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你说我们能去看看下界的景象吗?”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泰麒用力地点头。宫殿在云海中央,就像漂浮的岛屿。包围宫殿的云海晶莹剔透,越过它们能够看见下界。不过,冬天的时候就不可能了,因为云海下面的云封锁了视线。
正赖笑着伸出手。泰麒抓住这只温暖的手掌,抬起头看着他的傅相。
“不抓紧的话,云海又要出现了。”
正赖理解似的微笑道:“既然如此,干脆走捷径好了。”
泰麒快乐地点头。泰麒很喜爱那条正赖提到的捷径。用那种只有下级官员才走的小路跟岔道的话,他有时候可以溜出王宫去。“这个王宫里还有这种地方”的偶尔发现让泰麒深深地觉得有趣;每次有人过来都必须躲藏进树阴里这件事他也干得很是享受—他可不想吓到那些没防备的下级官员。
这天,被正赖的手牵引着,泰麒穿过那条秘密的小路,蹑手蹑脚地经过每一个转角。他们正想从塔的阳台下面溜出内廷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几个正和骑兽一起离开旁边建筑物的人。
“——台甫。”
停下脚步,有人惊讶道。匆忙躲起来,泰麒和正赖看着对方。
“好象被逮了个正着阿。”
“就乖乖走出去吧……假装我们没有值得挨骂的地方。”
一起笑出来,泰麒和正赖从灌木丛中现身。旁边的石阶上,几个身披甲冑的人站在那里正等着他们。王师将军严赵和阿选,以及他们的骑兽。其中,唯一身着戎装的女性是李斋,瑞州州师的将军。还有大司徒,宣角,以及他的骑兽;他的出现暗示着这不会是有关军事的什么会议。然后,人群的后面,是泰麒微笑着的主上。他浅灰白的头发和红玉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独一无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光芒。
“台甫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阿。”
泰麒面前的李斋屈下膝盖,微笑着行了礼。
“我正要去看看这种罕见天气里的云海。说不定我能看见下面的景象……我能拍拍飞燕吗?”
“当然,请。”李斋和蔼地回答,“不过,台甫……下官以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您就算去了云海也什么都看不到。”
抚摩着飞燕的软毛,泰麒立起脑袋。
“那里不是没有云么?”
“是的。正因此,地面反射了所有的光,而您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李斋的话而惊讶,泰麒向正赖看去。他正望向什么虚无的地方,恶作剧的笑容渐渐阴沉下来。突然,严赵晃动着巨大的身躯笑起来。这种豪爽的笑声非常适合他岩石一样的身子。
“上了正赖的当,对吧?”
飞燕低声嘶叫仿佛想安慰泰麒似的。抚摩着飞燕的脖子,泰麒深深叹息。
“正赖真是坏心眼。有一次,我问他什么是暴君,他说那是个像保姆一样的人。我这么告诉了骁宗,结果被取笑了。”
“之后正赖当然也被殿下您斥责了吧?这不就扯平了么。”
阿选笑道,泰麒也暴出笑声来。正赖同样吃吃笑着。阿选是先王的王师将军,而新王骁宗同样曾经是王师将军。两人作为同僚的关系十分友好。李斋也从以前就把骁宗当作朋友,严赵和正赖则是骁宗先前的下属。只在亲密伙伴之间存在的友善气氛,笼罩住了人群。
正赖继续笑着,并且催促着泰麒。
“下官在被殿下您再次责罚之前就会跑走休假的。虽然很遗憾我们不能看下界的景色,不过闪闪发光的云海也是引人入胜且难得一见的。”
“我能从禁门出到下界去吗?”
他们已经一路走到了内宫。如果他们再走过李斋和其他人刚刚呆过的建筑,就能到达禁门了。
李斋抬起眉毛。
“下界现在寒冷彻骨。台甫还年幼,您会立刻被冻坏的。”
“就一下子嘛~”
泰麒请求着,而骁宗,戴王——也就是泰麒的主上,站出来。
“我带你去。”
泰麒也就轻松起来,不过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罪恶感。刚登基的王肯定十分忙碌,他怎么会有那么空闲的时间陪泰麒玩呢。
“可是……政务怎么办?”
