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随她怎么想好了。”
“被人怎么想也不在意——这是黄朱的思考方式吗?”
顽丘苦笑道:“反正你们会随意的叫我们猎尸师、狗尾什么的,所以随便怎么认为好了。”
“这样啊……”
利广没有再说。这时顽丘站了起来,朝利广扬起手,留下一句“拜托”,转身离开。踩着地上的朽木,转过了数个倒木。复杂的地形上,长满苔藓的倒木形成了一个小山,转到小山背后,可以看到近迫他们聚集在那里。
“哦,朱氏的老大,这次真的得救了啊。”
刚氏中有人举起手打着招呼。
“——来得真是时机。”
“死了几个人?”
“死了一人,死了三匹马。我们乘乱把马肉割下来了,真是赚了。”
“这么说来,果然不是你们招来的了?”
近迫吃惊地抬起头。
“听你这么说,也不是不招的咯?”
是啊,顽丘回答着,坐了下来。刚氏中一人递过来竹筒,顽丘感谢的接过,喝了一口,然后转给了身边的人。
“……真是……”
“果然是有啊——那个。”
刚氏中的一个人自言自语道。顽丘望过去,男人翘起嘴角笑了。
“这次的升山者里有鹏。”
顽丘转过头望望近迫,近迫也点了点头。
“走到这里十三人,这可真是少。而且,人死的很有效率。刚过去不久的那条河,那里不仅会喷出水柱,还会有妖鱼趁着急流出现,是个平时少说会有十人左右牺牲的难关。但这次居然在这种时期干了。”
“对啊,”别的男人接嘴说道:“这里的朽木林也是,遇到风雨时是个相当难缠的地方。不好走,枯木常常倒下来。而这次,出了城塞后只下过刚好程度的雨。”
近迫点点头。
“看来我们肯定是乘上了鹏翼,否则不可能这么顺利。”
队伍里有王时,路途遇到的困难会减轻数段,刚氏称此为“乘上鹏翼”,并把混在升山者中、大概就是王的人称为“鹏”或“鹏雏”。
“你认为鹏雏会是谁?”
听到顽丘这么问自己,近迫笑了。
“那个瞎闯误撞地把朱氏当成刚氏找出来的大小姐。除了她还有谁有王的器量。”
“我被雇和她的器量无关。”
“是巧合的问题,就是这种巧合称作器量。反正在黄海,人格也好、相貌也好,这些都毫无意义。能把他人——把一个国家都卷入的强运,才是王的器量。”
“你少乱讲话,别让那家伙再得意忘形了,她的烈性子现在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
“怎么说也是王,有点脾气也很正常。”
“还不能肯定就是王。”
顽丘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带着粘滞的感觉,刚才割妖魔肉时他忘记了擦手。
近迫笑道:“怎么都好,只要自己人能不出事,把雇主平安带回去就行。不然报酬就要少一半啊。”
你死了剩下的那一半放心交给我好了,有人这样插了一嘴,然后人群里宝发出一阵哄笑。
“那些话原样还给你——对我来说谁是鹏都没关系,好不容易乘上鹏翼可以轻松赚上一笔,我可不想达水漂白费了。”
近迫环视了一圈众人,接着说道:“的确还不能断定那个小姐就是。大家多留意升山者的动向,总之不能让鹏掉下来。万一失去鹏雏,欠下的厄运会一口气到来!”
