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阳子,不是那样的问题。”
“天以仁道治天下,话难道不是这么讲吗?难道现在不管戴国是符合仁道的吗?尽管天理不容,但是戴国的惨剧不是也正在发生吗?那么,天在哪里?是谁允许这样做呢?”
按说,人间是由天帝在天界管理的。但是,即使是在任命阳子为王的仪式上,阳子既没听到天帝的声音,也没见到他的影子。虽然大家都信奉天帝——也正是天帝的信念支撑着这个世界,但是并没有一个人见到他。
“如果只是守着庆国而不管戴国的话,那我情愿不做这样的王!”阳子丢下这句话就向庭院跑去。
Ⅶ
阳子一气之下,跑到了金波宫的深处,穿过云海浓密的乌云和金波宫的建筑群,来到了面对云海的一个僻静之处。金波宫在绵延的山上延伸开来,穿过一个庭院和一条短短的隧道,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被奇怪石包围着的小山谷。山谷的前端,是伸向云海的一个悬崖,这里除了一个小小的亭子之外,只有漫山遍野的小花小草。
阳子轻轻吐了口气,左右耸立的岩壁上,树木投下班驳的影子,草木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空气,还有在眼下延伸开来的云海,除了这些,这里再也没有什么。
“竟然有这种地方……”阳子感叹着。
她向小草弯下了腰,耳边响起了小鸟的叫声和云流动的声音。阳子从来不知道金波宫竟然有这样的地方。如此庞大的王宫有很多地方对阳子来说都是日常不用的,很多地方都没去过。
——这里不错啊。阳子支着脸。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忘记了归路。
不仅是金波宫,这个世界上这样一尘不染的地方真是绝无仅有啊。世间无论是墙上还是柱子上,到处都是色彩和花纹,不加修饰的地方几乎没有,即使是园林也不例外,那些极具特色的树木和岩石填补掉了那些单纯的空间。
或许,像这里这样可以眺望云海的地方是历代帝王都视而不见的吧。亭子的颜色已经脱落,看起来不像是有人经常来这里,因此她觉得很轻松。这时,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登基以来,自己全副心机投在了政务上。就连思乡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偶尔想起来,往事也如同梦境一般了。那些即将消失的回忆在听到泰麒的故事之后都重现出来——好怀念的心情啊。倒也不是很热切的心情,但一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回去了,就会有很深的失落感。
与我有相同的回忆的麒麟现在在哪?做着什么呢?
既然发生了蚀,那他大概就回到那个梦一般的世界了吧。但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
忽然响起微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一看,是景麒。
“还是你最了解我啊,景麒。”
“主上在哪,做什么,我总是感应得到。浩瀚他们在找你啊。”
“嗯……”
“延王看起来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啊。”
“也许吧。”
“可以坐在旁边吗?”
“请便。景麒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即使是仁义的麒麟也觉得应该对戴国置之不理吗?”
坐在旁边的景麒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云海,顿了一下,说:
“戴国的百姓很不幸。”
他这么说,阳子点了点头,说:“虽然听说了戴国的现状是多么的糟糕,但是我想事实还会更坏。”
“是这样吧。即使是空位的话,就是说泰王和泰麒都死了,也只不过要六年就会有新选中的王登基,在这六年间,惨不忍睹的事情也不会少见,但是也应该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就拿泰王来说吧,他登基之前那六年戴国的情况也不算太坏?”
“你说你去过鸿基?”
“是的。就算是王刚登基的时候,国家也不会是满目创痍,大概假朝会在这段时间好好地治理国家。”
“嗯。”这样嘟囔着,阳子看着景麒。
“泰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小吧。”
阳子扑哧地笑了笑。
“啊,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啦,现在一定变化很大吧。”
“是啊。”景麒回答到。
“景麒,假如是你被迫离开国家会怎样呢?”
“……回来。”
“那么你认为假如不能回来的话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能想象。泰麒很小,但是那些让他觉得烦恼的事情,我大概也能明白。背井离乡的人总会想着回到故土,如果他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回来的话……我实在无法想象。”
“我觉得他和泰王现在应该不会在一起吧。”
景麒稍微觉默了一下,回答到:“我想应该不会。”
“为什么?如果他不是想回来而不能回的话,那么认为是他本人不想回来不是很自然的吗?也许他和泰王一起潜伏着呢。”
“如果和泰麒在一起的话,泰王就没有必要再潜伏了吧?泰王并不是因为失去民心而离开王宫,如果有麒麟在身边,士兵们应该会支持他。”
“是这样啊……”阳子陷入了沉思。
景麒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大概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鸣蚀,这是只有在麒麟悲鸣时才会发生的蚀。”
“悲鸣?”
自古以来,在两个世界中通行都必须通过吴刚之门。只有在月影里借助月亮的咒力才能把门打开,这需要咒物和个人的功力相配合,而这只有上界的神仙或者麒麟才能做到。但是,吴刚之门在没有月亮的白天是打不开的,在黄海中或者云海之上也没听说有谁打开过。
“鸣蚀不用借助月亮的力量,只凭麒麟的力量就可以了。但这样做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蚀即使是很小,但总归是蚀。如果在房屋密集的街道上发生的话,对周围一定会有很大的危害。而且据我所知,发生鸣蚀的人自己也会受到伤害。因此,一般不会发起鸣蚀。我也从来没有试过。”
“哦……”
“而且,我想恐怕泰麟不知道发起鸣蚀的方法。”
“说他不知道是……”
“……泰麒是胎果,在蓬莱出生并在那里一直长到十岁。因此他并不是很了解麒麟本身的特性。”
阳子歪着头。
“……怎么说好呢,我们麒麟的情况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虽然我对鸣蚀没有什么很真切的感受,更加没有经历过。但是直觉告诉我,那天所发生的就是鸣蚀,而且发出鸣蚀的人一定非常痛苦,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确信那个人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嗯?”