“李斋他们要把骑兽牵回厩舍不是吗。这段时间我就陪着你吧。”
看到主上微笑的面容,泰麒也忍不住笑了。骁宗是唯一的主上,所以泰麒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开心起来。泰麒转向正赖。
“我在这里等。”正赖溺爱地看着泰麒。
“真抱歉打您你的回程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骁宗微笑着转过来。正好转开的门后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向远处一直延伸过去的云海。对泰麒这个生在异世界的孩子来说,这种天空之上的海洋简直不可思议。
海上传来温柔的浪涛声。永远都保持阴暗灰色的海洋,今天是洁白的。海的表面变成珍珠白,淡淡的光芒好象是海底有火焰点燃。
泰麒兴奋地喊了一声,冲向窗户。厚重的棉袄被披在他肩上。
“把这个穿上。外面很冷。”
“可是您不冷吗,骁宗主上?”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依然有小小的罪恶感,不过骁宗的体贴更让泰麒快乐,所以他点点头。他追赶着刚走上台阶的骁宗,脚不小心踩在长袍上,差点绊到自己。看到这幅景象,骁宗抓住泰麒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轻。”
“因为我是麒麟的缘故吧?”
泰麒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名为麒麟的神兽。连泰麒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他的头发其实是他的鬃毛;和那些能飞的兽比起来,他确实算是轻的。
原来如此,骁宗简短地回答。抱着泰麒,骁宗走下方才转角的台阶。阶梯间的距离绝对不短,可是当他们走下来的时候速度比刚才快了十倍。像这样神秘的地方遍布了王宫。泰麒一开始觉得自己无法适应这么奇怪的事,不过他最终也渐渐习惯了。空中飞翔的妖兽,拥有奇怪的瞳孔颜色的人们……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
台阶的底端是巨大的厅堂。厅前有门。门两边的侍卫认出骁宗和泰麒,开了门。刺骨寒风和强烈的光线从门缝里涌进。
禁门位于云海的高处,凌云山的山坡上。它耸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里。门前的广场三面环山。泰麒从骁宗的臂弯间滑下,紧紧握着骁宗的手,偷偷瞥着外面。他们之下,白雪覆盖的鸿基城蔓延开来,高耸入云的山丘顶着被雪掩埋的锐利边缘,银光闪烁。它们在苍天中刻画出突兀的曲线。
“……了不起。”
泰麒自言自语道,喉咙里温暖的空气跟外面的冷风相撞,使得泰麒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只是从禁门走到广场边缘的短短距离,他的皮肤已经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眼睛因为冷气而刺疼。四周过分明亮的阳光和空气里的寒冷带来的眩晕,只能用疼痛形容。
“这可真冷阿。”
嘴巴变僵硬而不能冻,骁宗点点头。
“戴是极北之国。冬天一旦来临,雪就迅速地下起来并且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市。像这样的晴天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居住在高高在上宫殿里的我们可能并没什么感觉,然而我们的人民都生活在这种寒冷艰苦的天气里。”
“真可怕……”
“如果有人无家可归,他就会立刻被冻僵。雪盖过了野外,而沙土被冻得太结实了,你连草根都挖不到。如果秋天贮存的粮食吃完,人们只能饿着等死,但是秋天的收成又完全取决于天气。过冬的准备,对人们来说意味着生或者死。—这就是戴国。”
泰麒注视着洁白冰冷而毫无生命的城市。
“这篇土地现在看起来也许美丽无暇,但是与此同时,它也可怕得毫不留情—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是的,泰麒点头道。气氛变得严肃非常。
不久,泰麒肩膀上的手就催促他返回禁门了。即使冷风被挡在背后,这种冰天雪地的感觉也没有改变。短短的时间中,他的手脚已经冻僵,手指也正疼痛着。但是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何泰麒胸中有冷气凝结的感觉。
“很冷吧?”骁宗问着,语气明朗了一些,“恩,你想不想去什么暖和的地方呢?”