Ⅳ
走下遍布容易倾倒的朽木和碎石的斜面,牢牢扎住根的树木渐渐增多。这些树有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紫色,有的数枝奇妙的扭曲着,但总算这一带有树影木荫,路面是被踩实的腐叶土,变得好走,这一切让旅行者放心了许多。
过了树林是散布着带鼓包的叶子的树木和数枝像针一样的灌木的沼泽地。道路绕着沼泽地迂回,消失在对岸附近的沼泽中。然后可以看到在远处的对岸,路再次从沼地出现,朝斜坡延伸。道路没入沼泽的地方有不知何人何时做出的石头的落脚场,像路上的车辙一样,中央凹进地面。渡向对岸的沼地表面上散布着石块垒成的小山、或是倒木堆起的山,从这些能看出来人们为了弄出可以落脚的地方做出的努力。
代替薪柴,刚氏的每一个人都抱着一捧从来路上捡来的石块,这时把它们都扔进了沼地。扔下的石块大部分沉没到泥中不见,但也勉强有几块在水面上露出一角。
——就像这样,每每升山者通过时就扔进石块,然后才形成了路吧。
珠晶这样想着,也扔进自己拣来的小石块。近迫给自己主人的马和随从的脚上缠上了布,这之上再用薄皮带包了上去。珠晶带着自己能否去厌恶近迫——顽丘的复杂心情在旁边看着。
近迫在好好地保护着主人。但是万一为了保护主人做出了特意招来妖魔的行为、从而导致他人牺牲,那还是过分了吧?他们的做法看起来就像“除了主人的安全以外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明明这是为了保护要去蓬山的人……
那个主人要是知道了刚氏的做法,大概也会生气吧——还是说,能够把它作为“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想通就是大人的思考方法呢。
“真是令人讨厌……”
珠晶喃喃道。这样的心情真的很讨厌。但事实上,她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刚氏黄朱保护,并非别人正是自己才得以安全的来到这里。就在心情难以理清的时候,珠晶听到顽丘的叫唤,用驳和驺虞先渡过了沼地,然后在对岸等待其他人。
准备完的近迫踏进了沼泽,在后面跟上来的室季和一行也接着踏了进去。季和的随从进入沼地,蹬上第一处落脚地的时候,队伍里响起了惨叫。
珠晶猛的抬头望向顽丘。
“难道沼泽里有妖魔?”
珠晶的声音里带着诘问的语调。对她的问话,顽丘淡淡的否定了。
“没有。”
发出惨叫的男人具痛无比的爬上来了倒木堆成的小山,看起来性命并无大碍。但接着有马受惊的嘶叫起来。
“……沼泽里有什么东西。”
“好象有蛭。”
听到顽丘回答,珠晶抬眼瞪了过去。
“你又是明明知道却不说出来。”
“说了也没用。”
“你这个人……”
“我可没有做该被珠晶瞪的事。沼地里有咬人的蛭,所以不用皮革把脚保护起来再渡会吃苦头,我这样告诉他们就好了么?”
“当然了。”
“这可真是好心好意的关怀。那么,本来就没有带着皮革的人怎么办?”
“这个……”
“我们有骑兽不要紧,但对你们来说可真是灾难啊,这样嘲笑对方你就满意了吗,大小姐?”
珠晶狠狠的瞪着顽丘,强忍住怒火说道:
“——用驳和驺虞至少可以把没有马的人送过来吧?”
“胡扯。别让他们养成依赖我们的毛病。被依赖只会招来麻烦,万一遇到危险我可是会只带上珠晶逃走。”
“可是——”
“怎么了?”
这样问话的是刚刚渡过沼地走上来的近迫。
“大小姐说要我帮帮那些人。”
“不会吧?”
珠晶叹了一口气。
“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人心里根本毫无相互帮助的念头对吧?”
珠晶说完,近迫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
“相互帮助?你啊,那难道不是能做到最低限度事情的人聚在一起才有意义的事吗?大小姐的心情我理解,但有能力的人单方面帮助没能力的人不叫互相帮助,那叫背包袱。”
珠晶瞪着近迫。
“是吗——黄朱的思考方式我这回非常明白了。”
这天的野营地在蹬上山坡的地方,是和往常一样的广场。路途中,白昼渐渐变长。虽然因为走在森林里并不怎么敞亮,但吃完饭时还有可以让人在附近走动的亮度,而空气温暖到这样走走也会让人想卷起袖子来。
珠晶朝好不容易开始生火做饭的室季和的帐篷走去。那里散布着随从们费劲力气一路搬运来的马车货物,有刚刚撑起来的帐篷,还有似乎是在模仿黄朱的做法升起来的不怎么显眼的火堆。
“啊,是珠晶啊?”
最先对珠晶打招呼的人,正是坐在篝火边的季和。
“怎么了,想来帐篷了吗?”
