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顽丘也轻轻一笑。
“怎么说来的确如此……”
虽然声很小,但顽丘少见得说了很多话。这是为什么,珠晶也明白。压在她肩上的份量越来越重,顽丘的腿明显的不断失去力量,与此同时,神情间也失去了霸气,语调也变的含糊——他的意识开始朦胧,所以通过说话来勉强保持清醒。
珠晶抬起脸。不知道眼前零散生长的是什么巨树,树枝复杂的弯曲着,上面长着茂密的、类似橡木树叶的大叶子。树枝见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带着两个鼓包的山丘。
到天黑为止能走到那里吗?到那时为止能撑的住顽丘吗?每到休息松缓绑在他腿上的绳子时就会看到大量血液流出。止血后不怎么流了,但也没法完全止住。
“很难受?”
“不……浮民里黄朱算是幸运的。因为不会客死。就算尸体像被扔掉似的埋在荒山野岭,也一定不会有同是黄朱的人带着死者的朱旌进入黄海,葬到黄朱之里……”
“别说了,不吉利……话说回来,柳是怎样的地方?”
“是啊,是个很冷的地方……”
恭也很冷哦,珠晶插嘴说道。
实际上现在也很冷——顽丘扶着她肩膀的胳膊很冷。
周围的巨树树干粗到几个大人牵着手也围拢不了,但树梢高度很低。因为大片的叶子长的茂密,树下落下绿色的影子,光线显得很暗。树根也很粗大,像要把树干撑起来似的向四周散播、隆起,胡须似的细根像帘子一样下垂着。在苍白的土地上稳稳扎下的根和其他散布的巨树根交织在一起。跨越那些凸出在地面、甚至微微隆起腾空的曲根,对普通人而言尚且十分困难,至于腿上受伤的顽丘恐怕更是如此。低矮的向周围延伸的树梢微微和旁边的树枝相接,从那里的缝隙间射下倾斜的光带,从中勉强能看到白昼蓝色的天空。
那里瞬间掠过了一道影子。慌忙间珠晶唐突地把顽丘推进隆起的树根间隙中。抱着粗粗的树根往头上看。不是鸟,而且不是驺虞,不象刚氏带来的任何一种骑兽。
顽丘有气无力说道:“是酸与……”
那时有两人身长的蛇,长着四只翅膀,缓缓地扇动着翅膀扭动着身体。它在空中游动的样子让人从心底产生阵阵寒意。
极力压抑住想逃的心情,总之先蹲下身体藏在树根间隙里。酸与在空中游动,盘旋着从头顶的空中滑过。覆盖着鳞片的腹部长着三对脚,以为它飞过了头上的间隙时,它却盘旋了一周后又返了回来。像是寻找着什么东西似的,不离开珠晶他们的上空。数次盘旋后,它的腹部擦过了树梢的边,弄出了剧烈的声响。
“是血的气味……”
顽丘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里有血腥味……珠晶,你走。”
“不要。”
“这和驳一样,不要放在心上。”
“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如果是驳,当然会把顽丘栓起来和同类逃走。可不凑巧,我是人。”
“你不是说想成为黄朱吗?”
“的确想。不过为此就需要收我为弟子的宰领。”
“黄朱不浪费生命。所以生存可能性高的人要活下去。因此而做出的牺牲不叫牺牲。”
“很不巧,我还不是黄朱。”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响动。珠晶感到血液从自己脸上迅速褪了下去。
曲折的根相互交织、隆起着支撑着树干,就像在那里建着巨大的墓冢。从冢边的树根间露出头部的是毛皮为红色的狼头,而且像老虎那样巨大。珠晶感到自己与对方漆黑的眼睛交接了视线。
顽丘握住了绑在右脚上的剑柄。
“……躲进树根下的间隙去!”
“可是……”
未等珠晶把话说完,顽丘就抓着她的头,硬按了下去。从像夹板似的被绑起来的鞘中拔出剑很不容易。那大概是褐狙,它现在直勾勾的注视着顽丘不动。
头顶上有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是酸与,它在徐徐降低着高度。
握着剑柄的手上几乎没有握力。运气好的话,酸与或许可以就这样挨过去,但问题是眼前的褐狙。
“珠晶……你听好,绝对不要从那里动。”
缩着身体,不要出声。
“安静下来后逃走——抱歉,朱旌帮我带给进泊。”
“……不要开玩笑!”
