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连这样拿来喂食的银粒,都是延王特别赐予的。乐俊只是一个承了延王好意的人而已。不管怎么说都是银子,哪怕只是一点碎屑,乐俊没可能拿出来。
鸟很高兴地啄着饵食,啾啾地叫着。乐俊伸出手,让它停在自己的头上。停留在身体上的时候,鸟就能记住言语。是调教成这样的,还是本来就具有这种性质,乐俊连这这一点都无从得知。
“哟。阳子。——看来你很有精神哪。”
火红的头发。翠绿的眼瞳。乐俊所知道的阳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装饰之物。现在一定是穿着昂贵的绢服,佩带着玉饰吧。乐俊无法想象这样的阳子。
“我也过得很好——”
鸟用三天时间飞越国度。靠一颗银粒就能飞越一个国家。
Ⅳ
从关弓到尧天,靠着翅膀的传递交换信息。如果是经由陆路来送信的话,是需要花上两个月时间的距离。
飞进尧天山高窗里的鸟儿,被等在窗边的官捉住。鸟被放进鸟笼,静悄悄地运到尧天山之上,位于云海上的金波宫。这种鸟凭自身的力量是无法越过云海的。在云海下放出的鸟,只能到达云海之下。
笼子从外宫送到内宫的官手中。再由官一手一手地交接,送到燕寝的中心,他们的王居宫的正寝。放在就寝前写有留言的王的旁边。
阳子把鸟放在书桌边的架子上,轻轻地摸着翅膀。
鸟开口说话。在这个世界上最初得到的朋友的言语。——用他的声音。
——我也过得很好。总算是习惯大学了。宿舍也住得很舒服。课程虽然很吃力,但,总还能对付过去。也不是那么奇怪的课程。虽然也不是没有风格特异的课程呢。雁的饭很好吃,唔。
是吗,你和母亲见过面了吗。没有平伏还真是丢脸。我可是有好好交待她的。不过,她就是那样的人。有种种的不恭敬之处,就请谅解啦。虽然我不认为阳子会为这种事情生气。
可是,如果说没有平伏的话,难道是景台辅没有在一起?该不会又是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跑出去了吧。这可不行啊,不要好好带上护卫可不行呢。
呐,想去巧看看的心情,还是可以理解的。能够下定决心真是太好了。巧是什么情况,我有点担心,谢谢你讲给我听。母亲她自己是个能干的人,一般的生活还用不着担心,但还是会在意灾害和妖魔的情况。总之,似乎是还没有什么异常,这就好了。稍微安心了一点。谢谢你去看她。
嗯,塙台辅已经亡故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
那个人常常跑到大学来玩。延王也是。——到底什么时候在工作呀?本来,雁的官吏是出了名的有能力,说不定他们反而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呢。
说是来的时候会偷偷来,到了夜里果然就如字面上所说的,从窗子那边偷偷跑来了。听到敲窗子的声音时往外一看,人就浮在空中。就算是经历几次还是对心脏不好,那种做法。
啊,可是,关于成绩的事情,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是最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果然我还是优秀的啊,连我都会这么感叹。在考试的时候,倒是感觉考得很顺利。不过,也有传言说,以第一名考入雁的大学的人,没有一个能顺利毕业的。怎么说呢,这种奇怪的传说要多少有多少。大学也很有趣呢。
算了,只是根据传说就决定能不能毕业也未免太可笑了,这种事情,延台辅也是知道的吧。雁有很多很有能力的官,所以虽然知道说想让我做官什么的只是客套话,但是被人这样说,还是很高兴。在这里不努力地毕业可不行。而以后的事情,就从顺利颠覆传说来开始考虑吧。
说得也是,巧以后就要荒废下去了。虽然也想帮点什么忙,但是我毕业的时候,巧可能就不会录用官了。空位的时候想都不要想能碰到这种事。虽然认为塙王是个有很多问题的王,但是他不在的话,还是很够戗的。
