长将倭寇捅下去大半,甚至抱着立足未稳的倭寇堕落城下而死。终于等到预备队上来,险险打退倭寇的进攻。
见倭寇来攻时,多负门板以防矢石。汤克宽又令军民取来一二百斤中的大石,置于没有木的城垛之上,转等倭寇攀墙过半,便推石下之,效果与檑木一致。
军民浴血整夜,终于使徐海连夜拿下城墙的想法化为泡影。之后的进攻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他连杀数名头目也无可奈何。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倭寇毕竟不是铁的军队,三天后便登船扬帆,离开海盐,往乍浦去了。
第三卷 谁人试手补天裂 第一六七章 不速之客
寒风夜雨中,所有人都依偎在火堆边睡着了,沈默却依旧沉浸在回忆之中……
三个月来,像海盐保卫战这样可歌可泣的场景实在太多了。
他还记得在海宁县时,发现这里虽然处于倭患重灾区,却几乎从无倭寇光顾。经询问才知,原来半年前,城守张铁动员全城军民,先将护城河挖深,再取土筑起高一丈五尺的附城土墙,又在土墙上下猫竹签、铁菱角等物,使倭寇几次进攻都碰得头破血流,只好敬而远之,不敢再尝试。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他还记得在金山时,一群被官军围剿的倭寇,藏匿于一山洞之中,义侠吴寿之只身冲入,一把秋水雁翎刀,连诛十余名倭寇,将其尽数赶出洞去,为洞外的官军一一擒获……但吴大侠也因身被数创,回来后便不治身亡了。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叫“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他还记得在处州时,指挥使丁仅及其子尧时极善将兵,麾下多勇士,且器械精利,以红布缠头,号曰“红头军”。丁氏父子与一般谨守城池的明军将领不同,他们每每主动出击,直捣贼巢,不仅杀敌甚多,获利也颇为丰富。
沈默到时,适值红头军再次出击,丁仅邀他同去,沈默欣然前往。途中丁仅分配六十人守船,那六十人却一齐跪地告曰:“吾辈愿杀贼,不愿守船受怯名!”沈默壮其言,提出代替他们守船,丁仅便遣之杀敌。结果作战时这六十人悍勇无匹,冲锋在前,余众从之,遂大胜还。
在这里沈默知道了什么是“匹夫之志不可夺”。
沈默还记得,将军有一亲兵黄猛者,力绝人,勇冠三军。先从卢公守浙东,与贼战于普陀山。黄猛被围数重,身中数十枪,不死,突出重围。贼亦知其名,谨避之。后来黄猛带伤继续从征,犹杀六贼而死……
在他身上沈默知道了什么叫做“男儿到死心如铁”!
他还记得倭寇犯温州时。官府采取地战略是“闭门守城。放弃乡村”。以至于“旷野独匪民。弃之如弃草”。然而有生员吕正宾者。毅然率兄弟及同窗数十人出城。组织乡镇百姓保卫家园。他们利用熟悉地形地优势。将倭寇引到一处沼泽。待其陷入之后。再撑竹排而出。用弓箭射杀。
得胜返城之后。吕正宾将缴获地一把最精美地倭刀送给沈默。沈默以诗相谢曰:“解刀赠我何来者?断倭之首取腰下。首积其如刀有余。书生也可横叱咤。”
这一段段感人至深地故事。有军有民有官有兵有商有儒。拜倭寇半年来地疯狂蹂躏所赐。大明军民地血性开始复苏了。这让沈默坚信不疑。大明还没有无药可医——那么药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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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抽出吕生所赠地那柄倭刀。鲨皮地刀鞘握着十分舒服。在火光中地映照下。整个刀身便似一泓寒水。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刀地质量极为精良四日,沈默记得有一次官军将一个倭寇堵在条死胡同里,十几个官军攒枪刺之。本以为定然可以一击成功,谁知那倭寇猛斫一刀,竟然将十数支长枪一齐砍断,明军一下子成了空手,被白白伤了好几个……好在那些士兵勇敢能战,冲过去将那倭寇抱住,五六个人才将其制服。
沈默听说这武士刀的制作十分复杂,要使用很多种不同材料,千锤百炼而成,造价十分地昂贵。但兼具韧性和硬度,每一把都可以称得上是宝刀……
反观明军所用的武器,全部是由各地府县制造缴送,规格参差不齐,质量也极为糟糕……比如说在嘉靖十年左右,江南各军其实就已经以鸟铙为主要兵器,但在真正与倭寇全面作战后,各地所造的鸟铳铳管时常炸裂,以致于士兵提心吊胆,不敢双手握铳,其精度也就可想而知。所以今年抗倭,官兵们宁肯重新使用弓箭,也不用威力大得多的鸟铙。
其实本朝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能工巧匠,但是他们都在北京蹲着,专门为皇帝地禁卫军制造精美的甲冑和兵器。至于真正需要这些东西地边防士兵,却只能穿着衬以小铁片的棉布祅,或者由纸筋搪塞而成的“纸甲”,拿着切菜都嫌钝的刀,去对抗这样精良的武士刀。所以沈默觉着“若论倭寇为何每每以寡敌众,可推其为第二要素。”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听到外面有亲兵低喝道:“什么人?”
大堂里登时乱作一团,亲兵们纷纷起身,一半跑到沈默这边,将巡察大人团团围在中间,另一半则在铁柱的带领下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铁柱转回道:“大人,有个女的晕倒在外头了。”
沈默轻声道:“死了么?”
铁柱挠挠头道:“应该是死了。”
“什么话!”沈默皱眉道:“死的活地分不清楚?”
这时何心隐将斗笠带上,轻声道:“我去看看。”不一会儿他便夹着一团东西进来,往火堆边的被褥上一搁,原来是个衣衫褴褛地女子。
见何心隐袖手站在一边,沈默无奈的问道:“到底死了么?”
“快了。”何心隐看他一眼道:“放到火边上烤烤,兴许还能回过来。”说着继续用他那不咸不淡地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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