受伤的和没受伤的,年轻的和年长的,不管哪一种,未来和可能性更多的一方要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更高。
——现在这种情况,谁应该生存下去,非常明显。
顽丘握好剑——缓缓移动脚步寻找落脚点。刚踏出一步时,从那只褐狙和酸与都不同的方向又传来一声鸣叫。那声音酷似鸟的啼鸣。
又来了新手的敌人!顽丘心惊地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同时,褐狙就像因那声啼鸣而受惊了似的跳出树根间隙。来不及等顽丘挥出剑,褐狙便径直的腾空而起,撞开头顶的树枝跃入天空,朝酸与飞去。
Ⅱ
为什么?问话的是缩着身体躲在顽丘旁边的珠晶。
是来了褐狙也要逃走的新手吗?顽丘环顾四周,但看不到任何生物的身影。头顶响起了骤雨般的响声,情不自禁抬头望去,知道了那是酸与发出的威吓声,同时也听到了褐狙高亮的咆哮声。
酸与扭曲着身体,而褐狙扑咬在它的喉咙上。
不用说珠晶,连顽丘也哑然的看着这个情形。妖魔之间为了食物和势力范围常常争斗,但眼前就有散发着血腥味的猎物,把猎物杀死后再争斗的话并不奇怪,但怎么可能无视猎物就相互争斗。
树叶间射下来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响起大粒的雨滴击打树叶的响声,赤黑的雨降落下来,紧跟着酸与翻滚着坠落了下来。褐狙依然咬在酸与脖子上,酸与的脖子被咬断了一半。
酸与扭动翻腾着身体,透过树梢照下来的光线中,鳞片闪烁着五彩的光芒。褐狙踏住它的翼,头部用力一甩。酸与的头被从身体上完全扯了下来。酸与长长的身躯跳动着,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时而突发性痉挛地抽动一下,但很明显它已经完全死掉了。
褐狙叼着酸与覆盖着鳞片的头部,朝顽丘他们看了一瞬。脖子上赤褐色的毛在日光照射下透着红褐色。褐狙像失去了兴趣似的垂下头,它的脚下,酸与的身体又抽动了一次,使得它的鳞片发出了闪烁。
珠晶推了推呆然注视着眼前情形的顽丘。
“……走吧,得逃走。”
顽丘无意识的点着头,这时听到小小的嘶啼声,然后意识恍然清醒过来。
不久前的啼鸣、刚刚听到的嘶啼——不过,刚才的嘶啼很像驳的声音,禁不住想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顽丘。”
珠晶伸出手,朝正在收拾酸与的身后指去。
树荫对面看到了人影。人影带着马——类似马的兽类。不,的确就是驳。扔下它时的鞍具和行李还照原样放着,它正被那人影带着朝这里走来。
牵着缰绳的人因为走在树荫下,看不清长相。
“……人……?”
珠晶呢喃着。是黄朱之民吗?这么想是因为,作为男人身形太细、作为女人又显得太硬的来者对眼前的惨状毫无畏惧,表现出极其平静的样子。
不是利广,也不是其他刚氏。能看的出来人影头上蒙着布。听说过,刚氏为了避风也常常怎么做。来者用一大块布从头卷到身体,从起缝隙处能看得到硬质的线条和锐利的阴影,那大概是甲胄的棱线吧。
人影牵着驳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慨的通过了褐狙的身旁,跨过了瘫在地上的酸与尾部。有一瞬间,透过树枝的班驳阳光掠过人影脸庞。可以看出,来者的相貌柔和而且相当年轻。
他牵着驳的缰绳,一直走到呆站在原地的顽丘和珠晶身边。
“……这头驳是你的吗?”
声音也很年轻。
顽丘点了点头。然后那小个子男人——不如说是少年点点头,把拿着驳的缰绳的手向顽丘伸出来。少年的动作极其平静,与此相比,驳则用力的甩着脑袋。顽丘的手没有接住缰绳,驳自己低下了头,把下巴架在顽丘的肩头。这是驯服驳时,它常表现出的希望得到顽丘赞赏的动作。
顽丘把手放到它脖子上,轻轻拍了拍。
“……难为你……平安………”
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自己被扔下的事,驳不停的蹭着顽丘。
在驳那带着优美弧度、因为淋浴着淡绿色日光而折射出绸缎般光泽的脖子上,顽丘多少次地拍勒又拍。
“是黄朱之民?”