“这种事情还有很多。打个比方吧,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没变成人形,兽形转化为人形,或者人形转变为兽形。我记得转变的办法,但是却不记得是在何年何地,是怎么学会的。如果被人问起来,我也只能说是无意中发生的。”
“那就是说和我们会走路说话的过程是一样的吧?”
“大概是吧。麒麟有很多能力,都是在还是兽形的时候学会并掌据的。鸣蚀也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也从来没有用过,但是我感觉得到那就是鸣蚀。就像某一天,我发现自己长着脚,然后就试着自己走了走,结果竟然站了起来,不就是这种感觉吗?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发生。
但是,泰麒是胎果,在蓬莱过了十年然后才来到这里。这期间一直都是以人形在成长。”
“没有作为兽的经历?”
“是的,因此,没有兽的记忆的泰麒丧失了很多麒麟本应有的能力。我在蓬山遇到他的时候,他连人兽互换以及把妖魔降为使令来驱使都不会。因此我想他是不会知道怎么发起鸣蚀的。他大概是本能地发起了鸣蚀,在他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而且现在他是被吞噬在壳里面,所以不能回来了。”
“这样啊……”
阳子嘟囔着,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你就认为不该去救戴国吗,景麒?”
景麒看了看阳子,然后又移开了目光,说:
“请你不要问我不能够回答的问题。”
※ ※ ※
污浊在积累,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情,因为由此而受到损失的只有被封闭在他的大脑深处的作为兽的他,而作为“壳”的他却没有一点损失。
当然了,在他身边的人应该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但是却注意到了别的事情,因为在他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不祥的事情。
“我们家的孩子因为和你们家的孩子一起玩而受伤已经是第二次了。”女人对他和他的母亲说,“骨头里都有裂缝了,请别再靠近他身边了。”
目送女人离去,母亲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是那家伙太容易摔倒了。”抱怨的是他的弟弟,“我和哥哥只是拿着棍子在后面追而已,然后他就跌倒掉到沟里去了。”
“是吗?”妈妈小声说。
“那家伙老是这样把东西藏起来,然后等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跳出来向我们扔东西,所以我们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
“别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啊,那家伙欺负我们,让他受伤不是很好吗?”
“住嘴!”
妈妈大声地斥责他,他于是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母亲和哥哥。
“都是哥哥不好,肯定是遭到了神的惩罚。大家都这么说,连我都被欺负了。”
他点了点头,因为那就是事实。
在他周围一开始还是惊叹和同情的声音,还有带着欢喜的慈爱。可是不久,周围就只剩下奇怪的眼神了,接着就是委婉地拒绝他的到访。他很快就习惯了这种变化,可是他被当成了异常的孩子,周围的伙伴们也都因此而伤害他,到最后连弟弟也被卷了进来。
“明明不是我的错,可大家都对我恶言相向,还向我扔小东西。”
弟弟边哭泣的说着,他当场就把手里的玩具扔了过去。
“住嘴!”
“为什么妈妈老是包庇哥哥!”
弟弟顺手拿起手边的东西,扔完后就用尽力气抓住了他——不,是想抓住他,可是就在那一刹,弟弟头上架子上的东西突然掉了下来,那是一个连在玄关横档上的木架子,上面并没有放很重的东西,弟弟也没有被砸到,弟弟愣了愣,为降临自己头上的灾难而大声哭了起来,母亲哀叹着靠了过去,抱起弟弟,确认过没有什么大伤后,又回过头看着他,那是一种充满不祥和不安的复杂的眼神。
噗哧噗哧,汕子笑了。
“——汕子。”
从那里传来了傲滥责备的声音,汕子却不以为然。
——是那孩子不好。
“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泰麒……”
汕子一直盯着那里看,他不得不承认污秽越来越多了。他知道虽然他自己的意识不甚清醒,而且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很模糊。但是,对于泰麒来说,看守和保护是很必要的。他们至少能给予泰麒最低限度的保障和生活的基础,而且只要汕子监视着,这些看守们就不会知道他们内心的邪恶的地方。
“敌人们……一定在那里等着。”
他们很巧妙的操纵着看守们,可是他们是谁呢?
看守们好像并没有想积极加害泰麒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憎恨和敌视的心情,他们之所以捕捉泰麒,参与弑逆,大概只是对骁宗怀有敌意罢了。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泰麒的敌人,所以迫害看守们是道理上说不过去的,可是他们以外的人就……
“只是警告……即使变成了囚犯,泰麒仍然是麒麟,如果不告诉他们这一点的话。”
隐形的兽向前伸出了手指,之前的行为会对泰麒的气力造成损害,所以只是警告,而忍受着。
“我会尽可能的让步。”
要说心里话,汕子真想马上带着泰麒逃跑,除了王以外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并行的尊贵之身,竟然被下贱的人捕获,强迫他过粗陋的生活,说粗俗的言语,这样给予他打击的事情汕子是根本没办法原谅的。汕子对于泰麒所受的那些屈辱,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是难以忍受的。即使把手举起,假装看不到那些看守们所做的事情,但是只要听到他们向泰麒那么的出言不逊,哪怕那只是假的,也让汕子感到非常痛苦。可是,就是这仲充满污秽的事情,汕子只能容忍。
“……真难过啊。”
为什么泰麒必须要受到这样的摧残和打击呢。
“为什么泰王不来救泰麒呢?”
汕子小声的说着,在能看到的斜斜的夕阳的照射下,听到了傲滥的声音。
“……那就是因为要生存吧。”
“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王已经被诱出到了文州去。”
汕子静下心来做了个决定。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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