嗯,王对于国家来说,是必需不可欠缺的存在。这样说的话,阳子可能会觉得心情沉重。太随便地往外跑可不行啊。就算武技再怎么厉害,跑到妖魔出没的地方去会怎么样?真是的,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哟。因为阳子在,还是不在,这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呃,说的都是些教训人的话,会被说成怎么好像景台辅一样吧。不过,我认为景台辅所说也有道理。因为以前阳子生活过的地方没有王,所以不明白这些事也不奇怪。国家的威仪和王的威信是很重要的。对于装出了不起的样子有抵触感是好的,但是如果王如果不在某种程度上摆出了不起的样子,民众对于跟着这样的王就会觉得不放心,官也不愿意服从命令。这边有所谓身份的这种东西,轻视这一点是纠纷的根源。王看起来了不起是当然的,只有摆出很了不起的样子,才会担负相应分量的重任。身份是伴随着与身份相应的权利与义务的。显得不怎么了不起的王,看起来就是在轻视责任。会常常被认为是在逃避负责任。所以,要适当地装出了不起的样子。适当就好了。
因为以前既不是王也没有身份,所以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大概会听不进去吧。然后回答说“哦,哦,明白了”。被景台辅批评了吗。认真听景台辅的话,一定不会有错的。王能够幸福的道路,我想就是成为好的王。从巧来到雁,我真的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但是所谓好的王,也就是为民着想的王。景台辅所说的,不会有不为民着想的事情。所以,有好好听进去的价值。
看来和景台辅处得不错,这就好了。和官吏之间没有争执也是件好事。虽然可能还有些东西不太习惯,但是急急忙忙想要做好的话,反而会欲速而不达。阳子的身边,好像也都是一些好人。
——啊,玉叶是蓬山女神的名字。是统率蓬山女仙的神明。听说是很漂亮的人哦。所以姿容秀丽的人,大多会被称作玉叶。因为有不逊之嫌,所以不用作姓名。差不多都是用作字。我母亲的妹妹也曾经叫玉叶。在母亲遇到父亲之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没有见过本人。
如果阳子成为好的王的话,庆国一定会增加很多叫阳子的女孩子吧。想了想,觉得有点怪怪的。
嗯。字,真的是很有分量的。有不少时候是别人随便叫出来的,然后就变成通称,然后知道通称的人反而比较多,最后就变成正式的字了。所谓通称,意外地缺乏独创性,所以会出现相似的情形。对,很让人吃惊哦。在大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有了通称,而且和父亲是一样的。虽然不会觉得不喜欢,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名字就不谈了。——元号定为赤乐?我不知道呀,完全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元号,是王朝更新的时候,王为了祈祷万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安康,为了高歌新时代而起的严肃的东西。可不能偏向私情做无意义的命名呀。绝不能再做这种事了,这一点我一定要忠告你。
……呃,哪,就是这么回事。我都忘了我打算说什么了。
学校是个好地方。老师里有很多能理解我的人。寮生也有很多很好的人。寮的设施很好,藏书也丰富,还有很多老师住在这里,有问题随时都可以去问。饭也很好吃——这个的话,刚才说过了吧。
延王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让我在王宫里寄住,还要给我房屋,好像很难拒绝的样子。
虽然是很感谢,但还是算了。在其他的学生和老师面前还是不好。就算不是这样,我也只是阳子附带的、好象随从一样的人。只是这样却要受到那么多的照顾,虽然很抱歉,但是也没有办法。有机会的话,麻烦你替我向延王婉转地说一声吧。
——想想看的话,我说的大概也都是些不逊的话。所谓的王,是在云端之上还要上面的上面的人,托阳子的福,我好像也习惯了。这可不行哪。……啊,算了吧。
就是这样,我生活得很开心。老师替我推荐了奖学金,所以学费和寮费都免了。如果巧国就这样荒废下去的话,我在想是不是要把母亲接来。反正都是要受人雇佣的生活,在哪里工作都是一样的。其实老师跟我说可以雇来管寮的伙食。各种人都对我很好,真的是很感激。自从遇到阳子以来,感觉运气就一直就在变好。真的是很感谢。谢谢了。
即位仪式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我从延台辅那里听说了。说是要带我去,总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地在利用别人。因为我很想看看阳子做王的样子哪。自己认识的人变成王,可不是经常都会有的事情。