“暖和的地方?”泰麒抬起头。
“是个由盛开的繁花代替漫天飞雪的温暖地方。”骁宗回答。
“可是现在是冬天呀,不是吗?”泰麒疑惑道。
骁宗轻轻地倾低下来,把手放在泰麒的肩膀上,微笑着。
“我想请你帮个忙,蒿里。”
泰麒又一次抬起他的头。他不明白“温暖的地方”和“帮个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我想要你去涟。”
“涟……涟国?在遥远南方的国家。”
骁宗点头。
“蒿里,你在蓬山的时候,欠了廉台甫不少情。我想你去代我转达谢意。而且,我也希望能告知他们,多亏涟的帮忙,戴终于安定了。不过,我没有空闲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是我?”
“其实加冕仪式之后我们本应送大使去,但是听说不久之前涟爆发了政变。加冕仪式的时候,政变刚刚被镇压,涟应该正忙着解决遗留问题,所以最后我们把访问延期了。现在,一切似乎都复归平静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访问廉王。
“我……单独去?”
泰麒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会有人陪你—这可能会是分量很沉重的任务,但是你能为我而做这件事么?”
离开骁宗,泰麒跑回正赖等待着的内廷。认出了泰麒,正赖走近他,并且立刻疑惑地抬起他的头。
“怎么了?”
“我被送去访问涟了。”
“哎呀,秘密终于被泄露了。”
“你已经知道了?
“陛下他一直在跟我们商量,这项任务对台甫来说会不会太重大了。我毫无疑问地确信,台甫能够顺利完成。”
这么说着,正赖凝视着泰麒的面庞。
“您不不介意下官问吧……您不喜欢去涟吗?”
“不是。”
泰麒用力摇头。他一点也不讨厌那个,而且他也不想给人他在讨厌着的印象。
“那么,您是没有勇气吗?”
泰麒摇着头,看着地方。
“……不是。”
“这件事责任重大,而骁宗没有跟您在一起。”
正赖曾经是骁宗军队的下属,所以有时候他可以省略“陛下”的尊称。
“涟非常遥远,所以旅途要花些时间,不是吗?”
“对。即使您乘坐骑兽并且走捷径,单程也要大概半个月。就算您在路上抓紧,您可能还是会错过新年祭典。”
“我不在也没关系吗?”
“其实,王和麒麟都应该在祭典上。不过,即使是陛下他也认为这正是您作为大使去访问的最佳时机。在这段准备新年祭典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重要事情要解决。而且,如果您现在不去,那边也会被困扰吧。”
“我想是吧……”
“或许您是因为不能在骁宗身边而觉得寂寞?”
泰麒抬头看着正赖,而正赖理解似的点点头。
“因为骁宗今日正忙碌着阿。”
事实上,目前骁宗忙碌到了混乱的地步。冬至之前他就一直忙着,而冬至之后情况并无好转。正赖当上傅相之后,他们午后一起计划行政工作的时间也没有了。他们不经常一起进餐,也罕有时间在会议之前交谈。
“你们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我亲爱的殿下您又被派去这么长途的旅行,您觉得绝望,是吗?”
“对……”
泰麒完全了解骁宗有多繁忙。但是,泰麒也觉得不安。我做了什么让他烦恼的事情吗?当泰麒还在他故乡的时候,他就常常有类似这样的想法。
泰麒曾是个永远无法完成他人期望的孩子。他知道身边的人在期望着,但是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他干什么。他作过的每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结果都是让他的家庭失望。我的存在让每件事都不能好好进行下去,泰麒总是这么想着,而且他的这种想法一点也没有改变过。
“你觉得我在这里很烦人吗?所以我才被派到涟去,对吧?”
怎么可能,正赖忍不住笑出来。
“您这么沮丧吗?您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不是吗。您是唯一的台甫阿!”
“因为我是麒麟?”
“完全正确。”
“但是……”
泰麒拖长了声音。正赖翘起头等着接下来的话,但是最后,泰麒闭上嘴摇着头。正赖温柔地苦笑着。
“所以您还是觉得如此绝望吗,殿下?其实,我认为您应该尽您所能,并且最后成功。如果那样的话,好事会在您身上发生。”
“好事?”
对呀,正赖笑着举起手。
“这是秘密。”
“喂!”
不假思索地,泰麒卷起正赖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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