人影的语气始终无比平静,语调中即不是责备也没有赞赏。
顽丘点点头。
“……多谢。是你救了它吗?”
“因为用黑绳栓着,我想它主人的处境大概相当危险——受伤了吧。”
啊啊,想起来这一点,顽丘用拔出的剑身支撑着身体,放开驳,在园地坐了下去。
“就是这样。总算得救了。”
请问……珠晶指着正在悠然的进食的妖魔,张口问道:“那应该是妖魔吧。我们在这里不慌不忙地说话不要紧吗?还是说那是你的骑兽?”
不,男人摇摇头。
“不是骑兽,不过我们认识。”
“和妖魔认识吗?”
“对。”
经过交谈,在眼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后,明白他的确很年轻。大概不比珠晶年长多少。
“你也是黄朱?”
“不是。也许这么说比较妥当。”
“难道说我们是拜你所救了?那可真要感谢你。”
嗯,他的回答很冷淡。
“流了血,移动一下为好。”
说着,他朝顽丘伸出手。
“你的脚不便,骑乘上去吧。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了手,因为这个动作,盖在他肩上的布露出了开口。
珠晶看到后吃了一惊。
虽然陈旧了,但应该是件非常好的皮甲。发着清澈光辉的是挂在肩上的玉。缀连着玉石的五色披巾反射着漂亮的光芒,自右肩开始排列着延伸到左边的肋下。虽然极其漂亮,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不像装饰。
玉的披巾——
之间抬起了脸,睁大眼睛望向朝顽丘伸出手的人的侧脸。
顽丘伸出手,然后也同样地睁大眼镜停止了动作。
Ⅲ
你难道是……
珠晶几次想问出口,但又把话吞了回去。
珠晶让顽丘乘上驳,手牵了缰绳步行前进在它的旁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去拉他的手,他只稍稍回了一下头,并没有要特别甩开的样子,拉起了珠晶的手。他的手非常柔软温暖。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和犹豫地走出了森林。珠晶本以为他要但他们去的是黄朱之里。但他绕过了山丘,分开下面茂密的灌木走进去,眼前是一道细细的河流。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太阳倾斜的时候进入了一处岩石场地,然后看到一棵长在岩边的松树,三人走到了从那棵树根部涌出泉水的旁边。
对这个安全的场所如此熟悉的样子看来,似乎他对黄海的事情很精通。但知道安全的场所、并且象是在频繁利用这一点,这和黄海的守护者不相称。
“那么果然,你难道就是……”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开始变暗的树林中,松树下,比周围还低一些的泉畔提早进入了傍晚。朱晶总之让自己先动起来,摸了好久,终于解下了驳的鞍具,让它把脸伸到泉里喝水。
“……太好了。”
抱着饲料弯下脖子,感觉恨温暖。
你没是真的太好了。抱着它的脖子心里这样呢喃着,眼角微微有点变热。把脸埋在它脖子上蹭了蹭,珠晶转过身跑回靠着岩石坐着的顽丘身边。
“不要紧吗?疼不疼?”
“啊啊……”
顽丘回答道,但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要撒谎为好,伤成那样不可能不疼。”
笑声很有人的味道,珠晶更加困惑了。
“姑娘,你去给他洗一洗伤口先取好饮用水。”
是,回答后,珠晶抱着水袋放进水里,重新灌满泉水。放下水袋,再去拉顽丘的手,顽丘站起来,回头对他说道。
“真君……”
少年般的男子升着火回过头,等着下面的话似的望着顽丘。
“衷心……表示感谢。我、还有驳都由衷的感谢您。”
“这话对天讲吧。你只是运气好罢了。”
珠晶呆呆地看着他——他被称呼“真君”后回答了。
“犬狼真君……”
他跪在火的旁边看向珠晶。
“……看起来只像人啊……”
听到珠晶的呢喃,他笑了。理所当然地笑了。
“我可从来不记得自己变成了不是人的东西。”
“我本以为真君不是人。”
“如果说仙不是人,那也没有错。真君只是天仙而已。”
“天仙?”
“跟飞仙差不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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