“不是的。因为我看到你们好象有人在沼泽那里受伤了。”
“是啊,遇到些奇特的蛭,徒步走的人满腿搞的都是伤,马也是。”
说着,季和叹了叹气。
“室先生为什么没有向刚氏问该怎么渡过沼泽呢?”
听到珠晶这么问,季和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啊,我当然知道刚氏们用布和皮革把脚裹起来了。所以我们也照着样子用布裹了一下,但我们原本就没准备他们用的那种皮带。所以好多人受了伤。”
说着,季和圆圆胖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过纻台他们还在磨磨蹭蹭的找可以迂回的路,还没有到。但愿他们在天全黑下来前能达到。”
“我的话,如果知道有比顽丘还熟悉黄海的人,肯定会去问他怎么做才可以更安全的。”
“可是刚氏不会告诉我们。”
“不会的,顽丘也一直去他们那里询问各种事情的。”
“那是因为顽丘是猎尸师,跟刚氏是同行嘛。”
“不是的,别的人也去问的——比起模仿,还是直接询问来得正确而且迅速,这样大家才能都安全前进。”
季和举起带着戒指的双手。
“珠晶,只是询问的话,我也时而让家生去问过。可是刚氏说的话分不清要领。虽然想现在就从他们里雇一个刚氏过来,可他们要不先把现在的主人平安送出黄海就得不到令一半佣金。我也想过干脆把他们和其主人一起招待过来。问他们‘一起吃顿饭怎么样、要不要来帐篷住’,可实际上就是顽丘也根本不理睬我们不是吗?”
“是啊……”
“当然,刚氏的心情我也明白。每个人都懂得了在黄海行走的智慧,刚氏的价值就会下跌,就没法做买卖了。这么说也许不好听,像我们这样的外行如果不吃点苦头,刚氏们在主人面前就会很没有面子。谁都能轻而易举的往返于蓬山的话,他们的主人恐怕也不高兴支付另一半佣金对吧。”
“是那样吗……”
“在珠晶看来这或许不够光明磊落,但这就叫做生意。”
季和这样说道,珠晶则轻轻皱起眉毛。
“因此我才决定不雇佣刚氏。在黄海做生意的人去黄海的时候,即使做出肮脏的事也毫不在意,因为这就是做生意。但被他们那样保护着,我就算到达蓬山,也无颜面对供麒。所以像现在这样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季和微笑着说完,又询问珠晶有没有为难的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珠晶回答没什么的时候,不远处转来联纻台一行终于到达的声音。
珠晶站了起来,和季和道别后,朝那边走去。途中看到有个刚氏和什么人在争吵,但没有管,再刚刚到达的人群里寻找纻台的身影。
“联先生——”
纻台正板着脸指挥随从撑成帐篷,听到珠晶叫唤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谁时眉头微微蹙动了一下。
“……有事么?”
“找到能迂回的路了吗?”
算是吧,纻台含糊的做了回答,但能看到随从里有人抱着腿在呻吟,大概还是没能完全不渡过沼泽吧。
“刚氏熟悉黄海,为什么莲先生不去向刚氏询问意见呢?”
纻台露骨地皱起眉头。
“靠依赖他人旅行的人,天帝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但是如果死了,不是什么都谈不上了吗。向刚氏询问旅途的诀窍也好,起码模仿刚氏们的做法,不是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开危险吗?只是室先生在这么做啊,所以死者和受伤的人都比联先生这里少很多。”
纻台皱起的眉头一跳。
“这是在说我不如季和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要凭自己的力量跨越黄海。我想这才是我对自己是王的证明。”
是吗,珠晶呢喃着,转身背向着纻台说道:
“大叔的志气我明白,可是陪着你的随从们就可怜了。”
珠晶心情烦躁地想离开那里。她有些生气,纻台怎么想是他的自由,但寻找迂回道路也好、做别的是也好,先去探路的是他的随从。
“所谓王,必须要杰出。”
听到纻台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珠晶停住脚回过头。
“民众里最杰出的人才是王,就是这样对吧,最杰出的人怎么能向他人屈膝。”
“庠学的老师曾说过,不能对他人报以敬意的人,也决不能受到他人的尊敬。”
“所以就要像季和那样奉承刚氏,照猫画虎吗?真要表示敬意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去付出和刚氏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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