——所以说,要去旅行的份,不先好好学习是不行的。我会尽量努力的。阳子也要努力呀。
那么,下次再聊。
鸟沉默了下来。阳子用指尖碰了碰它,就把同样的话语重复了一遍。
——令人怀念的声音。自从两个人一起旅行以来,虽然并没有过太长时间,但是经历了太多事情,想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灰茶色蓬蓬松松的毛,有节奏地晃动着的尾巴,轻轻摇摆的银色的胡须。
才抿嘴一笑,就听到轻轻地传来叮玲一声。阳子吃惊地回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女官在桌子上摆开了茶具。
“玉叶——”
她抬起头,笑了。
“刚才我打过招呼,但是您好像没有听见呢。”
“啊,抱歉。”
“是乐俊先生传来的吗?好像很有精神的样子呢。——对不起,我听到了。”
没关系的,阳子笑着,拿银粒喂给鸟。
“是我没有注意到。——说玉叶是姿容秀丽的女孩子用的字呢。”
玉叶笑出声来。
“被这样说的话,我可就千万不能让乐俊先生看到啊。虽然一直期待着总有一天能见到的吧,这下可失望了。”
“但是,玉叶被别人说过是姿容秀丽的吧?”
“做女孩子的时候,倒确实是有人这么说过呢。”
她年老的面孔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
“——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呢?”
要,阳子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到躺椅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脚和腰都酸了。一直坐着。”
“因为您很努力啊。”
“完全记不住官名啊。”
“一遍是不可能全都记住的。”
“玉叶也用了很长时间吗?”
是用了很长时间的,玉叶点了点头。
“现在我都觉得我还没有全部记住。从结果来看,如果记不住人的话,就记不住官名。如果能记住人的脸,那他担任什么职务,在谁的手下工作,使役的下官是谁,做的是什么工作,不知不觉就能记住了呢。”
“可能是这样吧。”
阳子说着叹了口气。
“我想尽早记住官的脸。但是官又不喜欢我到他们的府第去……”
某种程度以上的官,在朝议中能见到,因此记得住;但是其下的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去到府第就可以见得到,但是无论哪个官府之长,都不喜欢阳子去拜访他们的府第。
“……因为王是不应该到府第去的呢。”
“嗯,大家都这么说。说什么没有前例。可是,听起来就像是单纯地在说‘不要来打扰’一样……”
是吗,玉叶只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知道,实际情况是,无论哪一个官吏,都不希望自己的地盘被探知。官府里有各种各样不愿意拿给王看的东西。庆是波乱之国。先王在位的时间很短。而之前的王也是频繁更替的。很多官吏都不止经历过先王的时代,还经历过更前面的朝廷。其中也有经历了三朝的官吏。官吏已经习惯专横了——认为王在也好不在也好,把自己的官府当作私有物品而加以支配是理所当然的。
Ⅴ
啊,对了,阳子说。
“对不起,玉叶。还是被春官长拒绝了。让玉叶进春官的事情。”
“哎呀——真的是,您去说了这种事情吗?”
“可是玉叶真的是对学制知道得很清楚啊。所以,我问了问有没有这种职务的官——哪怕是作为下官进入春官也好的。结果,就被笑了。”
阳子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上来就笑,大家都这样。说什么看起来您对女官很中意的样子,但是不能因为私情而变动官位。简直是在教导小孩子的态度,完全不把我当回事。”
“我对于侍奉在主上身边的工作很喜欢呢。”
“我有玉叶在身边也觉得很高兴。但是,有适才适用一说吧?”
“那么,我只要成为适合做侧近的人不就好了?虽然和以前的工作不在一个范围内,但是相应地也有很多新的东西,我是乐在其中呢。”
“玉叶真是积极啊……”
“我本质上是喜欢热闹的人。”
原来如此,阳子苦笑道。
“……可是,您对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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